“这两日京中的疫症如何了?”

  芦枝将手中食盒放下,“城北的几处巷子疫病最集中,一家接着一家的,幸而各家都分配的有药,暂时倒都还好。”

  贾环点了点头,他这几日过于劳累,连今日休沐都提不起精神回荣国府去,只能在春山居歇着。

  “公子,王太医来了。”李素身后跟着太医,二人一道进了正堂。

  近来事情多,总有外人来往春山居,晴雯、云翘几个在此不便,贾环就吩咐她们去收拾东边的清月阁了。

  王太医放下随身药箱,一看他的脸色就哎呦一声,“三爷,您可得保重身子啊……”

  他将原本抚着胸口的手搁在软垫上,“又要有劳王太医了。”

  “您说这话就是见外了。”

  李素和芦枝站在一旁,“三爷这几日吃得少,因公务繁忙,所以睡得也比从前迟些,人都瘦了许多。”

  王太医把着脉,许久后才道,“气虚伤神,不思饮食,仍是积年的旧症,倒没甚大的妨碍。三爷宽些心,莫要忧思过度了。”

  李素又将贾环如今吃的药拿来给他看,“太医看看,是否要开新的方子。”

  “张太医的方子甚好,不必做什么改动。只是如今冬日里了,每日最好多食几餐,否则怕是要亏了底子。”

  王太医写了几张食补方子留下,又嘱咐道,“您这身子是好容易养起来的,且得万分珍重爱惜才是,莫要前功尽弃,得不偿失了。”

  贾环捏了捏眉心,“多谢太医,李素,好生送出去。”

  “是,公子。”二人便出去了。

  芦枝连忙把方才的食盒打开,“厨房里做的羊肚羹,还有用鸡汤、火腿、冬笋、香蕈煨出来的一品鹿筋,入口软糯,可好吃了。”

  小炕桌上摆了五六个碗碟,还有一盏胭脂米熬的粥。

  “这是什么?”

  芦枝向他手指的地方看去,笑道,“是虾油栗子煨鲜菱,卢师傅研制的新菜,三爷可要尝尝?”

  贾环嗯了一声,家里这几个师傅敬业得很,总是想方设法地让他能多吃一些,做出来的菜也是至鲜至美。

  不知道薛玄每日都吃些什么……

  信鸽的信筒容量有限,想多说些话都要将字写得更小些才行,自然没地方说这种一日三餐的琐碎事了。

  李素送了王太医回来,禀道,“外头的人说,宁国府的蓉大爷让人送了些新奇吃食来,钱槐已经收下了。”

  “定城侯府的管事送来了两壶合欢花浸的酒,留下话说这是侯爷亲手酿的,让三爷紧量着喝,别太贪醉。”

  “宝二爷身边的茗烟送来一册抄录诗稿,说是前几日园中起社,出了不少好诗,留给您闲时解闷一观。”

  贾环吃了半碗胭脂米粥,又勉强用了一小碗芙蓉淡菜汤,“今儿天不好,怕是要下雷雨,让人好好看顾院子里的花草。”

  春山居的木樨已经落完了,倒是寒潮乍起,催发了院子里的茶花。

  东暖阁窗下的雪塔是薛玄亲手栽种的,如今已经结出了小小的花苞,雪白玲珑得可爱。

  “新移来的绿萼今年大约不会开花了。”

  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看了一眼园中墙角边的几棵梅树,“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年关了……”

  ……………………………………

  “侯爷,单尚书今日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说晚些时候来找您议事。”

  薛玄的视线从窗外收回,“御医已经研制出了解毒的方子,玉州的事也该完结了。”他喝了一口清茶,“京城如何了?”

  侧生将午饭放在红木圆桌上,回道,“城北中毒的人最多,好在许多病人都是轻症,但多少还是有死伤。”

  这蛊毒在人的身上反应极其痛苦,一些天生体弱的、有年纪的患者即便吃了药也没熬过去解毒期。

  “但愿京中能早日安定下来。”

  薛玄起身坐在桌边简单用了些午饭,便又回到案边继续处理公务,想了想道, “今年的账本我现下没功夫看,让人先送回暮雪园。”

  “是……” 侧生收拾着桌上的碗碟, “侯爷,您也吃得太少了,都快跟三爷一样了。”

  薛玄笔下不停,“所以只有尽快将玉州的事了了,我才能早日回京去。”

  他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玉州的蛊毒疫已缓解了大半,侯爷却反而比才来时更忙了。

  “属下也先去办事了。”侧生在屋内点了静水香,便合上门出去了。

  在堆叠了许多文书的书案上,有一个绣着金线芍药的荷包分外显眼,口是敞开的,里面放着贾环最常吃的粽子糖。

  公务繁忙,每当在他觉得疲累之时就会往嘴里放一颗粽子糖。

  薛玄本不爱甜食,但现下这荷包里的糖却已经快吃完了。

  ……………………………………

  启文殿。

  承湛帝坐在案后,“玉州蛊毒之事查得如何?”

