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瓷砖的凉意从膝盖渗进骨头, 向四肢蔓延。芽仔的视野忽然变得清晰，他此时一手撑在地面上，一手握着毛绒绒的小球, 呈现跪着的姿态。
握着小球的已不再是毛绒绒的猫爪, 而是纤长的手指，贝状的指甲盖覆盖在指头，蚌肉般的粉意藏在后面。
他化形了？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芽仔原地不动，懵了一会儿, 才逐渐回过神。
手指捏捏小球, 感受柔软却又富有弹性的手感, 抛开小球后, 他撑着手缓缓站起来。
忽然拔高的视线令芽仔有些不适应，侧身过去, 巨大的落地镜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镜中的少年黑发微蜷, 皮肤雪白, 浓密的睫羽掩住一双绿意深深的眼睛，眼睛圆润, 显得神情天真无辜。
背薄腰细, 皮肤的光泽有点像绸缎, 一看就是还未发育成的少年。
只是这少年头顶一对异类的黑角, 浑身□□，不着寸缕。
他身侧的一面墙打穿做成全玻璃, 现下清晨的日光透过玻璃照亮客厅, 与花园近在咫尺, 在这样的情境下赤身裸体，他却毫无窘迫的意思, 正大光明地舒展着身体。
芽仔习惯了猫形体，已经很久没有化成人形，现在突然变成人的样子，不免有一种初次化形时的新奇感。
他低头观察身体，觉得除了更瘦小一点，和阿布没什么区别，伸出手掌缓缓合拢又分开，逐渐熟悉这具陌生的身体。
脚掌接触地面，站了一会儿，凉意深深，芽仔偏头想去拿毯子，没料到还不熟悉运动神经，只走出几步，右脚没站稳，差一点摔倒。
好在及时弯腰，制止住下落的趋势，才没有在皮肤上留下淤青痕迹。
可恶！
虽然没有受伤，芽仔却还是气愤不已。
“都怪阿布没把地面弄好！”他嘟囔着。
要是每个地方都铺上暖呼呼的毯子，他就不会觉得冷，也不会去拿毯子，就不会差一点摔倒了！
两脚兽全责！
自顾自生了会儿气，芽仔决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得小小教训一下两脚兽。
搬进新家，得重新确认家里的地位！
镜子里的少年眼神微闪，勾起一个跃跃欲试的笑容，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邪恶气息浓厚。
芽仔知道要穿衣服，去阿布的衣柜里随便找了件穿上。由于体型差异，衣服较为宽松，走几步就要挽一下袖子和裤脚。
布料不怎么好，穿在身上磨得难受，颜色也单调，太寒酸了！
少年打开自己的小衣柜，眼巴巴望着里面五花八门的小衣服。可惜穿不上。
阿布再记一笔！
没让猫穿好衣服！
他抓了几个球，跑到花园里，找个了角落藏起来。就算化成人形，芽仔还是改不了当猫的习性，就喜欢躲在角落里阴暗偷窥，然后突然跑出来吓别人。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就等两脚兽回来。
……
阿布出门主要不是为了买东西，更多是想看看附近的设施如何。他很早就出门，走的距离比较远，直接走到军校门口。
尽管是军校，却没有严肃到在附近布置警戒线，乍一看和普通的高等学校一样，偶尔有老师和学生进出，身着黑色制服。
只看了几眼，阿布就转身离开。途中遇到了大黄，这猫找了个角落蹲着睡觉，被别人偷拍了还不知道。
这一片地带比之廉租公寓，当然各方面都很好，街道干净整洁、秩序井然，一点脏污都看不见。还有绿植覆盖，大清早的，喷雾机已经工作，植物幼嫩的叶片上挂着水珠，在阳光下泛着迷幻的彩色。
