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先生，这一二三四个，都是我的新弟子吗？”
杨延扶着妻子正在散步，察觉山门开了一转头想欢迎岳初晓回来，不料却见到了一堆小孩子，又听闻这些都将是他的弟子，吓得精神恍惚，抱住了头。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不是。”虽然想着要让这小子出点力，但倘若杨延实在不愿意，岳初晓也不为难他，“以后邻里之间还是要多多关照一下。”
“也不是不愿意，就是我之前从来没有带过徒弟，这一下子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岳初晓理解：“你挑一两个？”
杨延摆摆手，再次抱住头：“不行不行，这和挑拨有什么区别，还是得一视同仁。”
他被双手遮住的笑容被岳初晓捕捉到了：“所以？”
“我猜您的意思是……”杨延松开手，装模作样地露出迷茫的双眼，“‘师徒’其实只是个名头，我最大的作用不是传道受业解惑的‘师’，而是给他们当‘父’？”
“故人之子，就当帮我照顾一下。”岳初晓给他介绍了一下几个孩子的情况，“反正修炼遇到不解的问题都可以来问我的。”
杨延说：“冒昧问一下，岳先生为什么不直接收他们作为弟子？”
“过往有些阴影。”岳初晓坦率道，“我不喜欢再被叫做‘师父’。”
“哦……”杨延略一思考，努力作出勉为其难的样子，“那还是我来收好了，反正全是那点活，能涨点辈分就涨点。”
和丈夫佯装的不喜不同，柳叶对孩子们的喜爱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等到岳珥闻讯从山上冲下来，看到的就是她兄长交付完孩子满脸如释重负、柳叶正和几个小孩玩成一片、杨延动作麻利地在一边给妻子和小东西们包馄饨的场景。
“阿延，给我加一份。”岳珥立即到杨延那凑了个人头，随后开始一个个观察这些小孩。
岳初晓正打算抬腿走人，见状还是忍不住叫岳珥收敛一些，别像个呆瓜一样把鼻子贴到人纪胧额头上，在孩子面前很丢人。
没看见人家纪胧都吓得要找哥哥了吗？
岳珥撇了撇嘴，在小姑娘可爱的脸上亲了一口，不理会兄长，开始笑眯眯地哄骗他们：“来，小阿胧叫姐姐，都叫一下阿珥姐姐，叫的话……给你们吃糖！”
纪胧摸了摸自己脸颊被亲的地方，呆呆地望着岳珥，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眼里迅速积累起泪水。
她一含泪，岳珥顿时就慌了，她偷偷看了一下别人有没有发现自己弄哭了小纪胧，手忙脚乱地给她擦去眼泪，往她嘴里塞了小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粒圆丸，好声好气地哄着：“别哭别哭，阿珥姐姐喜欢小阿胧才会亲你的，下次、下次姐姐不敢了，别哭别哭——”
眼瞅着纪胧被慢慢哄好，孟鑫心里琢磨了半天那小圆丸的滋味，还是按捺不住好奇，一双日后能看透诸多幻象眼睛纯真地眨了眨：“阿珥姐姐。”
岳珥的心一下子被叫软了，依据刚刚的承诺奖励了他一粒与纪胧一样的甜味的聚灵丸——其实她身上根本没有糖果。
正当纪胧和孟鑫被岳珥的丹丸吸引，杨延和柳叶正在研究给一点点大的姜朗喂点什么，唯有纪晗一声不响，跟在岳初晓身后，悄悄抓住他的衣袖。
“岳先生，你要去哪里？”纪晗仰起头问他。
“你们住在这里。”岳初晓给他指了指属于杨延一家的这片区域，随后往高处看去，“往上走，经过一片桃林，再多走几步路，我和阿珥会在那里。”
“阿胧喜欢桃树。”纪晗不放手，“我可以上来吗？”
“当然可以。”岳初晓矮下身，使自己的视角与纪晗差不多，能让这孩子看清他的眼睛，“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在家里你们哪里都可以去。”
“除了别跳崖。”想起山崖下的三途，岳初晓开玩笑般提醒了一句。
也不知道对这些孩子来说，直接跳进三途和死后归入三途有什么区别。不过最好的情况下，他还是不想要知道这超出法则之外的知识。
纪晗应了，却依旧没有松手，定定地看着岳初晓。
岳初晓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想什么，僵持了一会，刚想站起身，却被纪晗用头突然撞了一下，随后感知到有什么柔软的物体在自己的脸颊处轻轻蹭了蹭。
“喜欢岳先生……”
声音含混且有些闷闷，岳初晓呆滞片刻，有点好笑地将小小一只的纪晗拎起来，告诉他：“那个……额，阿珥姐姐的话不用什么都学的，也可以一点都不要模仿她。”
小孩子不懂事，稚嫩又笨拙地表达自己的心思。岳初晓能感知到他用亲吻想表达挽留的意思，却不能如他所愿：“好了，在这里要记得听你们师父的话。山上灵气更为浓郁，等你们适应了修行的生活再来找我吧。”
说完，岳初晓将不情不愿的纪晗放下，抬头时正巧对上岳珥的目光。
岳珥动了动唇，想要对自己所见发表一些无声的观点。
岳初晓和善一笑，给她做了一个“闭嘴”的口型。
