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

  贾环想了想,又道,“或许以后,你会遇见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嗯……或许遇不到,这个也很难说。”

  他摘下田埂边的一朵马兰,“如果你喜欢的是我这样的脸,那应该还是有点难的。”

  玉竹弯起眼睛笑了,像他这样安慰人的话,自己还是头一回听,“如果我们是两心相悦,你会愿意跟我回北凉么?”

  “不会。”

  “因为你舍不得你的家乡?”

  贾环摇了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他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金陵和京城都没有太多特殊的情感。

  “我不会因为未知而放弃我现在所拥有的东西,也不会因为喜欢谁而去迁就对方。”

  难得对不是那么亲近的人吐露心声,或许是因为知道他即将离去,所以少了一些顾虑,“玉竹,或许你无法理解,我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别说我不喜欢你,就算我喜欢你,你也很难在我身上得到想要的回应,明白么?”

  耳边是玉芽和少黎楚拿着水瓢洒向芋头杆的声音,还有辛燃的笑声,以及薛玄和水溶的说话声,茶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一切都变得飘渺而遥远。

  玉竹静静地听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沉思半晌才道,“我感觉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

  贾环感觉自己就不该善心大发地想去开解开解他,简直是对牛弹琴,还是一头正深陷单恋的北凉倔牛。

  水溶看了一眼他家正在给芋头浇水玩的小王妃,又看了看蹲在一起说话的玉竹和贾环。

  “你就不着急?他看上去似乎很喜欢环儿。”

  薛玄将带来的茶投进盏中,“喜欢环儿的人这么多,若是个个都需得我着急,我岂不是不必活了。”

  “这也奇了,你何曾变得这样大度了。”

  水溶不太明白,依他从前的性子,喜欢什么恨不得直接藏起来不让瞧,更别说是允许有人在旁觊觎了。

  “旁人如何与我无关,我只在乎环儿怎么想。”薛玄将滚沸的水沏在盏内,“喜欢他的人越多……以后他走的路就会越平坦。”

  无论是谁,上至谢俨、水铮、水钧……下至张显、谢修、陈文景。如今对外还有玉竹、赤云渡、少黎赢,往后也不知会有谁。

  他不在乎有多少人喜欢贾环,他只需要保证自己在贾环心里是特殊的那个,这就够了。

  水溶怔了一下,“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但这也不能怪薛玄变了,谁让他中意的人是贾环,想到这里,水溶又觉得自己能理解了。

  “也许……”他只是还没有遇见真正的威胁,所以才能说得这样大度。

  贾环如今即将十六,等他再长大一些,到那时即便是自己想藏,也再没有什么能够掩藏他的容光。

  更何况,薛玄也不舍得让这颗无价之珠不为人知。

  贾环值得最好的一切,包括所有人的喜爱。

  水溶笑了笑,“要我说啊,这几个小孩子算得了什么,也难怪你不放在眼里。”不过往后可说不准了。

  “小孩子也会长大,不要小看了他们。”

  他们说了些什么,贾环一概不知,只是跟玉竹闲话了几句,他被太阳晒得有些困,便起身回了亭子里找茶喝。

  薛玄给他兑了一盏玫瑰清露,“茶要三次才好出色的,先喝这个。”

  “我好困了么……”他把脑袋靠在薛玄肩上,话都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水溶笑着摇了摇头,想起方才他们说得话,觉得很有些滑稽。

  明明一早起来就是为了取水烹茶的,结果因为有些犯困,就可以直接合眼睡去,什么都不管了。

  或许也只有薛玄才有这个耐心,包容他毫无条理和规律的行为。

  玉竹继承了贾环的小板凳,一直待在麦田边上没有挪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中要数玉芽和少黎楚还有辛燃是最高兴的了,因为他们三个是真的出来玩儿的。

  几人一直在庄子上待到未时一刻才启程回城,乌云和雪球不知怎的齐齐摔进了泥沟里,变成了两只小泥狗。

  “回去洗澡若是叫唤,再也不带你们出来了。”贾环嫌弃得不许它们两个进马车,让它们跟着芦枝坐在外面驾马。

  两只小泥狗知道自己闯祸了,嘤嘤呜呜地趴在外面,可惜贾环不理它们,撒娇也没用。

  “不知道送的什么狗,一点也不听话,又笨又蠢,除了长得可爱简直一无是处。”

  薛玄轻笑了下,“是我的错,等会儿我带回去让人调教好了再给你送去?”

