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淼一回到教室，先把昨天晚上数学试卷写了的部分的答案对完了。做的时候没太带脑子，客观题错了快一半。对完了答案，他也没什么心情往后继续做大题了。
他抽了本别的书出来，却也没看。
扭头往高二楼那边看过去，高二的学生还没返校，鸟都不往那边飞。
现在还太早了，贺欢估计还没起床。
贺欢这几天也没跟他语音视频什么的，发信息只说他爸妈没说什么，总之他先装几天乖，让易家淼放心，一转头又东拉西扯地开始扯别的。
但这就已经不太合常理了，他不知道贺欢为什么和他语音和视频不打了，他见不到人听不着声音，真的让他挺煎熬的。
而且贺欢一般不是没话找话的人，这情况只能是因为贺欢不想他追问。
他不知道贺欢那头具体什么情况。要深想的话，就按照那天贺欢他妈妈的反应，看着也不像不在意的样子，这件事能这么顺遂就过了？
易家淼有些焦虑地按着手上的按动笔。
骂了？打了？关起来了？
“你再按你这破笔我就把它扔了。”张光云一把抢过易家淼手里的笔拍到他桌上。
这几天易家淼都这状态，时不时看着外面走一下神。
易家淼笑笑，没说话。
张光云犹豫了一下，问：“干嘛呢，心不在焉的。”
易家淼不太想说，这事儿跟张光云说不上。
他摇了摇头，从兜里摸出手机，“没事，我玩会儿手机，帮我看着老师。”
“行。”张光云有些疑惑，也没多问。
易家淼打开微信翻着，找到了纪川的对话框。
纪川是和易家淼的对话里才知道贺欢最近是怎么了。
易家淼本来是想着纪川是贺欢好朋友，问问纪川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贺欢现在的情况。结果问完纪川，纪川也什么都不知道，易家淼想来想去，还是得上门去找贺欢。
纪川担心他冲动。他们这事儿就是因为贺欢的妈妈撞见了才有的，而且还不清楚贺欢的妈妈认不认得出来易家淼，不能就易家淼自己上赶着去堵枪眼。
—你什么时候去？我跟李嘉怡过来一起吧，打个掩护分散火力什么的，而且嘉怡是女孩儿，贺欢的妈妈可能没那么反感
—你别自己莽夫似的冲人家家里，待会儿人家报警给你抓起来了
易家淼也不至于跟土匪进村抢人一样冲人家家里去。
—不至于，我等你们一起
“走吧。”纪川没有一句寒暄，一见到易家淼就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坐在他身边的李嘉怡沉默地也站了起来。
他们俩提前了点时间，到贺欢家附近那个小广场等易家淼下课之后过来。
易家淼和纪川李嘉怡埋头并肩走着，突然扭头看了眼小广场的角落。
上回和贺欢在这儿放烟花的时候还瞎乐呵，没想到没过几天就乐不起来了。
直到走到了贺欢家小区门口，李嘉怡才问：“我们直接去找贺欢吗？要不要跟他说一声？”
易家淼拿出手机：“我来说。”
他直接给贺欢弹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可能是这通话弹得太直接，不需要经过提前告知然后被贺欢拒绝的这个步骤，片刻后贺欢接了。
“易家淼？”贺欢压低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易家淼愣了愣神，他几天没听见贺欢的声音了。
他们往贺欢家单元走，“我和纪川李嘉怡两分钟后到你家。”
“什么？”贺欢没忍住喊了声。
易家淼感觉自己跟古代正妻去青楼捉奸一样，气势汹汹的，“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亲自来问。”
他啪的一下把电话挂掉。
易家淼几个跨步走到贺欢家那层楼，他没到过贺欢家里来，正想着分辨一下哪一户是朝着小区门的贺欢家，就听见一道不大不小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去哪！你不准出去！”
被关在家里了？
就这户了。
易家淼刚想走过去，纪川把他拦在了身后。
“你别站前面，他妈妈不知道会不会把你认出来。”纪川低声说。
李嘉怡一听，赶紧也挤到了易家淼前面。
贺欢家里面那扇门没锁，外面的门还是老式那种镂空铁门，里头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很清晰地传到他们耳中。
隔着面前的易家淼和李嘉怡，终于看见了打开门的贺欢。
贺欢不是自己站在那儿的，旁边那个应该是他妈妈，易家淼那天都没看清楚他妈妈长什么样。
贺欢的妈妈还在拽着他手。
“……我朋友来了。”贺欢说。
李嘉怡挤出个笑容：“阿姨中午好。”
纪川冲他们俩使了个眼色，边喊着阿姨好边往屋里挤。易家淼混在纪川的话里也打了个招呼，视线却完全在贺欢身上没移开过。
“上家来玩啊……”贺欢的妈妈有点尴尬又有点茫然，甚至还给他们让了让位置。
她也认不出来易家淼。
贺欢自己把门关上了，低声说：“去我房间。”
“哎？小易？”奶奶认出来了，叫了一声。
他们几个的步伐一下停住了，又喊了一通“爷爷奶奶好”。
这会儿正是饭点，奶奶还招呼道：“饭马上好了！待会儿一起吃饭啊！”
易家淼憋着一股气等着问贺欢，但居然还能神态自若地热情回应：“好嘞，我们先跟贺欢聊几句的。”
奶奶手一挥，“去吧去吧。”
易家淼纪川和李嘉怡跟审讯似的，不大的房间里挤了四个人，其中三个人还目光炯炯地盯着第四个人。
