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虽说是以太医的身份进了太医院, 但也不是宫中随便什么人都能让他去诊脉的,明眼人都瞧得出,他日后是要专门为圣上诊治的, 不敢随意使唤。

  因此他在太医院无非就是每日给圣上和皇后贵妃请脉,再根据他们的脉象熬煮补药, 偶尔吴贵妃也会把他叫去把脉, 想来是知道君恩如流水, 有了这般地位, 她也不再全然奢求圣上的宠爱了。

  这日, 吴贵妃再次把何意叫去, 如今能指使何意亲自给他诊脉, 也算是能彰显她的地位了。

  “如今虽才三月底,但天气已然开始炎热, 娘娘心烦气躁睡不着,微臣会开些温和的方子。”何意为她把过脉,淡声说着。

  之前吴贵妃也找他诊过脉,但气氛都不像今天这般诡异,往常对方都会与他说几句话, 然后再让宫女送他离开,今日倒是反常。

  说话讲究一来一回,他这句说过便不作声了, 只等着对方说她该说的。

  吴贵妃想来想去,还是把屋内的宫女全都屏退了,她低声道:“有些话本宫从未想过要告诉别人, 一来她有家世背景和皇子, 二来本宫那时位份不如她, 只能小心避着, 许多事本宫承认都做过,但那件事与段家脱不了关系。”

  段家,是柔妃的母家。

  何意自是不信吴贵妃会这样轻易把她保身的秘密说出来,总有所图才对。

  他沉声问道:“娘娘说这些话,可是有什么想得的?”

  “本宫是不如旁人聪慧,但在这宫中总要有些本事才能苟活,我感觉到了你们要做一些事,我只希望来日你们事成能放我出宫。”她连自称都不用了,可见是诚心诚意。

  何意敛眉,轻声说道:“此事微臣难做决定。”

  但这些都不是何意能做主的,何况介时能不能放她出宫也得是来日登基的圣上说了算,她这般说,反倒是认准了何意会帮她。

  但来日谢家能在新圣面前占多高的位置,都尚不可知,又怎能做新圣的主?

  吴贵妃却摇摇头道:“无须你费尽心思帮本宫,只像先前本宫帮你一般便可,几句话,事情能成便成。”

  “娘娘可知,仅凭您这些话是无法为王家翻案的。”何意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已经暗示到这般,吴贵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决定性的证据她虽然没有,但她知道哪有,也可以帮忙去找。

  两人达成协议,何意便再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是数年前的事,要找证据何其艰难,但只要有人能帮,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何况,何意也不担心吴贵妃会出卖他们。

  阿魏拎着他的药箱跟在他身后,刚坐下准备给吴贵妃配药,周福便来了,对方见到他立刻笑了:“何太医,圣上的药熬的如何了?圣上说身子有些疲乏,想喝您的药松快松快。”

  何意的药是出了名的神奇,明明都是同样的配材,但他制出来的汤药不仅不苦,还带着些淡淡的甜味,其他太医也有学有样的在里面加了些糖,但都不是那个味。

  而且在这些太医眼中,良药苦口利于病,那种甜汤似的东西不一定有用,但偏偏就还真管用。

  这不,连圣上都喜欢喝。

  “是药三分毒,哪能有喝药松快的道理。”何意微微蹙眉,明着是对周福摆脸色,实际上是对圣上甩脸子呢。

  偏周福也不往心里去,他哎呦一声恳求道:“何太医就当是帮帮奴才了,圣上要得急呢。”

  “那我便重新为圣上配份汤方,待我这边配制好直接送到御膳处,让他们直接给圣上熬煮送去。”何意说道,为了安周福的心,他还表示会让太医院其他的太医一同看过再送去。

  周福就喜欢他这机灵劲儿,笑意满满的应承后便离开了。

  圣上如今虽已年老,但到底还坐着那个位置,他身边的老太监都能对何意这样和颜悦色,可见都是因为圣上对其满意。

  其他太医自然眼观鼻鼻观心,谁不羡慕能在圣上跟前得脸呢?

