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淼抬头看了眼钟，有些虚脱地甩了甩捏着笔捏僵了的手指，“饿晕了，吃饭去了。”
张光云头也没抬，“去食堂还是出去吃？”
“怎么？”易家淼拿手机给易家晴发信息。易家晴最近下午放学了也没自己找饭辙，都是在教室等他一起在外面或者在学校食堂吃。
“你吃什么就帮我带一份一样的呗。”张光云终于放下了笔，有些疲惫地把眼镜摘了下来，“我不下去了，我再把这堆卷子写写，不然今晚得没时间看书复习了。”
“行，我吃食堂，就随便点了啊。”易家淼说。
“好，谢了。”
易家淼揣好饭卡和手机，站起来的时候还看见班上还有十几个同学在座位上奋笔疾书。
易家晴估计是饿了，易家淼走到楼下的时候，她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了。
“哥，打个商量。”易家晴说，“明天早点吃饭呗，五点四十怎么样？”
“行啊，走吧，饿得你眼睛都绿了。”易家淼笑着说。
这会儿都快六点了，脑力活动可能也挺消耗能量的，易家淼笑着说易家晴，实际他自己也饿不行了。
这个点去吃饭，好处就是饿了能马上买上饭。
易家淼和易家晴扑到窗口前。
这个点去吃饭，坏处就是饿了也没什么菜了。
易家淼和易家晴点完菜，好一会儿都只顾着埋头吃，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吃差不多了才开始在对方的盘子里夹菜。
易家晴不忿地看着易家淼夹她的莲藕，“够了啊你，都夹一半了。”
“夸张，我尝尝。”易家淼厚着脸皮说。
易家晴顿了顿，却没再跟他掰扯，突然喊：“欢哥！”
易家淼突然手一抖，不小心把夹的一筷子莲藕掉在桌上了。
他回头看，贺欢端着饭往这边来了。
“哎呀！浪费！你这筷子使得怎么这么差！”易家晴没顾得上看贺欢，赶紧掏了包纸出来擦桌子。
易家淼就那么看着贺欢走近，然后坐到了他身边。
“真巧啊。”易家淼做出自然的样子，他见到贺欢不应该是那么沉默的。
“嗯。”贺欢笑笑。
“你没回家吃？”易家淼干巴巴地说了句废话。
“是啊。”贺欢说。
易家淼也不知道再接什么，索性埋首吃饭。
“你这学期是不是辛苦了很多？”贺欢主动发起话题，边吃边问，“吃这么多肉也好像瘦了点。”
“有吗？”易家晴打量了一下易家淼。
易家淼停下筷子，拿着手机对着屏幕看了看，“有吗？”
要说的话好像也有点，下颌的肉好像不太明显了。
贺欢顿了顿，“可能有一阵没见你，看着就觉得瘦了。”
易家晴吃了两口饭，越想越奇怪，她一会儿看看贺欢一会儿看看易家淼的。
贺欢这话她怎么品着不对味？
“可能压力有点大。”易家淼轻叹一口气。
贺欢一听“压力”就感觉不太好受。
回忆起自己做的事，是不是也有当了逃兵的意思？
沉默了一下，贺欢问：“对了，你爸有没有去复诊，出院有一个月了吧？”
易家淼的爸爸出院之后，他和易家淼每天也只是克制地互相发个几条信息，易家淼爸爸的事他也就在一开始问过几句，再就是现在了。
“前几天去了。复诊的时候说他身体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他生活习惯不改，又抽烟又熬夜的。”易家淼摇了摇头。
贺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不怕复发吗？”
“可能不怕吧。”易家淼扯了扯嘴角。
他劝不住，也不想劝。现在易忠文的事不仅切身关系到他和易家晴的生活，甚至以及关系到他们的生存问题了。
易忠文知道易家淼手里有钱，上次复诊的时候死皮赖脸地让他垫了，最后也没还回来。但是易家淼手头的钱是他和易家晴的生活费甚至是接下来一两年的学费，易家晴甚至现在周末空了也会去派传单什么的，攒个一两百块，就是为了下一个礼拜在他这儿少拿钱。
之前林娟也说得没错，易忠文毕竟是他和易家晴的爸爸。就算他再怎么想割舍，都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易家淼还记得他去年生日的时候易忠文在醉意下短暂的温情，也记得易忠文上进得突如其来找了份工作。