附近来往的人，衣着整洁，无论年龄大小，背部挺直，姿态充满自信，偶尔目光相接，便会露出彬彬有礼的笑容。一切礼貌都保持在合适的距离中。
大致把附近逛完，回去前，阿布去超市逛了逛。
物价比廉租公寓那边要高，却多了很多商品，食物的品质也更高一点。
阿布买了几条鱼，打算回去给芽仔炖鱼汤喝。他不清楚芽仔进入发育期后需要什么，但想来无论什么种族都需要吸收营养。
刷开大门步入花园的时刻，阿布眉心忽地一拧，身体微侧，伸手接住了一个球状物体。
从花丛里扔出，是芽仔很喜欢的毛绒球。
这种把戏经常上演，那猫似乎很喜欢丢东西砸到他身上，阿布偶尔会放水配合他，更多时候却会躲开，转而抓住作恶小猫戏弄一番。
今天却不一样。
花丛里蹿出的不再是小小一团煤球，而是一位姿容秀丽的少年。
看着十三四岁的年纪，微抬下巴，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语气傲慢。
“哪儿来的小偷？跑到别人家里，打算偷什么东西？”
趾高气扬的样子，像是下一秒不回答出来就要被他赶出去。
殊不知被他质问的人才是这栋房子真正的主人。
“……”
半天没得到答复，少年不耐烦：“嗯？”
“…小偷别倒打一耙。”阿布的视线落到少年身体上，已经洗旧发白的衣服包裹着一具年轻的身体，“偷我的衣服穿。”
第二个球砸过来，力道不重，阿布很轻易就接下来。他听见少年狡辩说：“什么你的衣服。我穿了，就是我的衣服！能被我穿，是你的荣幸。”
他揪揪衣领，像和衣服对话：“对不对。”
“而且我还没嫌弃衣服太难穿了呢。”少年鼻子微皱，表情很可爱。
神态和作为黑猫时区别不大。
阿布提起手里的袋子，发出摇晃的水声：“今天喝鱼汤，但是不听话的小猫不能喝。”
“我要喝！”少年立马放弃藏身的花丛，拿着最后一个球跑过来。
阿布提着袋子看他。
他哼道：“我现在可不是猫哦。”
不是猫同学跟在阿布屁股后面进了厨房，眼巴巴看着他倒出三条鱼，个个都很肥美，在水池里乱蹦，生机勃勃。一想到这三条鱼待会儿会进嘴巴里，不是猫同学嘴巴里分泌口水。
今天还是不叫大黄来吃饭了。
不是猫同学心想。
我一条，阿布一条，然后我一条。
这就分完了。
大黄就算来，也只能喝点鱼汤。
阿布起火烧水，同时处理活鱼。挣扎的鱼在刀锋下不敢动弹，看得芽仔手痒痒，很想伸手勾一勾。
像看出他的冲动，阿布头也不抬：“想喝汤就不准乱动。”
“……”芽仔撇了撇嘴，低声骂他一句，“臭两脚兽。”
现在的气氛还算和谐，腾腾热气间，芽仔忽然想起来，阿布对他变成人类似乎一点惊讶奇怪的情绪都没有。
“喂。你都不奇怪吗？”他忍不住问，伸手在阿布面前晃了晃，“看我的手，我现在可是人类哦。”
“只是有人形而已。”
步入探索星空的时代，加纳人发现了太多种族，奇形怪状的不少，有很多拥有类人的体态，似乎与加纳人在基因上具备一定相似度。少年时保持人形，成年后退化为植物形态的种族不是没有。
早在发现芽仔的智慧，以及能开口说话的时候，阿布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快到，他几乎没有反应，一张天真无辜的脸就凑到他眼前。
芽仔的人形还很小的样子，阿布开始思考之后的事情，譬如得给芽仔布置出一张人形能睡的床，得买衣服鞋子等等。
引起阿布关注的还有另一件事：“习惯吗？听说很多种族第一次化形之后会很不适应。没看到你在地上乱爬，真的很遗憾。”
想不到吧，芽仔得意地歪歪头：“我又不是第一次！”
阿布眯起眼睛，听见芽仔说：“要不是离家出走的时候遇到了事，我早就能变成人形，还用的着你们给我买盒子？”
他至今对盒子的事情耿耿于怀。
“既然可以化成人形。”阿布勾了勾唇，“那应该帮忙做家务，扫地拖地。你经常弄得到处乱糟糟，谁弄乱的该谁整理，不能偷懒。”
