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谋道>第60章 千年谋起

  天下许久没有出飞升者了,引虹宗深居简出的容砚是奇迹。她竟然能在擅闯纳霄灵山后不受天道惩罚,而是被无边异象簇拥着飞升,这无疑引起了其他苦寻飞升渡劫之法的人的注意。

  岳期缘身为容砚唯一的弟子,自然也想过自己的身份容易遭人觊觎,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照样也会有人认定容砚给她唯一的弟子留下了飞升路。

  只是他与道侣一同游历,收着灵力又行踪不定,想追踪他们极难,这才放心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岳期缘与尔文都没有想过,除了锐霜那些宗门之外,连自己出身的引虹都被“飞升”二字诱惑,认定他们身上藏着有关飞升的宝物。

  三年余六个月,是天下第一大宗对自家弟子下手所犹豫的时限。

  火光明灭,逐渐燃烧剧烈,温度上升,映得岳期缘面庞明亮。

  但是他抚着两把断剑,出神地望着火焰,看见的只有自己如何天真赴约,如何被押在思过塔逼问飞升之秘,尔文又是如何聪慧果断救出自己,却折在了昔日同门万剑之下。

  她的身体被样式不一的刀剑洞穿,头颅被斩下,滚落时双眸有悲有怒,却在望向自己时没有一丝悔。

  她说:“快走。”

  他化神初期的修为没能通过考校,他甚至连道侣的尸身和头颅无法夺回。

  宗主扯出了尔文虚弱的魂魄,以此为要挟试图让岳期缘交出容砚的秘密。

  但是他真的没有那种东西,他愿意用其他一切来交换,交换宗主与同门不要破坏尔文的魂魄。

  他跪在地上乞求让尔文去三途转世,用山门、用师父留下来的一切、用自己的命与魂魄乞求,不要让他的爱人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可惜他的筹码里面没有飞升之秘。

  于是这方天地再没有尔文了。

  那一刻,理智的弦绷断,岳期缘记不清之后的事了。

  他没有夺回尔文,也没能为她复仇,连逃走都只是勉强支着两柄断剑——他的,尔文的。

  直到回到桃林,见到等着他们回来的岳初晓,岳期缘的心已经被血和恨填充得分外清明。

  他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岳期缘在山顶亲手修了一个剑炉,点了火。

  他要重新铸剑,重回引虹完成未竟之事。

  这些年与尔文一同积攒下的灵石与材料将火养得极盛,岳期缘已经坐了许久,将断剑交叠,放进火中,铸出了大致的剑形。

  “不够的。”

  岳期缘头也不回:“这是我的事,我说过我会处理好的,你回去。”

  岳初晓面容冷静,火光照在他脸上,依旧笼不住他面上的苍白:“岳期缘,你要为阿嫂报仇的话,单凭这些材料是不够的。”

  “……”岳初晓能看出来的,身为铸剑者的自己更为清楚,可是岳期缘实在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突破引虹对他的封锁寻找灵物了。

  “晓晓,你回去。”岳期缘眼中完全映着火焰,他专注地盯着剑炉,不管岳初晓说什么都不再理会。

  于是岳初晓得不到回复之后,直接迈到了岳期缘的边上,与他一同凝视着炉中流动的华彩。

  幼童身形的手不大,吃力地拎着一大块血肉,灵力仔细地将其包裹住,不让一滴血掉落。

  岳初晓知道岳期缘不理他,他只是自言自语:“你想要神兵吗?最利的剑。”

  “我能给你。”

  “我是不是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但是我做不到、至少我现在做不到让她回来。”

  “我只能给你这个。”

  火焰在他眼瞳中跳动,岳初晓找准时机,将拎着的血与肉尽数扔进了剑炉。

  火光一瞬间转为金色,灵力顿时沸腾,状若灵脉翻卷,又只限于剑炉中。岳期缘霍然转身,按住岳初晓的双肩:“那是什么!”

  天道身外身的血肉与一部分魂魄。

  岳初晓无法作答了,他本就带伤,现在更是割舍了血肉与魂魄,强撑着将其投入剑炉后已是极限。

  岳期缘将失去意识的岳初晓安置在地上,无措地查看他腰腹处深凹的伤口,死死咬住牙,眼泪再也无法忍住,不断滴落。

  “我生若浮,我身若舟,无归无系,至死敢休。”温柔的灵力抚平岳初晓因昏迷后无法承受身体上的痛苦而皱起的眉头,岳期缘低声道。

  岳初晓的血肉与魂魄带给了剑炉里的剑胚升华,金色的火光在短时间内尽数注入剑中,岳期缘如同感受不到滚烫的余温,握住了剑柄,将它缓缓抽出。

  剑身雪亮,通体无一丝纹路,唯在剑脊最上端镂刻了两个字——

  正是“浮生”。

  他握着剑,只觉得锋锐面前无山,可斩平一切仇怨。

  “浮生……浮生!”