  “……算了。”他也不是一定要它们怎么样,不过随口抱怨几句。

  小狗只是小狗而已,又不用念书考功名的,要那么乖做什么,吃吃睡睡安稳地活上十几年也就圆满了。

  果然,贾环还是心疼它们的,薛玄习惯了他的口不应心,同时亦深觉可爱。

  “若还是困,便再睡一会儿罢。”

  贾环半靠在软枕上,脑中掠过许多乱糟糟的事,“从前睡觉时,你给我念的那个是什么?再念给我听听……”

  薛玄道,“是《地藏经》。”

  在外走了半日又费神说话,听着身边人的声音没一会儿,贾环就睡着了。

  看着他乖巧的睡颜,薛玄想着那时他问自己的话,许久后才轻声道,“倒不会影响我做决定,只是会有些伤心罢了。”

  ………………………………

  四月二十九,宜嫁娶合婚。

  独身多年的北静王终于要娶亲了,虽然王妃是一位外邦公主,但也丝毫不影响这场婚礼的盛大。

  贾环到北静王府的时候,水溶正准备启程去接亲,“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水溶今日穿着一身大红圆领喜袍,其上织金幻彩,玉镶玛瑙带、环佩叮当,衬得他更为俊美。

  “薛玄和谢俨都在里头呢,你先去找他们玩去,我得去接王妃了。”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今日面上笑意更深,不似平日里那样浮于表面。

  宝玉在门口遇见了旧识,一时耽误住了这才进来,迎面遇见水溶也忙给他道喜,“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水溶今日已听了无数声贺喜,但就算听再多也是高兴。

  一顶朱金木雕万花顶的八人大轿被抬起,跟着十里红妆,仪仗吹乐,浩浩荡荡地往皇宫去了。

  几乎全城的人都在议论这场婚礼,北静王府在接亲途中散出的喜钱以万贯计。

  凡接亲队伍路过之处无不喜悦庆贺,小孩子们的欢呼声闹得震天响,街边的小贩也因此比往日多赚了些工钱。

  今日的北静王府处处挂满了红绸彩穗,屋檐房廊满目都是喜庆的红,连桌上瓶中的花也换成了并蒂莲。

  “看得人心里暖暖的,全是红。”从前参加沈昔的婚宴虽然也是这样的红,但保宁侯府到底比不上北静王府的声势。

  何况这桩婚事是陛下亲自赐婚,太上皇和皇太后都派了人来送贺礼,听说陛下也会亲自带着两位皇子到北静王府观礼。

  筵席摆在正堂后的大花厅中,四王八公之后,勋爵贵族,三品及以上官员,还有各国使臣也都受邀而来。

  接亲还要好一会儿,水溶骑马从北静王府出发,几乎要绕过大半个城,先进宫向两位老圣人谢恩,然后再到四方馆接新娘。

  薛玄见贾环来了,朝他招了招手,宝玉见状便与薛蟠几人坐到一桌说话了。

  “这府里总算跟平日里不一样了。”贾环记得,以前这里总是又大又冷清,若不是常搭台子唱戏,连个人气儿都没有。

  “是啊,以后也会不一样的。”薛玄给他倒了一杯梅子露,“从前冷清得水溶自己都不愿意待,所以他才日日往外跑。”

  虽然都是未成家的,但他家里好歹还有母亲和弟妹。

  不像水溶,偌大的北静王府除了下人就只有他自己。

  贾环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就发觉后脑勺被人托着轻拍了一下,回头看见是谢俨,“景阙哥哥怎么总是站在人身后。”

  “我从那边过来,是你没看见,哪能怪我。”

  谢俨今日是带着云宝一起来的,小雪貂正趴在他肩上,两只小爪爪在揉脸。

  “云宝……”贾环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耳朵,“小不点,一点儿也没长。”

  “你也没长。”谢俨轻笑了声,他近年事多人忙,常常几月才能见贾环一次。

  因不常见,所以每次贾环长高了,他都能发觉,“去年长得那样快,今年倒止住了。”

  “我才十五呢。”哪里像他们似的,长得又高肩膀又宽,已经是成年男子的身形了,“等我和景阙哥哥一样大的时候,定然很高了。”

  谢俨张开一只手就能罩住贾环整张脸,细细看了看,“身量没长,脸上的肉都没了。”比十二三岁的时候更出挑了。

  贾环还以为他是说自己春日食欲不好导致的消瘦,便道,“等到入夏就好了。”

  薛玄坐在一旁听着,虽他们说得都不是什么有意义的话,但也能看出谢俨对贾环用的心思不同旁人。

  不过这也不用他做什么,因为贾环明显只是把谢俨当哥哥看,跟其余人没有什么分别。

  薛玄在心内嗤笑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圣上到——”

  承湛帝带着水钧和水铮来了,外加十几抬价值连城的贺礼,众人又忙起身接驾。

  北静王府没有长辈,所以皇帝坐在了婚礼正堂上首,一会儿新人拜天地的时候就由皇帝受礼。

  两位殿下也在单独的位子上坐下,贾环见客人都要到齐了,便对着身旁二人道,“我不好坐在这儿,这就去找宝哥哥他们了。”

  说完便起身回了宝玉薛蟠几人坐的那桌,没给他们挽留的机会。

  因为圣上来了,席间说话玩闹的声音正经了不少。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吹打鼓乐的声音越来越近,花厅中坐着的人们忍不住抬首往大门的方向望去。

  只见水溶和身着凤冠霞帔的王妃总算牵着大红花绸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