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 何意便让那些奴才将花放到院中,宋元立刻示意家奴们将花带下去仔细照料,这可是皇宫御花园的花, 说出去都是极有面子的。

  花房的奴才也只比那些洒扫奴才要稍微好一点,他们出宫办了这趟差事, 何意自然不能亏了他们, 便让红叶给他们准备了银两, 这才送走。

  花全都搬到了后院里, 谢母听着动静就出来看了, 瞧见那些花喜欢的不得了。

  “开的真好。”谢母轻轻触碰着花苞, “可得找位好的园艺师来给咱们挪到土里, 否则要是养坏了,怕是要被怪罪。”

  何意听着直蹙眉, 他无奈道:“娘,这是皇后娘娘送咱们的,能好好养着自然最好,便是养死了,也不会有怪罪一说, 您要是真担心,就每日都瞧瞧。”

  几株花花草草罢了,怎么可能会因此被怪罪, 何况养在自家院子里,谁会没事告诉别人家里的花养的如何。

  当然,不理解是一回事, 尊重是另一码事。

  何意知道自己的想法与他们不同, 再加上谢母最近都没有外出, 让她有些事情做也是好的。

  他笑道:“贵妃还送了些太平花种, 娘也可以让园艺师教教您,就当打发时辰了。”

  “也好,这阵子做了些小肚兜,回头拿给你瞧瞧,已经四个多月了,东西都该准备着了。”谢母拍拍他手背,言语间依旧带着些淡淡的讨好和弥补。

  何意知道,她还记着先前的事。

  他并未与谢母推心置腹,何意自认从未对不起谢家,谢母的愧疚和弥补是他该得的,何况他也不会因此就目中无人。

  不管是什么情感,总归是不能太满太完美的,那样太假了。

  何意欣然接受她的好意,等园艺师来后,便看着他将盆里的花全都移植到花园里,本来后院就辟出了一小块准备种些花草,现如今倒是有现成的了。

  谢潇澜回到府上时,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闻到了一丝清幽的香气,他侧头问宋元:“家中可是买盆栽了?”

  “不曾。”宋元笑,“是正君回来时带了好些花,已经在后院移植了,主子可要去瞧瞧?”

  谢潇澜眉眼温和:“先去看看他。”

  今日朝中无大事,朝房中事也都整理的经验有序,他便早些回来了,倒是刚巧赶上何意睡熟。

  他盯着对方的睡脸瞧了片刻,这才去看后院那些花朵,每株都开的灿烂明艳,他似乎也明白了齐随给谢潇潇的画。

  “给这些花瞧好了,怕是要下雨了。”谢潇澜抬头看了一眼天,晌午还晴空万里,这时候已经开始飘乌云了。

  唐管家立刻应声去办,谢潇澜站在廊下出神,往年这时候下雨,说明那个日子要到了。

  他闭上眼睛低叹一声,刚要转身离开,腰腹就被人从后紧紧抱住了,方才的阴郁一扫而空,他将手覆盖在腰间的手上,笑问:“红叶说你刚睡了一个时辰,这就醒了?”

  “听着有动静,就知道是你回来了。”何意从他身后探出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些花,“漂亮吧?已经将太平花种也种下了,明年春天,咱们也能享受一把‘御花园’的景致。”

  这话说的没大没小,谢潇澜竟也纵着他口无遮拦。

  他哼笑一声:“明年可不能让我夫郎和孩儿住在这拥挤的宅院里。”

  “……那我们,把之前谢府的旧邸买回来如何?”何意轻声问道,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表情,整个人都小心翼翼的,连呼吸都轻了。

  瞬间,谢潇澜脸上的笑意再也撑不住,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何意,努力想扬起唇角,生怕吓到他,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谢潇澜是能被京城的世家公子尊称为“世子”的,可想而知谢府从前是何等盛况,但现在只能从头打拼窝在这样的宅子里。