  “何大夫,怎的你熬煮的药都和甜汤似的?”有太医问道,他们没尝过,但也多少闻到过一些,空气中飘着丝丝甜味儿。

  何意哂笑一声:“可放些冰糖和不会消减药性的果蔬汁,都是自行想的小法子,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些老大夫骨子里都透着古板和沉稳,他们对药的看法便是——药就是药,不能有任何其他的物质影响,所以药就该是苦的。

  骤然从何意这听说这些“邪魔外道”的东西,都有点惊讶,但他们在医术上又接受良好,只要能治病救人,什么药都是好药,便也都试着去运用这种法子。

  何意笑笑,便让预知按照他所说的写的方子,顺便还拿给其他的太医们传看,毕竟是要给圣上喝的东西,自然要谨慎再谨慎。

  都未觉得有不妥,何意便让预知送去御膳处了,让他们尽快给圣上熬煮甜汤。

  没人能看出何意在里面添减的东西,自然也无人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对。

  何意虽隶属于太医院,但他却是不用在太医院内当值的,每日到了时辰便可离宫,若是过时辰后还要寻他,只能到谢府去。

  他在长街处等着谢潇澜,如今天气已然变暖,且又越来越热的趋势,连天都变长了,阿魏站在他身侧给他扇着风,生怕自己照顾不周。

  “何大夫!您在就好了,慧贵妃娘娘发动了!您快去瞧瞧吧!”

  传口信的太监何意认得,确实是慧贵妃身边的人,何意抿了抿唇,到底是他一直照顾的身子,该如何用药也唯有他清楚,何况就算和慧贵妃曾有过小摩擦也早已随着利益散去。

  何意示意阿魏在这里等着谢潇澜,而他则带着预知匆匆赶去了慧贵妃的宫苑,里面已然传出比上次还要惨烈且熟悉的声音。

  他曾生育过,自然明白对方正在经受痛苦和折磨。

  “情况如何?”他匆忙进去,抓住稳婆便问。

  稳婆双手都是血,唉声叹息着:“贵妃本就年岁大,已经不是适合生育的年岁,再加上此胎难产,怕是要不好了!”

  蓦地,何意眼皮突然跳了起来,他随意弄了弄衣服,便准备进里屋去给慧贵妃瞧瞧,可就在他继续走进时,却又被外面的吵闹声给惊着了。

  那股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还不等他做什么,便从外面冲进几位带刀侍卫,他们面露凶色,在看到何意后却温和了许多:“何大夫!圣上身子不适,请速速与我们走一趟!”

  何意不知想到什么,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他摇摇头:“贵妃娘娘此处亦是抽不开身,待我帮娘娘——”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那两名侍卫给钳制住了,其中一名轻啧一声:“好言相劝不听,非要哥几个动粗!其余人围住这里,这位可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本钱!”

  整个宫苑都战战兢兢,像是刻意为了不惊扰里面的女人生产,吩咐人把这里包围,带着何意便离开了。

  事态变化太快,何意甚至还没有想明白怎么突然就发生了这种事,在他看来,不管是夜霆渊还是逸南王都不应该这么鲁莽,而且,更让他在意的是早就到了谢潇澜下朝的时辰,却久不见人影。

  也许从那时,宫中就已经被这股陌生的势力给包围了。

  让何意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确实把他带进了圣上的寝殿,殿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但粗略看去只有夜霆渊和逸南王这两位主子,合着还真是这两个人谋划的这么……没脑子的逼宫。

  夜霆渊还在极力劝说圣上:“儿臣到底哪里比不得太子?如今您就是不愿意,也得把储君的位子给我,否则儿臣便要大逆不道一次,杀了那还未出世的弟弟!”

  “畜生!”夜辛爬在床上,呼吸间有些困难,呼哧呼哧地像是破旧的老风箱,听着就是一股苟延残喘的劲儿。

  “孩儿是您的儿子,是天子之子,怎会是畜生?”夜霆渊眉宇间带着狠戾,“瞧您也没几日可活,便赶紧写圣旨将圣位传于我!”

  夜霆渊并未发现他说这话时逸南王十分隐晦地看了他一眼,但他依旧沉默不语,直到看到手下人把何意带来。

  他笑道:“何太医来的正好,圣上失心疯了,死活不肯下旨意,该如何让他的手臂动起来?”