而再往以前看，易忠文曾经也不是真的管生不管养的，在他们小时候易忠文甚至是个非常称职的父亲。
只是那些事虚幻得好像假的。
现在易家淼当然可以因为各种原因，拿一部分钱出来给易忠文治病，易家晴也从来不觉得有问题。但现在易忠文对他自己的病、对他自己的命的态度，让易家淼觉得那些钱花得不值得。
易家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真的没有办法让易忠文那个被钱和打牌侵蚀了的脑子醒过来。
他终于有了想让易忠文自生自灭的想法。
贺欢能感觉得到易家淼的沮丧。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抬手，安慰又亲近地捏了捏易家淼的肩膀。
这一下好像他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变。
易家淼没动，他们真的好久没有肢体接触过了，这一下他肩膀那块儿好像都麻了。
贺欢忍了又忍，才收回了手。
他看着面前的饭菜，不太有胃口，也勉强吃着。
易家淼很快吃完饭。
手机上已经收到了张光云问他什么时候回教室的信息了。
“你不用回教室看书吗？”贺欢见他吃完了还在这儿这么久，有点奇怪。
贺欢当然知道他在食堂吃饭就是为了省下时间学习，现在在这儿干坐，不太契合他的初始目的。
“……我等晴晴。”易家淼说。
易家晴看了他一眼，“我马上吃完了。”
易家淼无奈地看着易家晴。平时这么聪明，今天怎么就不懂了呢？
等易家晴是借口，他只是想在贺欢身边多坐一会儿。
贺欢和他现在是“朋友”，但他也没理由可以和贺欢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相处接触……甚至他大部分精力被无限的题目占据，剩下的小部分精力也全花在易忠文身上了。再主动去接触贺欢，他既是不合适，也是不敢。
今天这样的偶遇终究只是偶然，易家淼不知道下一次这样的巧合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你和欢哥怎么了？”一走出食堂，易家晴就开门见山地问，“分手了？”
易家淼沉默了一下，“暂时分开一下。”
“我靠？为什么啊？”易家晴停下了脚步，“我靠，什么时候的事？早知道我刚刚就不把他叫过来了，这段饭你俩吃得多尴尬啊……”
易家淼拉着她继续走，“……之前易忠文住院的时候。”
“这么久？我没看出来？为什么啊？”易家晴又问了一遍，她实在是很震惊，“不对啊，你们在群里不也好端端聊天吗？我还以为你没怎么和欢哥出去只是因为你要学习没空玩……”
“……暂时分开，又不是成了仇人，聊个天还能有什么变化。”易家淼叹了口气。
易家淼不会说是因为学业、因为家里的事背在他身上他才觉得喘不过气，没法再去调整感情的状态才分手，这样只会让易家晴觉得她在这其中也是压垮易家淼的其中一根稻草。
易家晴品着易家淼的措辞，回过味来了，加重语气说：“‘暂时’是吧？”
他没有回答，只说：“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他还是你欢哥。”
易家晴眯了眯眼，隐约能感觉到易家淼在其中的纠结挣扎。
易家淼希望这个“暂时”快点过去，又不确定这个“暂时”有没有过去的那一天。这个词被他反复强调，似乎也只是在自我安慰说那一天很快会到来。
时间的流逝多数时候是主观的。
贺欢在学习之余时不时围观一下纪川和詹晓谈恋爱，时不时围观一下杨子轩追求李嘉怡，时不时在走廊上背书的时候顺便当会儿望夫石。没有易家淼带给他的信心的心潮澎湃，回归平淡的日子，时间也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
但回头看的时候，又觉得眨眨眼就过去一个月了。
“哎贺欢，你生日是不是就五一？”纪川和贺欢一起去小卖部买吃的，听着身边挤来挤去的同学在聊五一假期的事，回去的突然想起来这茬。
“对。”贺欢应了一声，拿了几包魔芋爽。
