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早在会试前,南安王府便有意择你为婿……”薛玄语气淡淡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那环儿的打算呢?”

  贾环趴在床边晾头发,无聊地晃着腿,“能有什么打算,不行就直接说我有隐疾算了。”

  “咳、咳咳。”他被口中茶呛了个狠的,便从榻上起身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无奈道,“总是这么口无遮拦,这也是能浑说的?”

  贾环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他的身子如何,京中那些人不是不知道,早有人私下里这么传了,“那就遂了他们心意好了。”

  薛玄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件事我会为你办好的。”

  他翻了个身,玉纱小衣歪着滑下来,露出雪白的肩头,十分晃眼。

  卧房内的甜梦香已经熄了,愈发使人困倦。

  贾环将脸枕在薛玄手心里,喃喃道,“明日我去找母亲问问,今日那官媒是来做什么的,再做打算……”

  薛玄将床内的纱衾展开盖在了他身上,轻声道,“只要你不愿意,一切都好办。”

  “嗯?”

  贾环一下子清醒了些,便坐起身来看着他,“依你的意思,那我若是愿意呢?难不成你还主张着给我们办婚宴不成?”

  他几乎是气笑了,故意反问道,“环儿觉着呢?”

  “你这个表情……感觉是想去兵部要两箱火药将那婚宴一炮轰了。”

  贾环翻了个白眼,“那你还说那些。”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又冷哼一声,“装大方。”随后复又躺下了,还将纱衾盖在了身上拍拍,“困。”

  薛玄无奈又认命地摇了摇头,笑道,“磨人精。”

  “你睡不睡啊?不睡就走吧,我若午睡了,你自己坐着也无趣。”他怀里抱着装满了合欢花瓣的夹纱枕头,舒舒坦坦地合上了眼睛。

  薛玄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想来还未过午时,“你好好睡,中书省那里我还有些事。”

  贾环从被子里伸出脚踢了他两下,“总是这么来去匆匆的,何苦来一趟。”

  “谁让环儿现下还住在这园子里,不方便,否则就等晚上来看你了,还能一起用饭。”

  他语气中满是可惜,伸手捏了捏贾环的鼻尖,“不过好在,下个月就能挪到那府里去了。”

  贾环困得神志模糊,只胡乱应了一声,“唔……嗯。”

  ……………………………………

  次日贾环一早就出园子到了荣国府,先往甘棠院去看赵姨娘。

  “哎呦,我正说要进园子找你呢。”赵姨娘拉着他坐到榻上,让丫鬟上了些糕点茶水,“昨日有官媒上门递帖子,你知不知道?”

  “正是听闻这个才来问母亲的。”

  他见赵姨娘的意思,似乎又是与自己有关,于是连眼皮都忍不住跳了跳。

  “太太和我说,是锦乡侯府要给他们四姑娘说亲,看中你了。”她叹了口气,“冤孽,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这一波还没去,下一波又来了。”

  贾环揉了揉眉心,锦乡侯府严家与宁荣二府是世交。

  严家子女众多,近年来喜事也多,从前他也常去赴宴的,“他家四姑娘算起来,今年才十五啊?我都要十九了。”

  虽说在这里,女儿家这样的年纪议亲也是常事,但是无论他取向如何,这于他都是无法接受的。

  赵姨娘闻言白了他一眼,“你脑子进浆糊了?”

  “……那太太还说什么了。”

  她想了想道,“倒也没什么,连老太太也没说旁的,只怕还要问老爷的意思。”

  贾环直接倒在了榻上,只觉得累得慌,思索道,“二哥哥还未真正议亲呢,想来即便是考虑着我的事儿,老爷也不会让我越过顶头兄长去。”

  若说搬住所是不得已,但在这种事上,贾政定然是有打算的。

  赵姨娘一想也觉有理,“你珠大哥哥娶亲也算早的,当时老爷就不大同意,后来……总是存了个心结。”

  “林姑娘近两年身子养起来了,各人年纪也大了,估摸也是该定下了。”

  贾环踢了鞋,躺在榻边闲置的醉翁椅上,“姨妈有意正式认林妹妹做女儿,已经在看吉日子了。”

  黛玉自幼丧母,后来到了贾府,虽有老太太疼爱,但在林如海未上京的时候,还是宝玉、宝钗和薛姨妈在这园子里陪着的日子多。

  她性子又敏感多思,好在有姨妈和姊妹们时常宽慰,倘若是日日里愁绪满怀,怕是这病也好不了。

  “明日我去见见姑父。”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赵姨娘反而有些疑惑,“你不忙自个的事儿,找姑老爷做甚?”

