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低着头捂着脸喘气, 头顶上升起的炁也是捂着脸的模样。
歇了大约十分钟,他抹了把脸直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玩意儿你又不是没有, 怎么这么大反应……”
江珩喉结滚了滚,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等他擦干脸回到卧室,却见沈清淮正自己拆着纱布,他目光不由被钉住。
外表干净整洁的纱布松开翻落, 露出里侧的大片血污,一层层纱布褪下后, 一道贯穿肩颈和前胸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伤口上还留存着缝合的线, 粗略一眼不下有十几针, 在缝合处还在丝丝渗着血, 江珩几乎是瞬间冲到了沈清淮面前。
他目光紧紧落在那道骇人的伤口上,眉宇间生出一道戾气, 几乎是咬碎了字眼道:
“这就是你说的伤得不重?”
沈清淮以为他要冷静很久,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回来, 默默抓起纱布遮伤口:“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只是看着吓人?怎么不干脆等血流干了,再直接把我吓死!”
江珩一把抢过纱布扔到一边, 转头去拿消毒物品, 配合药物给他处理伤口。
从伤口来看, 出血量绝对能抵得上衣服上的血迹,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沈清淮的脚那么冷了。
“没那么严重……嘶……”沈清淮话至一半,就被伤口处传来的痛强制闭了嘴。
江珩只是用干净的棉球轻轻碰到伤口旁的皮肤, 沈清淮就疼得皱眉, 想到之前他说话走路时装出的若无其事, 江珩心里便愈发烦躁不安。
他一边尽全力放轻力道擦渗出的血,一边将大大小小的伤看得清楚。
基本上所有伤口都集中在沈清淮的心口和肩颈上, 都是最致命的部位,可见那伙人对他的杀心有多重,下手有多狠,沈清淮能突出重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江珩的心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快要窒息,身子因为过于用力的呼吸而明显起伏,看上去是气极。
他气沈清淮也气自己。
气沈清淮为什么不在医院休养,非要顶着没处理好的伤口赶回来;
气沈清淮为什么隐瞒伤情不告诉自己;
气自己被他的表演骗了去——
被这么多纱布包裹,又怎么可能会是轻伤?
江珩越想脸色越黑,紧绷的面部肌肉,严肃更甚百倍,看得沈清淮不由害怕:
“江珩,你别冷着张脸,怪吓人的。”
“我早点回来见你,你难道不开心么?”
沈清淮想抬手碰他,却被对方一把扣住手腕,黑沉的眼眸似乎要将他吞噬。
“我算什么东西,让堂堂淮少冒着生命危险赶回来见我。”
江珩把他的手腕按下,扔了染血的棉球,给他上药包扎。
沈清淮被他的话愣住,羽睫一垂,眸色瞬间一沉:“你不可以这么说自己。”
江珩咬了咬牙,没有说话,手上快速包扎,低头咬住纱布的一端,撕掉多余的部分,用胶布固定住。
“说了又怎样,身上会多一道口子么?”
江珩生气说话不过脑子,一抬头却见沈清淮眉头紧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唇色因为用力而彻底变白。
江珩愣住,脑海里的弦忽然被紧紧一绷,浑身的汗毛跟着竖起。
“出去。”
沈清淮惜字如金,只给他两个字的反应时间。
江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来不及挽回就被赶了出去。
房门即将被自己亲手关上,江珩仿佛手臂被灌了铅,用不了一丝力气。
而透过门缝,他看到沈清淮下了床,拿着干净的衣服直接进了浴室,噼里啪啦的水声如子弹版穿过心脏。
江珩轻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滑了下去。
“完了……”
“我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早点回来见自己,沈清淮也不会没有准备地遇到埋伏,也不会忍着这么重的伤长途奔波,回来后不仅等不到一个笑脸,还要被“恶意相向”。
——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江珩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两只手烦躁地揉乱头发,瘫坐在走廊里不知该怎么办。
他好怕沈清淮会不小心让伤口碰水,想进去看着他,但又不敢。
沈清淮现在一定恨极了自己。
那么危险的地方缝那么多针,恐怕做个深呼吸都会牵扯到皮肉,自己要是再进去,岂不是把他气到伤口开裂。
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
隔着房门,听着浴室里传来的细微流水声,江珩缩在门角,静静等到水声停止。
他又在门外一直等到夜深,悄悄打开一点门缝,看到里面漆黑一片,才轻手轻脚地走去卧室。
一进卧室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沐浴露清香,江珩心口被捏紧,他悄悄来到床边,沈清淮已经躺在床上入睡。
江珩蹲在床边,小心翼翼掀开一点被子,轻手探了探纱布的位置,摸到纱布还是干燥的,而且固定的胶布没有任何变化后,他才松了口气。
而从一开始就清醒着的沈清淮,听到有人悄悄溜进来后,紧抿的唇缓缓放松,在那只手摸进来后,身体不觉一颤。
“还没睡?”
