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看出谢潇澜对这书生态度不同, 拿不准是什么原因,但绝对是可用之人,亦或是是什么不得了的契机。

  他便没多言语, 静静听着他们两人交谈。

  字里行间倒是能听出柳如钰是个真有学问之人,只是文人墨客多傲骨, 对方亦是不例外。

  谢潇澜虽是准备着手培养自己人, 却也不会因为前世那点情分就过分轻信眼前人, 因着许多事都发生错乱, 他也无法保证柳如钰这世也会如前世那般正直。

  少时苦的人, 来日只有两条路, 要么极好要么极坏, 前世他不知柳如钰为何对曹勉那般尊敬,想必这其中也少不了刻意帮衬。

  “今日还是要多些何大夫和谢大人。”柳如钰面色依旧难看, 但也恢复了些许力气,“学生如今好些了,便先告辞了。”

  谢潇澜轻挑眉梢,示意他可以离开。

  何意有些不解,方才交谈那般多, 不像是对方无用,怎的突然就要放他离开了?

  “你可要参与下次科考?”谢潇澜突然问道。

  柳如钰听到其中的字眼神情黯然,他倒是想, 且准备了许久,可如今他连下年的学都要上不成,还如何能参加下次科考?

  半文钱难倒英雄汉, 他不是英雄, 却也寸步难行。

  “本官可以帮助你。”谢潇澜神情淡然, 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若临洋县在本官的治理下出了许多有才能之人,圣上自会嘉奖本官。”

  他将自己的意图半真半假的说出来,好像真能有那么回事似的。

  柳如钰也确实如他想的那般警惕,听到谢潇澜这话,他并未直接应承,反而狐疑起来:“大人想从学生身上得到什么?”

  “你有什么值本官惦记的?”谢潇澜颇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虽没有恶意,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一个贫寒书生罢了,即便日后考中进士为官,没有靠山依旧是寸步难行。

  并没有什么值得谢潇澜图谋。

  更要紧的是,此事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当然前提是日后无须为谢潇澜做伤天害理之事。

  自然,若他接受了帮助,日后真走到那一日,他也只能受着,这是他的选择。

  “大人给学生个准话吧。”柳如钰在心中唾弃自己,他无法不选择这条明路,唯一的明路。

  “你若能高中,便是对本官最好的馈赠,本官给你准话,必不强迫你做伤天害理之事。”谢潇澜有些不耐摆手,“你若应了,便快些走。”

  柳如钰一口气憋在胸口,哽了片刻拱了拱手:“学生明白,学生告辞。”

  他虽身子虚弱,却还是步伐匆匆的离开了,可见是羞恼了。

  何意觉得有趣:“你刻意气他做什么?”

  “我若态度友善,他怕是还真以为我有所图谋了,也不想想,我哪有那许多时间等他两年后科考,若考中也只是举人,京城风波诡谲,瞬息万变,岂非要等到猴年马月?”

  不说其他,便是临洋县没有年轻举人就已经让他头疼不止,虽说秀才也能养着,但实在费心神,何况若他要用柳如钰,那他就不能继续参加科考了。

  何意脑子转得快,他骤然放缓语气:“你是准备将他调教一番,直接送京城去?为什么?”

  “我们如今在外,若和京城中人来往密切会被参奏,若此人是从我管辖地进京,便可以关切的旗号与之联系。”谢潇澜避重就轻的解释着,“总归要有自己人。”

  “送到谁手下?”

  何意听出谢潇澜的意思了,若是单纯送到太子身边倒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只需要他一句话便可以。

  可如今这般藏着掖着,太像做坏事了。

  谢潇澜轻笑:“无非就是要他做谋士,若他愿意,还得先调教着。”

  说谎。

  何意淡淡看他一眼,这番顾左右而言他的谎话说的实在低劣,但他能有什么办法?

  朝堂之事他不懂,谢潇澜愿意与他说,那他便听,若不说,他只当不知道便是,他所求已经全部如愿,不愿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只是,情绪依旧有些不可控的从云端跌落。

  “那你便看着办。”他眨了眨眼,没再多说什么。

  谢潇澜自觉失言,抬手便欲牵他手掌,却被何意不动声色的躲过了,他起身:“我去前面看着。”

  “何意。”谢潇澜跟着起身,浓眉紧皱着,有些话他实在不能说的太明白,还要瞒着对方,可若是开口,他的秘密不必何意的要轻快。

  何意也跟着蹙眉,难得说了重话:“我很厌烦你们这种到关键时刻便张不开嘴的人,别跟我说话,也别跟着我。”

  谢潇澜抬手欲拉扯,却也只是从他袖口处掠过,就像后来他也没拉住对方的手一样。

  这也算是他俩头次冷战的这么厉害,虽说只是何意一方面冷着他,但和心悦之人有不痛快,谢潇澜亦是烦躁的不得了,被赶出医馆就去了县衙。

  “发生什么事了?大人今儿来的真快啊!”

  “那脸黑的跟碳似的,按照我的经验,肯定是和何大夫吵架了!”

  “大人怎会和何大夫吵架?这是被赶回来了吧?”

  “还是你说的有道理——”

  下一秒,书房猛的被一脚踹开,谢潇澜面若风霜,眼底氤氲着风暴,显然是将那些话全都听到了。

  他目光从这些衙役身上一一掠过,嗓音凛冽:“口无遮拦,玩忽职守,都给我滚去做事!再让我听到你们胡言乱语,都滚到街上站岗!”