  贾环坐在太阳窝里晃了晃摇椅,“若是想让家里人把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那就要凭空生出一件更大的事儿才行。”

  这样他才能有功夫好好想一想。

  赵姨娘不知道他在憋什么坏心眼,只依稀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

  “母亲,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她忙捂住眼睛,“哈哈哈,好像进沙子了。”

  ………………………………

  次日,林府。

  林如海午间从中书省回来,听说贾环来了喜得忙让下人传饭食糕点,“来家里也不早些说,姑父好顺道给你带酥酪回来。”

  “姑父府上的冷元子也好吃呢。”他也才来不久,只是坐在堂中略等了等。

  贾环跟着进了他的院内,二人坐在了海棠树下的青石桌旁,“姑父这几日可还忙。”

  林如海现已从中书省右侍郎升任刑部侍郎,官居三品了,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有雍王殿下在,倒比才任时少了许多章程麻烦。”他点起小炉,给贾环斟上一盏岁蝠茶,“这是你林妹妹在家乡时最喜欢的,尝尝。”

  贾环接过玲珑杯,“好香的茶,这是姑苏才有的?”

  “哈哈是啊,前几日才让人带了来的。”

  林如海对贾环一向疼爱,也更看重些,因着自己也是探花郎出身的缘故,便更觉亲近,“往后若是有什么不好,尽管来找我说话。”

  他笑着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今科状元是姑父的学生,陛下都夸赞过的。”

  “裴录那孩子……确实稳重。我去翰林院看过一甲的试卷,于立国之本上你不如他,但是于治国之策上,他不如你。”林如海现下回想起那两份卷子,心内仍感欣慰,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那日他去翰林院,早已有许多朝中同僚围在今科一甲的殿试试卷前品阅,时不时就能听到高谈阔论的赞叹声。

  一个是他的学生,一个是他的侄子,绕是他这样的性子,也是笑意难藏。

  裴录的试卷,贾环还没看过,不过曾听谢俨说,确实非常出色,几乎是无可挑剔的。

  “裴状元是回乡接妻儿亲长来京了么?”

  林如海摆了摆手道,“玉瑰还未成家呢,只是他祖父母仍在,该接进京中好好颐养天年才是。”

  贾环面露惊讶,“他这个年纪,没成家倒是挺少见的……”

  毕竟在这地方,弱冠之龄成亲都算是迟的了,贾蓉十八九岁时原配妻子秦氏都已经去世了。

  “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他祖父祖母又开明,一年大似一年了,竟也不急,往后也只好我给他打算罢了。”

  近来事忙,林如海还未开始考虑这件事,再者他府中也没有可以出面的女眷,怕还是要劳烦史老太君。

  若不是有个宝玉,竟也不必麻烦了,裴录人品德行出众,容貌清俊温雅,实在是做女婿的好人选。

  想到贾宝玉,林如海只觉一阵头痛。

  “唉……”他突然叹了口气,又问道,“老太太近来可好?”

  贾环道,“祖母身子仍旧硬朗,只是如今天儿闷热,也不爱出门。”

  贾母是最爱热闹的,夏天来了,却连东府那边都不过去了。

  林如海闻言便道,“过两日休沐,我再到府上给老太太请安。”

  目的达到了,贾环便笑说,“老太太前儿还念叨呢,说端午的时候您也没过来,想必是一个人过的节。”

  “近来事多一时抽不开身,难为老太太挂念了。”

  正说着闲话,午饭被送了过来,林如海用过饭后还要回刑部,贾环便告辞离了林府。

  李素驾车稳当,他坐在车内晃悠悠地,又吃得饱,于是直接靠着软枕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公子,已经到了,公子?”

  贾环睁开眼睛抻了抻腰,带着林如海包给他的点心下了车。

  “你回罢,明日午时再来接我。”

  李素应了一声,“是,公子。”

  他摆摆手便进了大观园,才过了沁芳桥,就远远的见宝玉和黛玉在花冢边坐着,似是在同看一本书。

  桃樱梨花散落满地,铺成一片深深浅浅的粉,轻风送来花瓣落在二人肩上裙边,甚是美好。

  “真有情致啊……”贾环无意打扰这场景,便绕过沁芳闸从小径回月蜃楼。

  蕙儿才从小厨房拿了新鲜的栗粉糕和绿豆奶酥,正好在拐角处遇上,笑着追上前来,“三爷,云翘姐姐让我拿糕点回去呢,算得巧您是该回来了。”

  他掀开食盒拿了一块绿豆奶酥,“有些日子没做这个了。”

  二人闲聊着回了月蜃楼,贾环将手里的东西给了香扇,“这是透花糍和海棠糕,还有玫瑰山药糕,再切些果子煮上两壶花茶,等过了晚饭咱们抹骨牌。”

  说完他便上楼洗澡去了。

  院里的小丫头们也都高兴起来,她们这位主子玩牌不为赢钱,只是为了好玩儿,每次赢的那些都散给她们了。

  云翘和晴雯几个叹气笑了笑,吩咐别声张,若是让上夜的婆子知道了要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