  他一定也想拿回自己从前的家。

  何意双手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略有些娇气的哄着:“我们谢大人愈发恃宠而骄了,没办法,谁让我疼你呢。”

  “父亲从前官职颇高,以我眼下的身份是无法拿回府邸的,但你放心今夏我会命人扩建宅院,不能让孩儿出世还挤在这里。”谢潇澜信誓旦旦的保证着。

  “好,那就等你升官发财。”何意弯起眉眼,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

  但他不敢让谢潇澜瞧见弯起的眼眸下,藏着的泪花。

  那句“以我眼下的身份无法拿回府邸”,更是让何意心疼不已,原来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家,是那样困难。

  但是没关系,他会想办法的。

  用过晚食,天空不似以往那般昏黄,而是黑沉压抑,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谢母当即命令府上下人们去收拾庭院,免得被雨水打湿淋坏,那些花更是早就遮挡好了,就连种子上都蒙着一层布,怕被雨水冲出来。

  这不是春日里的第一场雨,但三月底的雨季对谢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是除他们之外无人知晓的。

  因此,一连数日谢家的气氛都有些低落,直到那天的到来。

  这日天微微亮,谢府门前就已经备好了马车,一家五口静默地坐上马车,带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赶去了城外乱葬岗的后山里。

  之前因为离京从没有到那处亲自祭拜过,如今终于有了机会。

  那年谢父身死,被一张草席包裹扔到了乱葬岗,谢潇澜在尸堆里找了一整夜,才将他的身躯找全,然后埋在了乱葬岗后面的山上。

  没有墓碑,没有题字,只有一抔黄土堆成的小坟包,不远处还有一块因为风吹日晒而变黑变腐朽的木头。

  何意想,上面大概还有字。

  比如,慈父谢停云等。

  众人看着坟包没有说话,片刻后,谢母突然道:“把东西烧了吧。”

  纸钱、元宝、还有锦布做的衣裳……

  “你好好的,咱们之淮出息有今日的本事,娶的夫郎也是顶好的,已经有四个多月身孕了,你也算是做祖父的人了,潇潇已经定亲,是你从前就很尊敬的齐太傅家的孙子。”

  谢母边絮叨的说着,边将那些东西一一烧毁。

  何意看的分明,那几件衣裳,是谢母这段时间足不出户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

  “好了,你们磕个头,咱们就回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不知道还在不在了。”谢母轻声说着。

  谢潇澜带着他们跪下磕头,也不知是思念太沉重,还是事情过去太久,他竟然一点泪意都没有,反倒是谢潇潇从头到尾都红着眼眶。

  回去时,谢母又将那些祭拜的点心都带着,四人默不作声的在回程路上,就将那些点心吃完了。

  “我去礼佛,今日就不用做我的饭了。”

  一回到府上,谢母丢下这么一句便急匆匆地回了自己房间,谢潇潇亦是只字未言离开了。

  何意牵着谢潇澜回屋,给他倒好热茶递到手心,温声道:“今日还带着潮气,喝口茶去去寒,我这几日闲来无事看了食谱,学了些菜,做给你吃如何?”

  “陪我说说话。”谢潇澜突然出声。

  “好好,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前些日子赏花宴,吴妃求我帮她治病,她哪里知道是我给她下的药,如今还要捧着银子来找我,可不是赚了?不过那日的鲜花饼确实很美味,忘记同皇后娘娘说一声了,她肯定会送我一些的。”

  何意边说边笑,抬头就对上谢潇澜通红的眼眸。

  那双眼睛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没有往日的深邃,而且红了点,水润了些,连之前总藏着的脆弱和无助都表露出来了……

  他好像突然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何意慌乱地抱着他,温柔安抚着:“你知道的,老天爷都在天上瞧着呢,他会连带着你的份都告诉父亲的,你对他的思念从未停止,他一定能听到的。”