江珩听到床上不甚均匀的呼吸声,打开了床头的夜灯,昏暗的灯光下,清楚地看见沈清淮水润的双眸和发红的眼尾,看上去似乎刚刚哭过。
在沈清淮赌气跑进浴室之后,他还以为江珩会直接进来阻止,结果对方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于是气得把淋浴水开到最大,一个人坐在洗手池上委屈。
但在委屈过后又转念一想,自己的行为也有些过激,明知对方只是担心自己才说的气话,为什么还要那么认真地计较,如果当时忍住性子示弱,也不会导致两个人的冷战。
重活一世,可怜臭脾气还是没变。
看到沈清淮这幅模样,江珩一时麻了爪,茫然地愣在原地,然而下一秒对方忍痛挪着发颤的身子往里缩了缩,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
“疼,睡不着。”
听到沈清淮开口,江珩茫然呆滞的眼中闪过一线光亮。
幸好,还愿意和我说话,谢天谢地!
“躺得舒服吗?我帮你调整一下。”
江珩柔声开口,在对方点头后,动作轻柔地将人抱起,塞了块毯子垫在他背部。
“好些了吗?”
“嗯。”
伤口还在阵阵发着疼,沈清淮皱着眉,虽然身下躺得很舒适,但还是不能完全放松入睡。
江珩看到他难受的样子,仿佛自己也被割了一刀,不住地丝丝流血。
他伸手进被子,寻到沈清淮的手微微用力握住,看着沈清淮诚恳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我的本意只是想让你好好养伤,好好爱护自己。”
“我原本已经做到了许久不见你的准备,但在看到你出现的一刻,我真的很高兴。”江珩垂下眼,看着沈清淮的手背:“你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做。”
“有必要。”沈清淮微微偏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我很想早点见到你。”
沈清淮在说“早点见到”四个字刻意放轻了声音,让这句话听上去就像是“因为我很想你。”
江珩立即愣住,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两句话在他脑海里反复浮沉,但不管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堵塞的心口很快被暖意取代,眼中的落寞失意也融化成兴奋喜悦。
他笑了,笑得像是重新找回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沈清淮感受到了江珩眼中的暖意,随后,那温暖就从对方眼中落到了自己的手背——
江珩双手捧着他的手,轻轻吻了上来。
酥麻的电流从手背一直流上心口,沈清淮不知怎的就出了神。
周身的温度上升,脸颊也随之发烫。
[我也想你。]
江珩忍不住想说出这四个字,但话到嘴边又忽然梗住了。
因为他想说的,远远不止这些。
江珩抬头看向沈清淮,却见对方不知何时把脸转了回去,缩在被子里没了声响。
他起身去看,但见沈清淮的双眼还是睁着的。
“还是疼得睡不着?”
“嗯。”
沉闷中还夹杂着一点鼻音,江珩心疼之余忽然想起了一事,于是立即动手把香炉从盒子里拆出来。
“这是什么,什么时候放在这儿的?”
