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全无, 宋行舟一骨碌就翻身下了床。

  萧辞则是退到了桌案旁,坐在椅子上,他饮了酒面上还有些微红, 大约是觉得内里热腾的紧, 看着桌案上的茶杯直接拿起就往口中灌下。

  “王爷,那茶凉的很。”

  “不凉本王还不喝呢。”

  凉茶醒神,萧辞从衣袖里抽出一信封,扔到了床榻上, 低着头垂着眼睛也不说话。

  宋行舟十七那信一看,原来是当日在龙兴寺的桥下找到的, 这几天被各种烦心事扰着, 竟然将最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该死该死。

  他赶紧将信打开, 读了一遍,略微不解又看向摄政王,问:“王爷,这个罗铭又是何人?”

  萧辞弹弹袖口褶皱,也不看他,道:“信中说他父亲本是孜州负责军粮运送的一名小官,只因七年前江北一战时运送的军粮落水, 而耽误了时机,父亲获斩首,他也落入贱籍, 自是不能科考, 而后又无意间发现, 当年运送军粮的船是人有意凿穿, 才导致军粮落水的, 后来他几次到长安鸣冤都被人从中作梗,只得忍心吞声。”

  宋行舟又将信中内容看了一遍,仍是不解,又问:“先不说此事真假,只说这人与科考案又有什么关系?为何尹小七的案发现场会提示这封信的所在?难道他与尹小七有什么关系?”

  “本王推测此人便是尹小七的替考者,罗铭因是贱籍又在长安无法谋生,便想到替人科考之法。”

  宋行舟惊讶不已,忽然想到什么:“也就是说,两个尹小七的尸体,有一个是假的,就是这个罗铭,对吗?”

  “不错。”

  宋行舟又思索了一会,道:“也不对呀,当日是江大人认出来仵作的画像之人是尹小七的,难道是江大人认错了?而且贡院之内尹小七饮食不洁面汤,暴毙而亡其父还找到了官府,这……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尹小七,哪个才是罗铭?”

  萧辞眉头微蹙,道:“想来这二人必有些样貌身形的相似之处,罗铭在信中提到了长安贡院,明日你去一趟查探一番。”

  宋行舟应了一声,忽又觉得不对劲,问他:“王爷不一同前去吗?”

  萧辞站起来,走到门口,坐在他的轮椅上,面冲着外头,道:“本王公务繁忙,无暇同去,以后你的案子,本王叫江空畔同你前去。”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宋行舟捏紧手中的信,又看看窗外浓郁的夜色。

  难道摄政王生气了?

  想到刚才之事,宋行舟又觉得头疼欲裂,萧辞说了什么?要他尽侍妾的本分?

  那不就是要他侍寝吗?

  宋行舟:“……”

  这可是万万不可以!

  -

  第二日,宋行舟起了个大早,便去了江府。

  他将那封信递给了江空畔,说道:“还请江大人帮忙。”

  江空畔懒洋洋的伸了个腰,小声嘟囔:“我说怎么今日给我放假了,原来搁着等我呢。”

  他将信仔细详看一番思索后道:“我与侧王妃一同去贡院查看。”

  二人起身走出门外,却听见廊下有人在唤:“我也一同去。”

  宋行舟转身,却是看到了陈循,朝霞笼着他的面庞,到比平日多了几分明媚之色。

  缓缓几步便走到他们身边,陈循看着江空畔道:“我也要一同去。”

  江空畔扫了一眼宋行舟,又有几分羞色,俯下身子贴在陈循耳边低语几句,而后才道:“你难得放假,好生休息。”

  宋行舟转身之际,仿佛看见了陈循松散的衣襟露出那截脖颈,上面似有若无浅浅的红痕。

  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宋行舟赶紧收回了目光。

  长安的贡院在内城的东墙,现下不是考试期间,周围的街道静默的很,鲜有人烟冷清异常。

  贡院大门外有守卫,看着他们的车马停下,又看见走下来的是江空畔,二人先是一礼,道:“江大人。”

  江空畔欲往里走,却被二人拦住道:“江大人,我们没收到礼部的命令,是不能放您二位进去的。”

  “我也不行?”