  谢潇澜有些崩溃的抱着何意,眼泪浸湿他春日里稍薄的衣衫,哭的他也心痛不已。

  他从未见过谢停云,但他想,那一定是位极其出色的父亲、夫君、儿子,否则也不会教出谢家兄弟这般优秀又热忱的人。

  当夜谢家灯火通明,府上的主子都没有安寝。

  谢母跪在佛像前闭眼落泪,口中还念叨着佛经,谢潇潇坐在窗前执笔作画,时不时就要泄气地哀叹几声,谢潇澜则是饱含孺慕之情地为何意讲述着父亲的生平。

  死去的人从未被忘记,他依旧活得真实。

  谢府的气氛在过完清明后瞬间回转,就像那一日的沧颓是从未有过的事。

  赶巧,何意也被吴妃邀请进宫,他便带着小七拎着药箱去给人瞧病了,银子都收了,没有不去瞧病的道理。

  吴妃如今对他可谓是尊敬的很,早早就准备好了茶水和点心,生怕何意对她的病情不上心。

  不过短短数日,吴妃身上的疹子出的更多了,溃烂的皮肤亦是脓水不断。

  何意探脉后胸有成竹道:“娘娘放心,只是有些过敏,外加所食的东西有些相克,待微臣开药方内服外敷便会好了。”

  “当真?”吴妃狐疑,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怎的他一把就能瞧出不对,“你莫不是在诓骗本宫?”

  何意瞬间拉下脸,收拾东西就要走,他冷声道:“娘娘既然不信微臣医术,就莫要再请微臣了,娘娘先前所赠银两,微臣会如数奉还,娘娘另请高明吧。”

  “何大夫误会!”吴妃赶紧命宫女阻拦他,“本宫只是太过欣喜了,言语上有些不谨慎,本宫不会再乱说话了,你帮本宫开方子吧!”

  这段时间因为不受宠,连之前西陵送来的贱婢都敢嘲讽她,等她好了一定要那些人好看!

  何意依旧冷着脸,却还是装作畏强权那般坐下写了药方,所幸他一直有练字,虽没有多好看,却也算得上工整。

  吴妃接过药方欢喜的都要疯了,若非碍于现在境况窘迫,她是一定要再赏些什么的,思来想去还是将头上的金簪子给他了。

  何意没拒绝,吴妃脸上笑意更深了。

  从吴妃这离开,何意带着小七往慧贵妃的宫苑走去,他去的巧,刚好碰上宫女出门,见着他眼睛都瞪大了,欢天喜地的就回宫禀报。

  片刻后,何意就进了慧贵妃的宫苑。

  比起上次,慧贵妃的气色显然更加红润了,她笑道:“多亏了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娘娘福气好。”何意微笑,慧贵妃本就有一子夜楚渊,这胎不管是男是女,无疑是在巩固她母子的地位。

  慧贵妃闻言脸上的笑意愈加灿烂,她屏退宫女,看向何意:“你无召寻来,除了探视本宫还有何想法?”

  她虽知晓谢家站在她身后,但许多事依旧要问清楚,否则若是将谢家心养大,来日便不好掌控了。

  她总得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

  何意垂眸轻笑:“娘娘聪慧,微臣确有一事需要娘娘相助,只需娘娘帮微臣说几句话便可。”

  慧贵妃微微挑眉,贵气十足地抚了抚额头:“说来听听。”

  何意便将话如实相告,慧贵妃并未直接答应,她只看向何意,神色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她扬眉问道:“你可知,你这几句话,比让本宫帮你讨官职都难?”

  “微臣在此,先谢过贵妃娘娘。”何意说着起身朝她恭敬行礼。

  “当年……罢了,此事本宫会帮你,但成与不成便不在本宫的考虑范围了。”慧贵妃直白说着,她见何意面带满足笑意,忍不住问道,“以他如今,想要什么府邸不是小事?”

  何意轻笑,抬头对上慧贵妃的眼睛,认真回答道:“那是家啊,不只是冠有‘谢府’二字的宅院。”

  那些轻飘飘的宅院,怎么能和家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