  ……

  岳初晓再次苏醒,已经躺在了屋内。伤口被重新包扎妥当,大大小小的鸟兽围在身边,见他醒来,纷纷发出庆贺的叫声。

  岳初晓没有动。先前割舍魂魄的痛楚在自己撑到剑炉前都被强行忽视了,到现在则全数翻涌上来。

  他安静地忍受着痛苦,记忆来回浮现。他眼前一会是尔文和自己告别的身影,一会是岳期缘满身血归来的模样。

  良久,岳初晓遮住双眼,在清醒状态下承认尔文永远离开的事实。

  从岳期缘守在剑炉前的只言片语里他足以拼凑出衔虹声所带来的真相。

  对于“飞升”的追求夺走了他阿嫂的性命与魂魄。

  为什么呢……

  岳初晓坐起,失魂落魄地走出门外,沿着这些时候踏出的路走回到桃林。

  再没有什么桃花常开不败,也不会再有果实,这些树木将保持着尔文离去的样子,直至参天。

  岳期缘回来了,他背对着岳初晓坐在林间,边上斜插着一柄剑,正握着一片木板仔细雕刻着什么。

  岳初晓疑惑地打量那把插在地上的剑:只见剑身以剑柄至剑尖为分界线,左侧图纹繁复,右侧则是完全的雪亮无纹。

  但如果岳期缘的剑在地上,那么他在用什么雕刻木板?

  岳期缘听见了脚步声,任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继续用手中那把与地上除却纹路与空白对应相反其余别无二致的剑仔细刻着尔文的名字:“你醒了。”

  “我不记得当时铸成的是两把剑。”

  岳期缘轻轻吹去木屑:“剑成了,我拿去报仇了。它很锐利,连高我一辈长我两百岁的宗主都没能从剑下幸存。”

  岳初晓看着尔文的灵位逐渐成型:“那阿嫂呢?”

  “……她没有了,我找不到她的身体。”岳期缘抚摸着木牌上的名字,喃喃道,“我不能再待在引虹宗了,我多待一刻我都会真的疯掉。”

  他瞥了一眼岳初晓,苦笑一声:“虽然我现在也和疯了没有区别了。”

  “晓晓,我再教你一个道理:疯子是不能拿着利器的。”岳期缘淡淡道,“所以我重铸了那把剑,这是尔雅。”

  他松开手,让岳初晓看见手中剑的剑铭。

  “那是温文。”

  岳期缘指了指在一边的剑,拔出来递给岳初晓:“拿一下。”

  岳初晓抱住剑,看着岳期缘做好尔文的灵位,又在桃林选择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亲手将刚刚雕好的灵位掩埋。

  “晓晓,你说我以后该怎么办呢。她走了,我得守着她。我答应过她的。”

  岳期缘似是在询问他,但看似冷静的外表下,岳初晓轻易察觉了那颗崩溃边缘的心。

  三年以来在暗处萌发的想法终于在此刻显露出真实的面貌,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世人追逐飞升,但灵脉渐衰,天道失责。”为了世间,为了自由,为了……兄长,岳初晓轻轻摩挲着温文剑铭,“岳期缘,你想成为新的天道吗?”

  桃林骤静,连风都悄然无声。

  岳期缘垂眸望着掩埋着尔文灵位的小土堆,平静地问:“晓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你的血肉能铸就那般的奇剑,这样妄为的问题又能轻易脱口而出。”岳期缘扳着手指,“生来通晓万物,还受生灵青睐……”

  岳初晓张了张口:“我是——”

  “不过不重要。”岳期缘打断他,“我愿意。”

  “什么?”

  岳期缘重复道:“我说,我愿意成为新的天道。”

  “总有办法的,这样的局面总会改变的。”

  岳初晓看着他低声似要说服他自己的样子,刚想说什么,却感觉抱着的剑自己动了一下。

  铸剑时融入了岳初晓的血肉魂魄,照理说就算剑重铸为二、剑主是岳期缘,他依然会有对自身分体的感知,但现在却对怀中的温文剑刃只剩微乎其微的联系感。

  一种猜测忽然升起,岳初晓仔细感知,确定了他的猜想。

  他的血肉与魂魄在剑重铸时跟着分离了,他的那部分魂魄留在尔雅之中,对其来说,自己成了类似剑灵的存在。而剩余的血肉则与自己断了绝大部分联系,应是生出了另外的剑灵。

  岳初晓告知了岳期缘自己的发现,两人围着温文,试探地轮流送了一点灵力进去。

  温文的小剑灵初初形成,很是活跃,愉悦地搂着两缕灵力玩耍了一会,不多时便从剑身中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饶是分离出的血肉并无男女之分,岳初晓对从自己部分身体中诞生的剑灵是个小姑娘还是有些惊讶。

  她看上去极其脆弱,两三岁的婴孩一般,啃着自己的手指,睁着明亮的双眼看着身前那两缕灵力的主人。

  她由岳初晓而生,被岳期缘所铸造,对他们天然有好感,只是在纠结要先将自己的怀抱送给哪位。

  不多时,她好像有了决断,开开心心地往与自己身形接近的的岳初晓怀里一钻,又冒出头往岳期缘小臂上一啃,湿漉漉地表达了亲近。

  “剑灵……”岳期缘小心地触摸她的脸,摸到了与人类完全一致的柔软。

  剑灵好奇地与他对视,岳期缘竟笑了笑:“剑灵。”

  她似是知晓是在叫自己,欢快地应了声。

  “给她取个名字吧。”岳期缘从引虹宗回来之后,目光首次有了温柔之意。

  像是一切未曾发生过、依旧与尔文和岳初晓生活在一起的岳期缘般,他看着抱着小剑灵的岳初晓:“让她叫你哥哥,以后我不在了,她也能算作你的牵挂。”

  “阿珥,小阿珥,剑珥的珥。”岳期缘戳着她的额心笑道,“可不要和某个人一样只叫兄长大名啊。”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写的我很难受……各种意义上都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