  守卫摇摇头,表示拒绝。

  江空畔撇撇嘴,倒是宋行舟突然上一步,从腰间拿出个东西来,晃了晃:“拿这个能进去了吗?”

  二人盯着那令牌详看一番后,赶紧跪下道:“有摄政王的令牌,自然是可以进去的。”

  宋行舟瞥了瞥江空畔,跛着脚走了进去。

  进了大门,视野便也开阔起来,不远处就是一排排的号舍密密麻麻依次排开,一眼望不到头。

  在两列号舍中间,有一座三层的阁楼,叫远大楼,监考官站在楼上,整个贡院的情况便可一目了然。

  宋行舟打量着这些号舍,只觉得像是蜜蜂的蜂巢一般,孔孔洞洞的,大约有万余间之多。

  这总不能一间间查起吧?

  “要不……”宋行舟望向江空畔,想了想说:“我们从尹小七的那间号舍查起?”

  江空畔点点头,拿出从大理寺找来的卷宗,看了看道:“跟我走吧,这里我很熟。”

  向前走了一会,宋行舟看着号舍写着“仰”字,江空畔走了进去,找到相应的位置后,冲着宋行舟招了招手。

  号舍之间通道极窄,胖些的人怕是要侧身才能通过。

  这些号舍也不过就是个六尺高、三尺宽的小隔间,两边的墙上有凸出来的砖托着木板。

  其中一块木板就是桌子,另外矮的一块便是凳子,若是考生累了,也可缩在凳子上休息。

  江空畔侧身进了号舍,坐在凳子上,又将卷宗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三场考试三张试卷,他一一看过之后,指了指:“侧王妃看看这两张试卷,有何不同?”

  宋行舟可不懂八股文,他只是大概看了几眼,便很容易的认出,这三张试卷的字迹完全不同。

  “这……不像是一人所写。”

  江空畔冷笑,“所以,其中两张必然是有人替考,而这第三张才是尹小七字迹所写的字。”

  “也就是说,前两张试卷极有可能就是罗铭所写?”

  江空畔点点头,冷声道:“想不到科举考试已经乱到如此地步了,若不是侧王妃坚持要为自己父亲翻案,怕是还有很多学子的名额要被这些人占去,真是触目惊心。”

  “他们做得如此隐蔽,你们查不出,也不足为怪,况且真有才名的,像江大人您这样的,必然也不会被埋没。”宋行舟安慰几句,实则心里也气得不行。

  “不会被埋没?”江空畔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当日若不是摄政王在殿上察觉金科状元有异常,下令彻查科举一事,江某恐怕早就打道回府,还怎么会有如今的风光。”

  宋行舟心里一惊,他从前竟然不知,原来江空畔也曾遇到舞弊者,竟然还差点埋没了,怪不得他对摄政王如此忠心,对科举舞弊案又如此上心。

  江空畔又道:“当日罗铭在此替考,未曾出过此间号舍,想来线索极有可能就在此处。”

  他一边说一边在木板上细细查看,那木板上确实有些墨痕,只是时间久了,又风吹日晒的,完全看不清楚了。

  宋行舟也在号舍内查看着,突然他在墙壁上看到了一处极细极小的缝隙。

  他用手指抠了一会,弄得指头生疼,便从头上拔下一枝金钗,在墙缝里面抠抠扒扒,最后竟然露出了一张薄纸。

  拿出薄纸后,宋行舟发现钗有些弯了,想要掰回去又弄得歪歪扭扭十分难看,便将金钗收进了袖带之中。

  江空畔见着他找到一张薄纸,便将那上面的灰尘吹散,轻轻抖开,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字:

  楼前树下。

  “这又是何意?”宋行舟也看到了那四个字,他想了想也不得其解。

  江空畔也想不通其意。

  最后江空畔又将号房里上上下下找了个遍,实在无所获,二人便离开了此地。

  -

  宋行舟站在了夕照堂的门前。

  月上枝头,银辉倾洒。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可就是不自觉的走来了。

  也不知道萧辞还在不在生气?