  “回陛下,臣查阅了这几月出入玉州的外来商队、传教士和异族远游者,暂时还未见可疑之处。”

  谢俨顿了顿道,“只是三个月前南域曾派出一支队伍来往京城采购绸缎和瓷器,他们虽未进入玉州府城,但却在玉州北边的涂山寺院留宿过。”

  水钧皱起眉头,思索道,“南域地处山川密林之中,国土浩大,虽靠着研制奇药与大淳一直保持着互通有无的关系,但也始终不愿臣服我朝。”

  “难不成……”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在座之人都心知肚明。

  “我记得,永宁侯曾经出使南域,不知当初回朝复命时可有提及什么。”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南域的域主那苏图很喜欢中原文化,对待我朝使臣也是以礼相待,周到而庄重,十分热情。”

  “只不过……驻扎南域边境的军中传回密信说,那苏图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如今南域的域主是那苏图的侄子东达泉马。

  水铮沉思道,“只能等在玉州传播蛊毒的人被押解回京后,再由此下手去查了。”

  毕竟猜测也只是猜测,无凭无据谁也不能妄下结论。

  德禄端了新茶进来,见殿内氛围严肃也不好出声,只默默换过茶水又退下了。

  吴鱼站在殿外打毡帘,见他出来便道,“师傅,这都快过时辰了,御膳房也已经几次来问了,还不传膳啊?”

  “陛下和几位王爷还在商议疫症的事,连我也不敢打搅,让膳房候着罢。”

  吴鱼接过他手上的托盘,让人送回茶房,“京中的疫症不是都要好全了么?我听宫门口的侍卫说,那疫院都空了没人了。”

  德禄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陛下自有决断,这也是你能置喙的?”

  “哎呦。”他摸摸额头,忽然眼睛一亮,“师傅师傅,你快看!”

  德禄朝殿外空中看去,“下雪了……”

  ………………………………

  冬月,京中下了两场大雪,四处白茫茫一片。

  严寒逼近,疫症所带来的阴霾也被驱散了许多,只城北还有几家患病的未痊愈,也有专人照料着。

  年下里六部的事情多,吏部也愈发忙。

  文选清吏司近日在处理各省督抚奏请、选拔补缺、裁汰等务,贾环常常下值回了春山居晚间还在暮雪园办公。

  “今儿也太冷了,太阳又落得早,回去得先备水沐浴才好。”

  从清吏司走出到吏部大门这一段路,他的手炉都要凉了。

  芦枝一见他出来就连忙将车凳子放下了,又赶紧伸手去扶人,边笑道,“都听您的都挺您的,快上车吧我的爷。”

  贾环看他这笑容满面的样子,眼角都出褶子了,不禁问道,“你来的路上捡钱了?”

  芦枝无奈道,“哪呀,压根不是这个事儿,您上车就知道了。”

  “车里有什么宝……”

  贾环抬手掀起帷裳看向车内,顿时也愣住了。

  薛玄穿着一身墨狐氅衣,俊美的面庞苍白而消瘦,他唇角轻轻勾起,双眸中满是溢出的思念与情愫,“两月不见,环儿怎么都认不出我了?”

  “谁认不出你了……”他瘪了瘪嘴,心里有些难过,“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见他这样委屈,薛玄的心就像被碎瓷片扎了似的,随即朝着人张开了手臂,“来,让我抱抱。”

  “唔。”贾环一下扑进了他怀里,这种感觉就如同飘在云朵上的人,双脚终于落在了地上。

  “环儿也瘦了。”

  薛玄捧起他的脸,依次亲了亲眉心、鼻尖、双唇,然后再一次将人拥紧,“还是这么好看……今天这么乖?”

  “看来,环儿近日都没有好好吃饭,往后我可是要监督你补回来的。”

  贾环轻轻摇了摇头,将脸埋在他的颈间,也不想说话,只是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腰。

  薛玄见状又亲了亲他的耳垂,将车内的白狐披风盖在了他身上,轻笑道,“陛下给我放了长假,往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在家中修养,可以一直陪着环儿。”

  贾环脸贴着他的脖颈蹭了蹭,小小地嗯了一声。

  “明日休沐,咱们可以在家里赏雪烹茶,管庄子的人送了东西上来,还能烤些新鲜肉来吃,”

  “这小脸儿……肉都消了一圈,我看看。”说着他就往贾环脸颊上咬了一口,随后又顺着吻到了唇边。

  贾环被他缠得不行,几乎连个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但心里也是实在的想念,只得随他去了。

  车内缠绵旖旎,诉不尽的柔情蜜意,车外却又开始飘起了片片雪花。

  芦枝扬鞭驾车,马车渐渐驶离吏部大门,一路往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