少年偏过头去，不接他话了。
阿布继续说：“还有盒子，你之前也说后面会把钱还给我。该考虑怎么挣钱。找不到工作的话，求求我，说不定会帮你找一找。”
话音落下，芽仔跟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低头摆弄毛线球。阿布盯着他，眼神含义颇深。
在他的注视下，芽仔突然转身，人形一化，松垮垮的衣物坠落，从中窜出一只圆头圆脑的小黑猫。
小黑猫“喵”了声，示意现在是猫了。甩甩尾巴，去其他地方玩耍。
阿布的视线追着他：“你就装死吧——以后总有一天……”
我-什-么-都-没-听-到！
芽仔抓出机械老鼠，打开开关，任由它火箭般窜出去。
什么做家务，什么找工作，什么赚钱。
那些都是什么？
跟猫有什么关系。
猫什么都不知道。
……
下午一辆运输车停在阿布门外，他提前预订的鱼缸和猫爬架准时到达。送货员按照阿布的要求安装好鱼缸和猫爬架，令有些空旷的一楼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鱼缸是长方形，靠在白墙上，注入新鲜清水，再将数条游鱼放进其中，接通电源，缸中幽幽的蓝光亮起，将水中的假山卵石和四处游弋的小鱼照得一清二楚。
猫爬架则位于左侧，共有六层，三根粗壮的白色圆柱将一切都连接在一起。
等送货员走了，芽仔立马问：“你还有多少钱？买那么多东西。”
他不傻，当然清楚这栋房子花费不低，本以为买了房子阿布就没钱了，已经做好会过一段苦日子的准备。没想到阿布不仅没有变穷，还有余钱买这些东西。
阿布调好鱼缸的灯光，呛他：“没钱，就把你卖了。”
“喵嗷——”芽仔脊背躬起，冲他哈气。
不过现在他有了新的玩具，乐于分享的芽仔立马叫来小弟，两只猫在猫爬架上上蹿下跳，跟跑酷一样。
芽仔越玩越起劲，大黄起先还很新奇，跑跳一阵，顿感疲惫。芽仔不许他停下，美其名曰“训练”，等他玩腻了，大黄累的够呛，已经瘫在地上瘫成一块猫饼。
芽仔却还是生龙活虎。
他跨过大黄，跳到鱼缸桌上，猫脸近乎贴在玻璃壁上，眼睛瞪圆，爪爪扒着鱼缸，一错不错地盯着里面的小鱼。
姿态神情可谓虎视眈眈。
猫味袭来，刚刚安家的小鱼嗅到了天敌的味道，立马躲进假山里不肯出来。
“喵！”芽仔不满地拍打玻璃壁。
快出来！
拍了一阵，无果，反而让小鱼更加害怕。芽仔郁闷地垂下尾巴。
他后脚撑着，扒住玻璃壁缓缓直立起来，站稳之后，探出右爪伸向鱼缸，企图捞鱼出来。
奈何不够长，整只猫站直了脑袋也才过缸面一点点，伸出的猫爪仅仅能在水面拨点水，根本伸不进去。
芽仔：“……”
低低的笑声自身后传来，他猛地一个后空翻落到地上，就见阿布不知什么时候从二楼下来，靠在沙发边看他，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
两脚兽指了指腕带：“我拍下来了。”
又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确实……有点小。”
一句话瞬间燃起芽仔的怒火，黑猫蓬松的毛炸开，几下冲到阿布怀里，猫猫拳伺候。
追着阿布连打带挠，大黄走了都不知道，直到阿布求饶去做晚饭，才勉强消停，气哼哼睡在料理台上。
阿布走到哪里，就睡到哪里，主打就是一个让他做不了饭。
加纳少年此刻是真无奈：“喂，我做饭给谁吃？你不吃饭了？”
他又不吃饭，向来喝营养液，这猫阻碍他做饭，除了自己饿肚子之外，还能有其他好处？
但以猫的脾气，现在恐怕也不会去分析利弊，好说歹说，才勉强让这猫消停了。
刚要烧水，腕带发出提醒，一个消息弹出来。
是范仪叔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