出于直觉，以他那妹妹的个性可能说不出两句好听的话。
山中无岁月，在忽然热闹起来的纳霄山林边缘，杨柳的诞生是第一件大事。
在她出生之前，杨延和柳叶就决定了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采用这个合父母之姓的名字。
柳叶临盆突然，柳花急匆匆念叨着小杨柳的名字被接来山中，却几乎心碎地发现小侄女患有胎里带来的心疾。
“别担心。”岳珥安慰愁眉不展的柳叶道，“我哥那里灵草多的很，好好调养，影响不会大的。”
阿珥姐姐一言既出，小杨柳从此进入了被各种奇苦无比的灵药温养的日子。当她在与苦药抗争中学会偷偷求着小师兄姜朗替她把灵药倒到山外面时，凡间又一次入了年关。
人赃并获的杨柳和姜朗被气到咬牙切齿的杨延惩罚，不准和其他师兄师姐一起去凡间游玩，留在山中负责在岳先生不在时给他门前的灵草浇水。
孟鑫怜爱地承诺会给小师弟和小师妹带糖糕回来，便迫不及待地和二师姐纪胧一起到山门等待大师兄去请岳先生来带他们入凡尘。
带小孩出去玩这件事前几年一直是由岳珥负责的，她点子多，人狡黠，总能将孩子们哄得都很开心。但她今年出去玩的时间没有估量好，一时半会放不下手头的事，赶不回来，柳叶又身体不好不宜劳碌，杨延要陪她，于是这桩差事就莫名落到了岳初晓头上。
大多数十来岁的小孩正是狗嫌人厌的时候，这是岳初晓常年在外的那段时间探索出的一个真知。但自家的几个孩子还是很省心的，带出去玩一玩也不是什么难题。
在纪晗前来敲门时，岳初晓抱着这样侥幸的心态允诺了他们，并在短短半日之后推翻了自己的认知。
“阿胧，你是说纪晗和孟鑫两个人去逮‘仙骨贩子’了，留你通知我一声？”
冬季无甚暖光的太阳正在西坠，凡间一年中最重要的庆典即将进行到最热闹的夜晚。岳初晓不过是叫几个孩子自己先拿着碎钱去买点喜欢的东西，买完回来找他，结果回来的就剩了乖乖巧巧的纪胧一人，以及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消息。
纪胧点了点头，全心全意吃着怀里的酥饼，显然对兄长和师弟十分信任。
今日人间新年，杨延说什么都不让岳初晓穿着玄衣带孩子出门，非要他穿点喜庆的亮色。岳初晓那张脸配上绣金描银的赤色衣袍尤为显眼，不过片刻的停留，便有许多人投来目光，暗中打量这个过分俊秀的年轻人和边上娇小妍丽的女孩，想着他们在为什么发愁，如果自己搭话的话可不可以解决，他们又会给出什么报答。
既然需要追去把两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孩子揪回来，带着阿胧并不方便，怕她看见什么污眼睛的东西；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又不放心那些过多的视线。思量再三，岳初晓编织灵线，遮蔽所有人视觉做出了一个“岳珥”，将这个尽可能模仿本人的灵偶交给了纪胧，让它陪伴一会孩子，并在纪胧身上额外多加了几道禁制与保护的灵力，告诉她自己很快就会回来，方安心循着纪晗和孟鑫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很久以前何遇安的丢失让岳初晓长了教训，于是他给所有亲近之人都抽了一缕魂息，各做了一盏能查看拥有者生死状态与追踪所在的魂灯，凭着与里面的气息的联系，他很快穿梭数百里，逮到了寡不敌众被俘的两个孩子，并捡到了一车被掳掠的儿童。
多股怒气相积之下，岳初晓不慎错了手，没能控制好灵力留下仙骨贩子的活口，面对一群齐刷刷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孩子，他只好认命地叹气：“好吧，今日年节，找仙门应该是来不及了，我先送你们回家。”
姓名，籍贯，具体信息。
灵力织就的巨鹤在云间起落，一个一个询问，又一个一个将他们送回该去的地方。
到轮至最后一个孩子时，岳初晓已经非常熟悉了这不断重复的过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像一只怯生生的小蝶，软声回答：“我叫何玉安，家住在镜林。”
自知犯下大错，一直不敢吭声的纪晗见岳初晓这次许久未回应，偷眼去看他的反应，又大着胆子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岳先生？”
岳初晓这才回神，目光描摹了一下何玉安的眉眼，并未能找到与故人相似的轮廓。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岳初晓不由得失笑。
想来时隔两百余年，就算有亲缘关系也疏淡了，在巧合中寻觅过往是愚蠢的行为。岳初晓很快从回忆中抽身，只是带着追思沉吟了会，平静道：“嗯……是个好名字。”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一切顺遂，身体健康，财源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