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摄政王深得朕心【完结】>第29章 燃豆萁

  萧亦然缓和片刻,屏退宫人,放缓了声音,推心置腹道:“这法子的好处都让陛下说尽了,那臣便说说坏处罢。虽说如今九州自治,将归于朝。可漠北州兵力强悍,终归与其余州府不同,受制于军粮之时,便已叫天下忌惮。若要是能仅凭漠北一州就能军需自供,不受朝廷辖制,陛下又当如何?”

  沈玥被他这番坦诚之意给顺了毛,冷着的脸缓和些许,温声道:“铁甲军负重甲,故兵力强悍,但消耗也甚巨。天门八万铁甲军消亡,更是直接耗空了整个雍朝的根本,这才有过往‘八大州府养漠北’的话。即便是流民北迁、重启军田,如今战事频仍,也做不到三分守城,七分守田。

  这样大耗费的军需自供,仲父是别想了,能给将士们打打牙祭就已经很不错。国库若不出钱拿大头,单靠一个穷乡僻壤的漠北州,就算朕给你迁过去百万壮劳力,又如何能养的起这国之重器?”

  “……”萧亦然瞪了他一眼,这崽子说话是半点不带与人颜面的。

  沈玥不以为然地笑道:“仲父莫要怪朕揭漠北的底,‘带甲十万,日费千金’这话是孙子兵法里说的,还是当年仲父教给朕的呢。”

  萧亦然坐直身子,抬手抱拳,给他施了半礼:“流民北迁一事利民利国,不仅破世家垄断有望,更是功在社稷,彪炳千秋之举。”

  沈玥笑了笑:“仲父,夸朕没用。把口供交出来,不然朕就把这彪炳千秋给一把火烧了。”

  “陛下——”萧亦然没想到说了这么久,沈玥仍执拗于那张破纸,他摇摇头,无奈道,“臣并未欺君,口供是真的没有了。”

  沈玥作势就要去抢。

  萧亦然伸手捂住桌上的策论,二人双手叠放在一处。

  僵持片刻,萧亦然退让一步:“口供的原稿,当年我看过之后,便亲手烧了。”

  沈玥冷了脸,簌簌地往下落冰渣。

  “为什么?凭仲父与朕当年的情谊,难道你就半点没有怀疑过这份口供的真伪,想要还朕一个清白吗!朕冤不冤的不重要,不抓住幕后黑手,仲父上哪去找蚀骨散的解药!”

  萧亦然头回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训斥,胸口刚燃起的火星子还没来得及撒,便被沈玥瞬间要红的眼眶淹回一片死灰。

  沈玥骄矜地别过头,不肯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相,却被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情绪。

  萧亦然沉声宽慰道:“陛下倒也不必对蚀骨散执念过深,山河未定,臣自不会坐以待毙。蚀骨散再毒,只要抑制了气血,不再服毒,倒也还是能撑上几年的。”

  “执念过深?”沈玥气得哆嗦,“仲父少拿这套舍近求远说法糊弄朕,你无非就是认定了朕早晚都会要你的命,死于蚀骨散,还是死于庙堂,都没什么区别!你根本就不在乎!”

  萧亦然不以为意:“臣虽无谋逆之心,但有谋逆之举,横竖是活不到云开月明的时候,何必非要等到压不住局势令天下人群起而攻之的时候?”

  “好!好的很!”

  沈玥自船上瞧见他时就冒起的火,登时被这一句话给炸地山崩地裂,他好歹抑制住自己掀桌子的冲动,袍袖一甩,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片刻后,他又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一把掀开萧亦然的手,抓起桌子上的策论,团成一个球,扔出窗外。

  “仲父想死,朕成全你。干脆就都别活了!”