贺欢清了清嗓，“你们怎么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易家淼硬邦邦地问。
“就……你们猜到了吧。”贺欢无奈地笑笑。
刚刚老妈拦着不让出门的样子，他们应该也都看到了。
纪川叹了口气。
易家淼气贺欢什么都不愿意说，就连他也觉得又气又无奈。贺欢就是这么个人，怕给别人添麻烦，又怕别人为他担心。
贺欢看着易家淼，“就没想到你们还会过来……本来不跟你们说，就是怕你们着急。”
“你再瞒两天就更着急了，估计易家淼就得扛炸药包上门抢亲了。”李嘉怡靠着墙说。
“什么跟什么……”纪川听着，又觉得挺贴切。
易家淼盯着贺欢，突然说：“你是觉得我不能陪你扛这事吗？”
“没有。”贺欢说，“这本质上是我自己的事……”
他这几天都不想和易家淼打电话，他装不出来那种若无其事的声音让易家淼别担心，又怕易家淼听出来之后更担心。他不想让易家淼牵扯到这件本质上是他自己出柜的事里。
但听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什么事都不愿意让易家淼知道。
纪川在旁边听着贺欢这话，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这话说得太生分了。
易家淼不愿意这么想，但不可抑制地这么想了。
他第二次听贺欢这么说了，这话还是完全把他撇开了。
“我是……做不了什么。”易家淼有点难受，“即使你对我说你不想说也好，你不需要在我面前装作无事发生……”
贺欢站了起来，想解释又有点手足无措，“不是，我的意思是不能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太影响你了……”
易家淼退开了一步，垂着眼睑没看贺欢，声音低了些，“那我变成了你的负担了，你面对着家里的压力，转头还得安慰我。”
贺欢一时语塞。
“你太小心翼翼了。”易家淼说。
贺欢突然就想起来之前纪川对他说的。
我们高中生谈恋爱难道还考虑现实吗？不就是谈的一份随心所欲吗？
贺欢知道自己一直没做到。
“我就在这里，我……”易家淼拧着眉，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贺欢能够放下那份小心。
“我知道，我知道。”贺欢说。
他在那一刻，甚至有点害怕易家淼对他作出什么承诺，他怕因为自己的瞻前顾后对不起易家淼的全心投入和毫无保留。
易家淼习惯了敞敞亮亮的，跟他这样拧巴的人谈恋爱，很累吧。
纪川和李嘉怡在这儿，易家淼也不想说太多他俩感情上的事，现在主要是了解一下贺欢他爸妈的态度，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
即使这不是一日之功，也别让贺欢和他家人在这个过程中太难受了。
“你爸妈没动手什么的吧？”易家淼问。
贺欢看了看门口，“要他们能消消气，打几下骂几下也不是不行……现在就是不让我出去。”
那天老爸甩了他一巴掌，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老爸要他改，他改不了，那巴掌一下来，两个人都能轻松些。
纪川估摸着刚刚爷爷奶奶的态度，“你爷爷奶奶不知道这事儿吧？”
“那肯定不能让他们知道，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一听不得把他们吓到啊。”李嘉怡吓一跳，声音都放低了。
“他们不知道。”贺欢说，“我爷爷奶奶在，我跟我爸妈也没什么机会聊……我爷爷奶奶过完十五就回乡下了，要和我爸妈说开的话可能要到那个时候了。”
“那还有差不多一个礼拜呢。”李嘉怡说。
贺欢点点头，“嗯，所以我本来也没什么事，这几天就夹着尾巴做人。等我爷爷奶奶回去的时候才是暴风雨来的时候。”
易家淼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之后别这样了，保持联系，要是你爸妈真动手了我们还能上门拉架的时候替你抗两下。”
李嘉怡乐了，“跟你当朋友的时候真没想过还要替你扛打。”
“扛打还是我自己扛吧。”贺欢笑了笑，“打完了你们上来接我去医院就行。”
“不是吧，你爸妈还能把你打进医院吗？”李嘉怡震惊。
“不知道我爸下手有没有数。”贺欢那天脸上那巴掌还真挺重的，要老妈不拦着他，老爸再一巴掌过来他感觉自己都可能会被抽出脑震荡了。
“我草……”纪川感叹了一句。
“吃饭了哦！”房门突然被敲响，外面是奶奶的声音。
一出去，爷爷奶奶还乐呵呵地只当是贺欢的同学来玩，招呼着他们围坐在饭桌旁。
爷爷端着一个锅出来，放在了饭桌正中间已经插上电的电磁炉上。
“今天吃火锅啊。”纪川马上凑过去饭桌，又冲易家淼使了个眼色。
“对咯，冬天热气腾腾的才吃得好！”爷爷说。
易家淼找出了自己平时那副热情开朗的样子，笑着挤进厨房：“奶奶！拿的什么！……哎呦您还包了饺子！”
“怕你们几个大小伙一锅饭不够吃！饺子也有饭也有，爱吃什么盛什么！”奶奶在厨房里喊道，“那个小姑娘吃什么呀？”
“奶奶！我吃饺子！”李嘉怡凑到厨房门口看。
都热热闹闹的，只有贺欢的妈妈看着还是不怎么愉快。
“丽娟，给他们小孩拿那个橙汁！”爷爷说，“他们小孩喜欢喝饮料！”
老妈没说话，去拿饮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