  “是是是……”

  王武他们哪里还敢说话,恨不得把自己这大块头团吧团吧直接滚出他视线,各个都像鹌鹑似的跑走了。

  谢潇澜捏紧门框,恨不得一拳把门砸烂,可气归气,他恼火的还是自己无法将那些事诉诸于口,才导致他和何意闹不愉快。

  天气渐冷,天便也短了。

  何意带着一肚子的气做事,只是他平时无表情时也像生气,因此病人们并未多想,可瞒得过其他人,却是瞒不住金四江。

  这人罩着的皮被戳破之后也不端着了,竟还真有了几分从前性子的意味,见何意竟和谢潇澜生气,他不由得有些惊讶。

  “你竟和之淮生气,你可知他从前待人如何嚣张?平时见他这般和颜悦色待你,已经是不易,就莫要再与他生嫌隙了。”金四江转了转眼珠子,故意供了供火。

  何意听到这番话,内心的嘲讽全摆在脸上了,他微抬下巴,神色冷凝:“别跟我说这些,说的没一个字是我爱听的。”

  “好吧,说几句实心话,即便是京城也嫌少有你这般在外抛头露面的正君,他能这般宽容,你便是顺着他些又如何?”金四江有些想看到何意彻底生气的模样,专捡他不爱听的说。

  何意反而缓和了表情,像平时那样,淡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他突然觉得无趣,金四江分明就是故意说那些下头话,用自己去衬托对方,这样的好兄弟确实不常见。

  何意并不是真的要探知谢潇澜的意图,他反感的是,对方都不愿想个靠谱的借口敷衍他。

  天色渐暗,何意有心要躲,忙到很晚才回,虽然知道他和谢潇澜说了那些重话,对方肯定不会来接他,但只身走在路上时还是不免有些怅然。

  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闹别扭,不该是他的性子。

  “您回来了。”门房一直等着,恨不得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何意回来,当下猛的见到他,赶紧把人迎进去,“您回来前,大人刚进去,说怕您冷着,端糖水去了。”

  何意面无表情淡淡瞥他一眼,并没有因为这番开解的话感到高兴。

  思维不同,如果他不说,谢潇澜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生气的根本原因。

  屋内亮着烛光,何意站在外面静静看了片刻,起初在何家时,他连点蜡烛的资格都没有,夜里去茅房也只能摸黑,后来去了谢家,不管他如何做谢母都不会真的生气。

  人大概都是会恃宠而骄的,被惯的久了,旁人轻啧一声都会觉得委屈。

  光是看着那烛光他都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回来了。”谢潇澜早听到他的脚步声,见他迟迟未进屋,不由得更加担心,忙出来寻他。

  何意不知怎的就很想笑,于是他便也笑了,语气清浅:“我回来了。”

  谢潇澜见他笑了,心中骤然松了口气,他忙走上前欲牵起何意,却又牵了空,心中骤然失落,面上自然而然的带了焦躁和委屈:“怎么了?”

  “我们谈谈。”何意不准备让这些问题过夜,否则会发酵成跟让人难以承受的压力。

  谢潇澜瞬间心慌的厉害,他早知道何意同眼下这些人不同,他不在意身份地位,也不在意性别之分,唯有将情意全盘托出。

  这是对方给他的底气,却也是能随时都收走的东西。

  “我错了,夫郎不合离,我不该随意拿话敷衍你,但是许多事我不能说,我不合离,好不好?”谢潇澜骤然用力将他抱在怀里,从前何意就能面不改色的说合离之事,他总觉得如果不求饶,就真的要抓不住了。

  何意被他抱的稍微踮起脚,轻叹一声抬手圈住他腰身,语气无奈:“没那么严重,只是想跟你好好谈谈,你先松开我。”

  “不松开,就这么说。”谢潇澜将头埋在他颈肩,不依不饶的,“都不许我抱,还说没那么严重。”

  何意倒是没想到他会这副模样,倒真是觉得有点稀奇,便纵着他了。

  “你我都是独立的个体,我并非强求你事事都说与我听,可你不该用那么拙劣的话敷衍我,谢潇澜,我不傻。”何意轻声说着,“还有,我说不许跟你就不跟,也不去医馆接我,路上一个人回来时我很害怕。”

  他故意这般说着。

  走了那么多次的路,怎会害怕?

  谢潇澜也不在意这样无伤大雅的示弱,顺着台阶便下了:“我会注意,不会再有下次了,可你今日说厌烦我,我很害怕。”

  “那句话是我说重了些,可都是你敷衍在前,我可以道歉,但你也有错,别撒娇了事。”

  他们本就是在互相磨合,且还有自己的秘密,有争吵太正常,若是连吵都没得吵,那才是真的要无趣死。

  谢潇澜便忙道歉,一点都不矜持。

  说来有趣,何意见过谢潇澜太多模样,凌冽傲然,高坐云端等等,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娇气”,闹人的厉害。

  他就算还想多气一会,都不忍心了。

  谢潇澜不轻不重的咬着他脖颈,露出斑驳红梅,却没再进一步。

  他突然找到了比翻云覆雨更有意思的事。

  没什么比和心爱之人同塌而眠更让人觉得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跪地),没有码五千,连四千都没有哈哈哈哈

  本章掉红包哈,弥补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