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什么时候来的?”

  晴雯走进屋内掩上隔门,“午后来的,上楼没待一会儿就走了,听云翘说,姨娘走的时候神色很不好。”

  贾环点点头,“知道了,摆饭罢。”

  “哎,好。”把话交代完,她便退下了。

  薛玄正拿着一枝梨花逗睡醒了的乌云和雪球,“满院里也就这个丫头机灵一些。”

  贾环把门后的铃铛藤球踢了出来,乌云立刻被吸引了注意,跑过来蹭着他的腿一起玩球,“汪汪!”

  “小乌云,明日带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汪!”

  带着两只狗玩了一会儿,香扇就带着几个小丫头端着晚饭上楼来了,贾环让她们都下去,只留晴雯在屋内伺候。

  也不知是不是小厨房知道了月蜃楼有贵客,今日送来的菜式都很新鲜有趣,分外别致,“我在自己家里,倒还要沾你的口福。”

  晴雯闻言便道,“或是因为前儿司棋把小厨房砸了的缘故,我那日听袭人说,林大娘把柳嫂子训了一顿,说若不是二奶奶不得空,早回禀了把她撵出去。”

  “后来三姑娘管事,一时没理论,她这几日是把脑袋系在了裤腰上做事,可不得警醒些。”

  贾环轻笑一声,“难怪。”

  薛玄给他盛了一碗鲟鱼鸡骨汤,“先喝些汤暖暖胃。”

  “明日晚一些来接我,我要先到母亲那里去一趟。”

  不知道母亲今日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反正今天晚上她应该是睡不好觉了。

  薛玄想了想道,“我是不是也该去见一下姨娘?”

  “……”贾环睁大了眼睛,全然不理解这话的意思,“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见?你……”

  他头一次有些想说脏话,但到最后也只是憋出来一句,“你见个屁。”

  晴雯站在边上低头泡茶,不敢多说什么,就算听到他这句话想笑得很,也只能忍着。

  “不见就不见吧,别生气,来,多吃点儿。”

  哪里有这样的人,被骂了还惦记着让对方别生气,晴雯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原来这两个人私下里是这样相处的。

  贾环依旧只用了半碗饭就放了筷子,薛玄想哄他多吃一些,然后就被他伸腿踢了一脚,“就不吃。”

  “都怪你,上次听你的多吃了半碗粥,撑得肚子难受死了。”弄得他好久都没睡着。

  这件事晴雯还记得,只是她没想到贾环愿意多吃些饭,原来是因为薛玄劝的。

  薛玄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出,闻言下意识伸出手想给他揉一揉肚子,“现在呢?”

  “我又不傻!明知道会撑我还多吃啊?”他一把拍掉薛玄的手,倒了一盏鹿梨浆靠在背后的软枕上喝,“吃完了快走,等会儿园门下钥了。”

  晴雯见状便立刻让人来收拾,将碗碟筷勺和菜肴汤羹都撤了下去。

  薛玄从榻上起身,走到屏风后换回了来时的那件衣裳。

  “那明日我再来接你。”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是时辰有些晚了,所以天色依旧昏暗。

  贾环怀里抱着雪球,闻言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因为午觉睡得不久,他今晚想早些歇息,薛玄走了以后,他便让人拿水来洗漱。

  “三爷明日要出门?”

  “嗯,到城外千驹岭去赏桃花。”

  云翘就和香扇收拾了贾环出门要用的东西,彩绮和晴雯铺好了床,换上新的纱帐,又在屋内点上了一支甜梦香,几个丫头便退出了卧房。

  贾环在一楼洗完澡,就径直回二楼歇下了。

  ……………………………………

  次日,果然是个大晴天。

  贾芸照常一早就入园到月蜃楼给贾环请安,还带来了他喜欢吃的透花糍。

  这是用糯米制成的软糯年糕,擀平了包入极细腻的花蜜豆沙,雪白的外皮因为太薄而透出内馅的红,似花朵一般,所以才叫透花糍。

  玉食阁才出的新品,贾环尝了觉得喜欢,所以每隔几日便有人送了来。

  “儿子请父亲大人安,不知父亲昨夜睡得可好?”

  睡得倒还算安稳,中途也没有再醒,就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但他却有些记不清了。

  “起来吧。”贾环在暖阁内用早饭,让人给贾芸上茶。

  贾芸今日是有求而来,所以仍然跪着,“回父亲的话,儿子如今大了,昨日和母亲商议着,觉得已经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想让父亲大人给儿子做主。”

  早饭的桃胶银耳炖奶火候很不错,有一层薄薄的奶皮,贾环慢慢用了大半碗,闻言便让身边伺候着的丫头都下去了。

  “嗯……这些日子我也想着这事儿,你自己可有打算了?”