  若是还在生气,他该怎么哄他呢?

  宋行舟摇摇头,为什么要自己去哄他?自己又没错!

  可转念一想,真的没错吗?作为侍妾,作为侧王妃,他不该尽自己的本分吗?

  唉!

  宋行舟轻轻叹了口气,却听见屋内人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宋行舟看见萧辞果然是在看着奏折。

  “来了却不进,在门口叹什么气?”萧辞没抬头,语气却比之前缓了许多。

  宋行舟凑近,道:“怕王爷还在生气。”

  萧辞抬眼,漆黑的眸子里是烛火闪闪烁烁,“本王为何要生气?”

  “因为妾身……”宋行舟顿住,他又不好再开口说下去,说什么呢?说王爷生气是因为他不肯让对方睡?

  他如何能开口,就算开口了也无法解释。

  “王爷,今日我和江大人找到一张字条,我们两个人都没想出解,王爷看看可能解出其意?”

  宋行舟只能转移话题,将薄纸递到萧辞眼前的桌案上。

  “楼前树下?”

  宋行舟又凑近一些,“今日我问江大人,他也不知道是何意。”

  萧辞长睫投下浓重的黑影,冷声道遖峯篜里:“明日我与你同去。”

  “王爷,您解出答案了?”

  “嗯。”

  宋行舟笑着又凑近几分,眼睛明亮亮的十分好看,“只看了一眼就解出了答案?王爷您也太聪明了吧!”

  “并非本王聪明,贡院内只有一栋远大楼,楼前有棵盘龙树,楼前树下,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萧辞抬眼,看向他的眸子。

  四目相对,宋行舟心口微微一麻。

  这才觉得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似乎离得太近了,宋行舟向后退着,细腰上却被一只大手握住,猛地整个人都跌进了萧辞的怀中。

  宋行舟羞得闭上了眼睛,他无力的挣扎,却觉得腰上的手掌越握越紧。

  才刚刚五月底,窗外的蝉鸣声已然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燥的他后背出了汗。

  宋行舟心跳的很乱,他甚至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手臂的推拒在他自己看来,都有几分欲拒还迎之势。

  他不是怕萧辞做什么,而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做了什么。

  于是宋行舟低低的说:“王爷,夜深了,您早些休息。”

  “无碍。”

  手掌并未有半分松开之意,反而握得更紧,上下轻轻摩挲起来。

  宋行舟吞咽,咽喉滚了滚,又委婉的说道:“妾身也倦了,就不叨扰王爷了。”

  “无妨,你叨扰惯了,本王也习惯了。”

  萧辞眼眸似乎比平日里更加深黑,如潭水一般深不见底。

  “我……”宋行舟开始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觉得萧辞是故意的。

  故意要看着他窘迫的样子。

  “怎么了?”萧辞将人往前又抵了抵。

  他一出声,宋行舟才察觉出自己的指尖搭在他的腕上,热得灼人。

  耳根顿时开始烫了起来,宋行舟感觉要被人一口吃掉了。

  他手掌抵在萧辞的胸膛上,两人之间近的连呼吸都能感觉得到。

  “王爷……”

  宋行舟内心挣扎,就像沙漠中渴极了的人,手中捧着的水却是放了毒药的。

  喝下就是毒药。

  他难受极了。

  偏那毒药香甜可口,仿佛是依着他的口味调配的,每一丝溢出的香气都是那样的诱人。

  挣扎到了极点,宋行舟再也忍不住,轻声的哭了出来。

  萧辞似乎是被他的哭吓到了,刚才还紧紧握着的手掌,突然就松了下来。

  “怎么哭了?弄疼你了?”

  萧辞的声音不再是寒冰一块,而变得温沉,一只手臂伸了过来,轻轻擦着他脸上的泪痕。

  刚一触碰到,宋行舟就顺着抱了上去,将头脸埋进了他的臂弯里,哭得声音很低,很细,仿佛满腹都是委屈。

  萧辞不是神,这样的哭声,让他心肠顿时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