  何意静静看着他:“微臣无能为力。”

  逸南王瞧见侍卫还钳制着他的手臂,便立刻命令他们松开,否则若是被谢潇澜瞧见回头倒戈,那就得不偿失了。

  逸南王笑道:“怎会?如今这皇宫已经被层层包围,你若是能做到,本王便放你和谢大人出宫。”

  何意当然不会这么做,即便是他如今站在这,依旧不觉得这俩人有登基的可能,何况,只要谢潇澜没事,他就一定会及时来救自己,要他做这种事,无非是想把谋逆的罪名再次扣到谢家头上。

  他没有那么蠢,却也不会和他们对着干。

  “逸南王不要强人所难,微臣便是拼尽一身医术也无法强迫别人,若强迫有用,二位王爷也不会找到微臣了。”何意满脸镇定地看着他们,他们都做不到,自己又怎会做得到?

  “言之有理。”逸南王轻笑一声,带着嘲讽和不屑,“老三,你也该去外面看看了,若是被你的好兄弟们杀进来,你可要功亏一篑了。”

  夜霆渊一听心神一凛,立刻带着殿内所有人匆匆离开了。

  何意像是没明白他为什么把夜霆渊支走,蹙眉道:“其他人在哪?”

  他成日泡在太医院,根本不知道前朝发生了什么事,何况他最近一心都是倒弄那些药,连外界的事都鲜少关注……

  逸南王哼笑:“那都不是你该担心的,本王答应你夫君的已然做到,接下来便要看他履行承诺了。”

  “你什么意思?”谢潇澜怎么可能和他达成协议?

  “你竟不知道?你那好夫君说了,只要本王在逼宫时留你性命,他便帮本王解决掉绊脚石,你说他到底怜你更多,还是迫不及待手刃仇敌更多?”逸南王说着竟是直接笑出声,活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何意咬牙:“你卑鄙!”

  “本王自然要卑鄙无耻!”逸南王说着一甩袖子背对他,他神情倨傲道,“本王也曾是先圣属意的王!却被自己的好哥哥发配到了那种地方!本王怎能咽下这口气!”

  “可圣上是你亲兄弟,且他从未伤害过你。”何意故意挑起他情绪,手掌却慢慢从袖口中伸出来,做好了万全准备。

  逸南王背对着他自然没有发现这些小把戏,他情绪激动,像是陷入过往的沉痛,狠厉道:“那时亡妻身怀六甲且缠绵病榻,欲留京治愈再离开,他却不愿,用强硬手段逼迫于我,导致我妻儿客死他乡,我怎能不恨!”

  他说这话时,何意已然将银针抽出置于自己的指腹,却听得对方再次说道:“如果那年你是随行的医师便好了……”

  话音刚落,何意立刻将银针扎于他裸露的后颈,只见逸南王连多余的音节都不曾发出,便重重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着吐着污血。

  何意垂眸,轻声道:“幸好遇到的不是我……”

  他早就为了能活下去而泯灭良心了。

  “夫郎!”谢潇澜持刀匆匆赶来,原本象征着权势官职的紫色朝服已经被染成深色。

  何意眨着眼睛看他,语气有些哽咽:“逸南王死了,你还要做什么都可以推到他身上,你知道的,我是除我师父之外最好的大夫,我能做到。”

  “去偏殿等我。”谢潇澜用力抱了抱他,在他额头亲吻片刻。

  何意不敢打扰他,抹了把眼泪乖乖去了偏殿,此刻他整颗心都晃悠的厉害,一时惊慌,一时羞愧,一时自责……

  他干脆蜷缩在角落里,用散落的帷幛包裹住自己,他知道谢潇澜要做什么,也不是从今日才知道的。

  浓烈的恨意不是只有谢潇澜才有,他也有,只是没到那种程度罢了。

  但王家满门和谢父,早已成为谢潇澜肩头的责任,尽管知道罪魁祸首还另有其人,但他依然要报复不肯查明真相的昏君!

  这是谢潇澜和逸南王商量好的,只要让他手刃仇敌,他自会不去做他迈向圣位的绊脚石,因为他确信,逸南王不可能走到那个位置。

  前殿。

  夜辛闷咳着吐出乌黑的血,他闭眼轻笑:“你们夫夫二人,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心狠手辣,是我欠你们的,罢了罢了……”

  他渐渐闭上眼睛,唇边是释然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

  (开玩笑的,前面还有伏笔没圆回来呢)

  但报仇雪恨会很快结束的!

  前面的伏笔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