  贾芸又磕了个头,“不敢隐瞒父亲,儿子已有了中意的人。”

  他今年也二十多了,从前家里太穷,便是想成家也没有办法。但这两年因为有了贾环的关照,自己又包揽了几宗事,结了工款后就已存有一份家底。

  如今他在外面盘了两个小铺面,在薛家的酒楼附近卖药材和香料,和其余不务正业的贾家子弟相比,已经可以说是极好的了。

  贾环笑道,“既如此,便让你母亲去提亲罢,我给你做主就是了。”

  “到时候再给你多添一份聘礼。”

  这是多大的体面,旁人便是求也求不来,贾芸喜得连忙磕了三个头,“多谢父亲大人,多谢父亲大人。”

  “好了,有事就让五嫂子去找你祖母,我今日还要出门,就不留你用早饭了。”赵姨娘作为贾芸的祖母,合该操心一些的,也正好给她找些事情做。

  贾芸谢了又谢,将带来的东西呈给贾环,然后离开了月蜃楼。

  用过早饭,他换了身衣裳便去了荣国府。

  先过荣庆堂去给老太太请了安,接着又去给王夫人请安。

  等他到甘棠院的时候发现赵姨娘正跪在观音像前念念有词。

  贾环轻手轻脚走近了些,就听到她絮絮叨叨地说,“阿弥陀佛,保佑我儿不要被薛玄那个狐狸精勾引了,保佑我儿喜欢小姑娘,保佑我儿以后身强体壮生大胖小子大胖闺女……”

  “……”

  他闭了闭眼,登时觉得万分无语。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又听到赵姨娘嘟嘟囔囔道,“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保佑他不是被压的那个……”

  贾环深深呼出一口气,走到她身后,俯身鬼魅般地在她耳旁唤了一声,“母亲。”

  赵姨娘被吓得浑身一抖,不仅惊出了一身的汗,心跳也快得不行,“哎呦,哎呦……我的魂都飞了半截,小兔崽子,差点吓死你老娘了!”

  “母亲怎么一大早就拜起菩萨了?”

  她咳了两声,从蒲团上起来,腿都打颤,“咳、这、这不是闲来无事么,我念念经保平安。”

  一时觉得嗓子干得很,她走到桌边坐下,忙倒了一盏茶喝。

  贾环也跟着同在桌边坐下,轻笑道,“保平安?不是说要保佑我生大胖闺女么?”

  “噗——咳咳咳!”赵姨娘一口茶没咽下去,对面喷了他一身,“你……你都听到了?”

  贾环从袖中拿出帕子,擦去手背沾上的茶水,“母亲,你昨日到园子里去找我,怎么没见到我就走了?”

  她不禁臊得脸红,毫无预兆地看见了自己儿子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叫她怎么还能面色如常地跟贾环说话。

  “小崽子,你还好意思问?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一夜没睡?!都是你害得!”

  赵姨娘伸出指头狠狠戳了两下他的肩膀,“你跟我说实话,你和薛……你和他到底如何了?”

  贾环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什么如何,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也只有那样。”

  “你!你气死我算了!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跟他在一起知不知道会……会……”会怎么样呢……

  赵姨娘顿了顿,“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贾环想了想,不然还是让薛玄和赵姨娘见一见好了,让她看看薛玄是怎么‘强迫’自己的。

  “我们并没有做任何越矩之事,何来强迫。”早知道他昨晚就应该来找赵姨娘,真不知道这一夜她到底想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姨娘完全不信,“你以为我是傻子?他看你的眼神,分明——”分明就是看心上人的眼神。

  “那你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居然还要跟他一起下江南,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啊。”

  薛玄此时在她眼里,再也不是那个矜贵端方的永宁侯了,简直就是个带坏她儿子的祸害。

  贾环觉得她似乎对薛玄有点儿偏见,“母亲,他对我一直是很有分寸的。”

  “分寸?!他都跟你一起睡觉了!”

  “嘘……你小声点,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好不好。”哪有这样的事啊,说得好像他和薛玄已经怎么样了似的。

  赵姨娘哼了一声,“你的性子这么坏,量他也不敢做什么。”

  贾环撇了撇嘴,“我的性子哪里坏了,薛玄就说我性子很好的……”

  她又没忍住重重咳了两声,赵姨娘甚至觉得,他们俩从某种角度看,其实也挺般配的。

  “别的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你对他,到底怎么看?”

  贾环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看,我用眼睛看。”

  赵姨娘伸手就去揪他耳朵,气得跺脚,“小王八蛋,你别跟我说七道八,东扯西牵的,快说实话。”

  “疼。”

  他撤身揉了揉耳垂,就势脱了鞋坐到榻上去了,“他对我好,我就受着,又没损失,只不过有时候我……”

  贾环身上穿的衣裳沾了茶水,赵姨娘看不过去,叹了一声便去柜子里拿了新的来。

  一边给他脱衣裳一边说,“有时候你什么?有时候你也觉得动心了?”

  “母亲……”他一时语塞,耳垂上的红痕,也不知到底是赵姨娘揪得,还是自己不好意思臊得。

  赵姨娘见他这个样子便明白了大半,“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

  若贾环不是她儿子,她又何必操这个心。

  想了一整晚,其实她如何不知道。若是贾环自己不愿意,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他、改变他的想法。

  情之一字是可以令人肠穿肚烂的毒药,她只是不想贾环过早地接触,害怕他受什么伤害。

  更何况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赵姨娘即便想了一夜,也无法根据自己的所知所见,去推算二人以后会面对的结局。

  贾环换好衣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母亲别想这么多了。我今日要和薛玄去千驹岭看桃花,到时候给你带一些回来。”

  “?”她果然是白操心了!

  她在这儿想天想地的!人家现在就要携手出游去了!

  “真是小王八蛋!快点,要走快点走!”

  贾环笑了笑,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才最鲜活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