“那快了啊！”纪川挤到他身边说。
“……我都没注意。”贺欢回想了一下，没两天就放五一假了，的确是马上就到他生日了。
“怎么过啊？”纪川问。
“我想想。”贺欢还没决定好。
对他要过生日这事，纪川比他还热衷。
最后在纪川提的建议里选了一个。
“五一当天，吃晚饭唱k然后回家。”贺欢拍板了。
他们几个玩的好的肯定是一起的，纪川直接替他在群里发信息。
—嘉怡何梦，五一贺欢生日，晚上空出来一块儿去给他贺生辰！
“就我们几个吗？”纪川发完，特地扭头问，“你有没有别的什么安排？”
贺欢垂眼，一下没说话。
他没跟纪川主动说过他和易家淼暂时分开的事，偏偏开学之后就被太过细致入微的纪川连蒙带猜的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纪川说话一直都会留有余地，贺欢也明白他的意思。
贺欢犹豫了一下，“……我回头问问易家淼。”
纪川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这恋爱谈得真费劲。
他根本就没觉得贺欢和易家淼是分开了，谁分手还等着复合的？贺欢这么一通在他眼里就是一些他不太了解的小情侣之间的小把戏。
但易家淼怎么会拒绝贺欢。
易家淼甚至还像以前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那样过来接上他一起去订好的吃饭的地方。
他们依旧十分愉快地吃完饭，又转战KTV。
李嘉怡何梦和纪川三个直接占据点歌台，先点了一溜凤凰传奇炸场子。贺欢不太爱唱歌，跟个慈爱的父亲似的坐在旁边看着他们闹。
易家淼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拿着酒瓶子给他杯子里添酒。
“谢谢。”贺欢说。
易家淼没听清，以为他有话要说，往他身边挪了挪，“什么？”
久未接触的人就在自己眼前。昏暗环境下易家淼认真专注的神情，看在贺欢眼里就像水落鼓面，在贺欢心口擂出一声声闷响。
“接下来！就请我们的寿星！开尊口来一曲！”何梦突然高喊，一个麦就怼到了贺欢面前，“看来我们欢哥的好bro想合唱一首！”
“来来来，小的为二位点歌。”李嘉怡说。
纪川唱累了，在一旁吃着果盘围观。
这俩一晚上都没观察出贺欢和易家淼关系的微妙变化，这会儿还把他俩当情侣调侃。
但是被这么打了下茬，贺欢心安理得地忽视自己依依不舍的眼神，笑着说：“我不……”
“来一首吧？”易家淼看着他。
贺欢怔了怔，“唱什么？”
“《还是会寂寞》？”
似乎想起了什么，贺欢也没拒绝，看向了李嘉怡。
李嘉怡这时候又特别懂行了，一边冲着贺欢挤眉弄眼一边说：“好嘞！”
易家淼从何梦手里接过两个麦克风，拿着麦克风递给贺欢的左手的手腕上还戴着贺欢送给他的手表。
一首不是合唱的歌，他们一起唱也只是默契地一人一段。
原唱的女声轻快干净，但易家淼唱着前半段，有些低沉的男声像娓娓道来什么故事，贺欢正好唱到了他最喜欢的那句歌词。
—跟着我勇敢地走下去。
像是承诺，让易家淼相信他始终会在原地，等着易家淼准备好了的时候，一起勇敢地走下去。
怕女孩子回家不安全，他们几个没玩到太晚，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李嘉怡和何梦一起送上车。纪川不管他们续不续摊，送完李嘉怡和何梦，道别之后直接打车回家了。
贺欢和易家淼提着几份生日礼物，慢悠悠地溜达到他们停着电动车的地方。
他们没一个怕给贺欢添麻烦的，吃饭的时候一见着贺欢就把礼物塞贺欢手上了，偏偏送的礼物还一个赛一个的大，幸好不太重，贺欢和易家淼拿了一路。
“我们也挺久没这么在路上逛过了。”易家淼说。
“嗯。”贺欢点了点头。
现在天气还不算太热，夜里走在街上还挺惬意。只是从打车的地方走到停车的地方也不需要多久。
易家淼把他拿着的两个礼物盒子放到了车斗里，又冲贺欢伸出手，“来，我挂车把上。”
贺欢递给他，然后坐上了后座。
刚刚的兴奋和惬意在他坐上后座之后迅速消失，车开动后身边掠过的景色让他有些大脑发木。
贺欢突然想起来问：“你送我的礼物是什么？”