沈清淮疑惑道。
江珩道:“一直在,只是你没注意。”
沈清淮的注意力就没放在别的地方,连这么大一个礼盒都没瞧见。
江珩点燃了香料放入香炉,丝缕白色的香雾混杂着熟悉的炁缓缓从莲花上升起。
沈清淮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燃香,还在眨巴着眼看着江珩,但不知不觉间,视野慢慢变得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重。
伤口好像不那么疼了,身体像是陷在云里,舒服地不想动。
江珩亲眼看着沈清淮的大眼睛慢慢合拢,中途还睁了睁,最后合得严严实实,呼吸声变得轻而均匀。
帮沈清淮掖好被角,轻轻地抚上他的侧脸,看着他的睡颜,江珩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在安抚的熏香里,江珩也逐渐挡不住困意,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两个人安睡了一晚。
到了第二天,沈清淮睁开眼时,江珩还在手边睡着。
“叮——”
床头的电话忽然响了,江珩从梦中醒来,抬头就对上一双同样睡眼惺忪的眼睛。
“早上好,睡得好么?”江珩试图驯服自己的眼皮,想快点看清对方,一只手忽然伸到面前,帮他拨开乱糟糟的头发。
“很舒服,这个香好神奇。”沈清淮抬头去看香炉,里面的一小撮香料早就燃尽,但似乎还能闻到香味:“就好像你抱着我一样。”
江珩刚睡醒,脸上还很红润,听了这话更是红了整张脸:“这是我炼的法器,之前不是说你晚上睡不着。”
“为我炼的?”沈清淮眼睛亮了亮,随即就要坐起身。
江珩赶紧去扶,沈清淮把香炉捧在手里仔细瞧看,越看越爱不释手:“谢谢你,我很喜欢。”
江珩坐在床头柜上,看着沈清淮把玩香炉,看着看着便陷了进去,直到屁股后传来再次传来一阵震动。
“电话。”
两个人这才想起还有电话要接,江珩帮他拿了手机,沈清淮点开免提。
沈一扬:“淮少,我和陈先生在医院住了一晚,医生检查过已经没什么大碍,您那边怎么样了?”
沈清淮道:“我这边没事,你和陈武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沈一扬:“在路上,马上就回来了。”
沈清淮道:“嗯,回来的时候,注意往东门走。”
沈一扬:“明白。”
江珩适时问道:“往东门走,是为了避开谁?”
沈清淮道:“东门基本没有人走,昨天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估计沈家早就传开了,还是先低调行事。”
电话另一头传来沈一扬意外的声音:“江先生也在?可现在还只是早上六点,这么早就来找淮少么?”
沈清淮没说话,江珩坦言道:“没有,刚醒。”
沈一扬:“啊?”
沈清淮默默挂断了电话。
“昨天那两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江珩问道。
沈清淮回道:“同族的同辈而已,平时基本不来往。”
江珩点点头:“一口一个哥哥的,还以为是你的手足。”
沈清淮转头看向他:“按以前的说法,可以算。”
“时代变了,有些东西没必要遵循。”
江珩接着刚才的话题:“但你不是沈家最大的少爷么,那个白毛为什么还会对你这么嚣张?”
沈清淮看了他一眼,用他的话回道:“时代变了,就算是家主,要是动了别人的蛋糕,也会引起不满的。”
江珩想上手捏他的脸,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江珩起身开门,原来是送早餐的工作人员。
应该是沈一扬吩咐过的,让人直接把早餐送上了楼。
餐车上的食物很多,一层是干净的适合病号吃的,一层则是种类更丰富的,一看就是把他也考虑了进去。
江珩什么也没说,在对方好奇打量的眼神下,一手接过餐车,一手关门,一气呵成。
他直接把推着餐车推进卧室,端了粥喂沈清淮。
沈清淮的手没有受伤,可以自己吃饭,但当江珩舀着粥的汤勺递到面前时,沈清淮默默抬眼看向江珩。
对上一双带有试探意味的眼睛,江珩握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颤。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些越界了。
沈清淮受伤了,自己自然而然想要照顾他,可喂饭这种事确实显得过于亲密。
要知道沈清淮从不愿意把脆弱的一面展示出来,连受伤都在硬撑,被人喂饭岂不就是承认了自己的虚弱,像他这么骄傲的人,应该是不愿意接受的。
果然,沈清淮一开始看着江珩的眼睛,紧接着缓缓往下移动,江珩喉结滚了滚。
他的眼神好似具象化成羽毛,路过之处,引起一阵心痒难耐,又跟着升温发烫。
江珩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干燥得似乎黏在一起,发不出一点声音。
最后,当沈清淮的眼神落在了江珩握着汤勺的手上,江珩眨了眨眼,手中的汤勺慢慢往回缩。
而就在此时,沈清淮忽然凑近,张嘴咬住了汤勺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