  *

  萧亦然怔了片刻,抬眼看向窗外,确认沈玥是真的被他气走了,偏头命小太监平安将那一纸策论捡回来。

  他抬起被层层绷带裹着的手,指尖一个字一个字地触碰那些工整方正的小楷。

  掌政八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雍朝九州早已是分崩离析之势。沧云关战事频仍,江浙无法强攻,四大家根深蒂固,中州坐立其中,踩着生民烈焰,勉力维系朝不保夕的富贵奢靡。

  正如史书上,历朝历代每一个朝廷的倾覆,王朝气数已尽之时,不可调和的各界矛盾,宛如洪流倾覆而下。这些无解的问题,他曾在无数个深夜里,无数次地反复想过。

  而今,他终于在沈玥的这一纸策论中,依稀瞧见刺破寂寂暗夜的一缕天光。

  萧亦然忍住喉咙里的咳意,指尖上的字迹恍若刀剑,将他割开一道口子。

  他蓦地一偏头,鲜血混杂着他对雍朝仅剩的几分忠心和肝胆,触目惊心地落在龙榻前。

  萧亦然随手将策论夹进话本里,撑着床边的柱子下了床。

  平安哆嗦着上前,喃喃道:“王爷,陛下要您在这儿好生养着伤……”

  “有圣旨吗?”萧亦然斜了他一眼,“没有明文圣旨,你要软禁本王不成?”

  平安的小脑袋立刻摇成了拨浪鼓。

  萧亦然堂而皇之地拿着话本出了宫,拐出大雍门进了一旁的小巷。

  袁征正赶着车候在里头,见了他赶忙扶上车道:“王爷,到底有甚么要紧的,非要你亲自去才行。”

  萧亦然伤势未愈,方才走得急,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他默了片刻,给了袁征一脚。

  袁征得令赶着车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王爷,你说我总跟你合伙这么戏耍小陛下,是不是不太好?抓这严二我就看出来了,这小陛下的手段实在是厉害,他以后不会给我小鞋穿吧。”

  萧亦然拿过车里的水壶,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道:“严家的调粮令发了吗?”

  “还没呢。我那么说还不是为了糊弄小陛下的,弟兄们心里有数,没动。”

  “严家有没有调粮这么大的事,张之敬那边的消息手眼通天,瞒不了陛下太久。车赶得再快些。”

  “得嘞。”袁征应声又抽了一鞭子,得意道,“王爷您也不用太着急,老泥鳅那儿有大哥呢,大哥正带着他们在浪里淘沙的船上喝酒叙旧,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

  “你们倒是快活。”萧亦然轻笑着摇摇头。

  “王爷你在皇宫里也挺滋润呀,这儿子没白养。”

  袁征掀开车帘,从外头伸出一个大拇指。

  “孝顺!”

  ……

  马车绕过大理寺,顺着后门进了诏狱。

  严裕良难得壮起几分胆量,搀着腿伤的大哥走出牢门。

  瞧见上方端坐的那人蟒纹玄衣,金玉冠带,联想起阎罗血煞的坊间传闻,登时吓得面色发白,浑身打颤。

  严子瑜拍了拍他的手,轻声安抚道:“不要紧,有大哥在。”

  萧亦然冷笑一声:“本王面前,装什么兄友弟恭?”

  严子瑜俊秀的面色惨白如纸,却依旧笑得从容:“王爷身为家中幺弟,想必也能理解。这兄弟之间哪怕斗地再凶狠,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到底是血浓于水。”

  萧亦然的脸色瞬间阴沉几分。

  天门关一战,萧家一门三将尽数折在这些卖国贼手里。

  时至今日,都不曾有一个严家人站出来认错悔过,却敢站在他的面前,大言炎炎地谈什么血脉,兄友弟恭。

  严子瑜不慌不忙地拱手施了一礼:“此番我二人入中州,多方觊觎之下本是必死之局,幸得王爷保我兄弟性命,子瑜感念在心,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父生前的确跟本王做了交易,可毕竟严家的家主之位只有一个,至于到底留哪一个……”萧亦然倏地笑了,“既生瑜,何生亮?听闻你这腿伤就是你弟弟下的手,本王给你个机会报仇。杀了他,你就是下一任天下粮仓的当家人,连皇帝和本王也要让你三分。”

  哐啷一声。

  袁征拔出腰间的佩刀,扔在了严子瑜的脚边。

  严子瑜的笑意登时僵在了脸上,严裕良抖地像个破了洞的筛子。

  萧亦然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本王行事一向公平讲理,若那个废物老二有这个胆子杀了这个处处都比你强的亲大哥,本王自然也会保你一世的风流快活。”

  萧亦然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今晨沈玥强行给他修剪的指甲,一个个打磨得光滑圆润、毫无棱角,齐整细致得全然不像一双握刀杀人的手。

  “如何?决定好谁生谁死了吗?”

  严子瑜目光微动,严裕良毫不犹豫地上前,二人同时握住了地上的那柄钢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