“你不自己拆吗？”易家淼问，“留点悬念。”
“告诉我吧。”
贺欢嘴角带着笑，易家淼看不见，但他听得见贺欢话说得轻飘飘，听着跟撒娇似的。
“……剃须刀。”
在决定暂时先不把那个低配版手账本/高配版相册送给贺欢的那天，易家淼还安慰自己，这样就能够真的把那个本子贴满了再在某天送给贺欢做纪念。
然后他在网上苦苦搜索一天，试图从网友的建议中找到一个适合且能表达些什么特殊含义的礼物。
最后只挑了个平平无奇的电动剃须刀。
易家淼的语气听起来太灰心丧气了，贺欢笑着说：“很好啊，我很喜欢。”
“其实我想送你另一个礼物的……等哪天合适的时候再给你吧。”易家淼没忍住说。
他怕贺欢觉得太随意，只能试图说明自己用心准备过另一份礼物。
“现在不适合吗？”贺欢有些茫然。送什么礼物还得分时间？
“嗯。”易家淼没有继续说。
车停在贺欢家小区门口。
贺欢拿好东西，看着易家淼，“我上去了。”
“嗯。”易家淼点点头，“上去吧，寿星记得拆礼物，看看他们送的什么玩意儿。”
“拆完了告诉你。”
“好。”易家淼的手撑在车把手上，“虽然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但还是生日快乐啊小贺同学。”
目送着易家淼开车离开后，贺欢脚步轻快地跑上楼，第一件事就是拆礼物。
就算是已经知道易家淼送的东西是什么，他还是满怀期待地小心拆开了那份礼物，包装纸被他叠好放进了盒子里，剃须刀则被他取出来放到了浴室里。
然后是几个朋友的礼物。
纪川送的是一副耳机，何梦送的是一个颈枕。李嘉怡送了顶假发，修过的发型看着有点像他以前留头发时的发型。
拆完之后贺欢只感叹太过度包装了，依旧是心情很好地把礼物收好了。
五一假期刚结束，学校学生会就在学生会的公众号里发了个高考加油视频，内容就是邀请了上一届考得不错的学长学姐给这一届的学弟学妹说几句加油的话。
李嘉怡刚刚把推文转发到他们的群里了，“本来都是按学长学姐们把视频发过来的时间剪的，上届我们学校考得最好的那个学长太帅了，学校又太好了，就没忍住把他放在最前面了。”
纪川坐在座位上，悄悄拿着手机看今天上午刚发出来的视频。
加油的对象也不是他们这堆高二的，纪川纯凑热闹。
贺欢凑过去看，上来就是梁泽初站在最能体现出他的学校的校名石旁边很端庄地说着话。
纪川没开声音，他只能看后期加上去的字幕，说的无外乎是“最后一个月更应该加油”“放平心态，积极备考”“我在A市大学等你”之类的话。
“……A大的啊。”纪川感叹道，“我好像记得他，是不是他照片现在还贴在光荣榜上？”
“对啊……”李嘉怡说。
穿插了几个不认识的人，贺欢又依次看见了李凯以及唐侃和韩舟。
唐侃和韩舟也不知道是不是学校比起其他学校的差了点，就没什么牌面，只能和两三个同样是这个学校的高中同学一起录。
“他们自己为了省事才一起拍了，我们没有嫌这学校不好啊。”李嘉怡紧急澄清，“要是我能上他们这个学校，我爸妈做梦都得笑醒了。”
“加油啊，争取让你爸妈能笑醒。”贺欢搭了句话，笑着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信息。
学生会公众号早上才发出来的视频，这会儿和梁泽初他们的那个群估计已经聊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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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欢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聊，时不时插个几句嘴的。
不过想看的其实不是梁泽初他们的聊天，但易家淼始终没发信息。
并没有对此表示疑问，易家淼现在不会在学习时间碰手机的。
突如其来地就有种愧疚感，贺欢放下手机，打开刚刚做到一半的题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