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言从温然家出来,就让贺兰带他去找梁以霄。

  白微担心出事,开车跟去。

  祁青唯见白微走了,也不要脸的挤在他身边。

  听白微说,梁以霄在医院待到李雨婷度过危险期,就回了郊外别墅。

  这段时间,除了偶尔给他发几条短信,几乎是跟外界断了联系。

  贺兰和高言先到,在别墅外把门拍的巨响,里面却没有一点动静。

  高言挺着肚子,差点要砸了梁以霄家的玻璃,翻进去。

  把贺兰吓的半死,任凭高言如何打骂,抱着他就是不松手。

  好在白微很快赶来,用指纹开了门。

  门刚一开,一股浓烈的烟灰味就涌了出来。

  高言被呛的使劲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

  屋子里拉着厚重的窗帘,酒味混着烟味,难闻极了。

  客厅里满是烟头和酒瓶,家具被砸的稀烂。

  梁以霄背靠着沙发,垂坐在地上。身上的西装褶皱,领带被扔在一边,衬衫半敞着。

  总是梳的一丝不苟头发,如今蓬乱的挡着眼睫。

  见有人走进来,梁以霄眯起眼睛,看了他们一眼。似是不想理会,又垂了下去。

  白微无奈地蹙眉,拉开窗帘。开了窗户,让房间里的气味散出去。

  光照进客厅,梁以霄被刺了眼,不悦地闭着眼睛将头偏了方向。

  高言踢开脚边的瓷片木屑,停在梁以霄的跟前:“梁先生,我一直很尊重您。但然然是我的好朋友,他出了这么大事情。您躲在这里,也不露面。”

  “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他也看不到。”

  “我还能做什么?”梁以霄嗓子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哑的连说话声都很模糊:“我现在……还能做什么?”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像是在问高言,又像是在问自己。

  五天前,他穿着温然给他熨烫妥帖的西装,带着温然送给他的袖扣,捧着温然最喜欢的茉莉花。

  焦急又兴奋地等在求婚场地。

  在温然生日的这一天,给他最有意义的承诺。

  就在他以为幸福近在迟尺,老天终于是怜悯了他一次的时候。

  他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李雨婷自杀了。

  他在医院看到手腕上缠着纱布,一脸病态的李雨婷时,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李雨婷唇间没有血色,虚弱地睁开眼,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是哭。

  李雨婷眼中满是被抛弃后的绝望,奋力去拉的手,眼泪一颗颗地流。她说:“以霄,不要离开妈妈。”

  幼时的记忆,排山倒海的袭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病床边的。

  自责又愧疚,因为他说的那些话,才让她做出如此偏激的行为。

  “以霄,妈妈求求你,离开温然吧。”李雨婷哭着说:“求你,离开他。”

  梁以霄立在原地,半天都没动。

  他看着李雨婷,模糊了视线。

  眼泪还没流到鼻尖已没了温度。

  他摇着头,一遍遍的在心里嘶声呐喊:“不要。”

  可这两字,却再也无法对着李雨婷说出口。

  深邃的眸子被泪水搅的稀碎,眼底满是绝望。

  他连呼吸都不会了,就这样僵直着站在原地,看着李雨婷,流着泪。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看着李雨婷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离开医院的时候,他没脸去见温然。

  回到郊区别墅,红毯还在。

  院墙上的玫瑰挂着晨露,花园里的摆设还没撤。

  可一切都变了。

  他躲在房间里,一遍遍看手机里温然的照片。

  有他做饭的样子、有他睡着的样子,有他蹲在空中花园修剪枝叶的样子,有他的回眸,有他的笑……

  每一张,他都看的很慢很仔细,几次打开通讯录想打给温然,哪怕是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可是他不敢,他还能说什么?

  他也想问: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怎么办?

  高言急了:“梁先生,你倒是说话呀。”

  贺兰握住高言的手:“别说了,他已经够难的了。”

  “他难什么?”高言气的一把甩开贺兰:“他有被一群人堵在大街上打骂、他有被人扒出那些不实的消息被羞辱、他有被人拿鸡蛋砸……”

  高言哭出声,质问道:“要求婚的是他。”

  “要跟别人结婚的也是他。”

  “梁先生,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没有心,就只会欺负我们。”

  “温然做错了吗?他唯一做错的就是相信你。”高言去拽梁以霄:“梁先生,你说过要保护他的,为什么到最后,只有他要承受这么多?”

  高言使劲摇晃着梁以霄,质问着他。

  梁以霄像是个空壳子,随着他晃。

  白微实在看不下去,让贺兰先带高言离开。

  两人走后,房间里又陷入了死寂。

  梁以霄瘫坐在地上,颓废的像是一滩烂泥。

  白微叹了口气,默默将地板上的碎裂残片扫干净,以免他一会儿起来划伤。

  手机蓦地想起提示音,梁以霄猛地抬起头,摇晃地站起身。一步没踏稳,重重摔在地上。

  他甚至都来不及起身,目光慌乱的寻找手机,爬向声音的来处。

  那是他给温然设置的位置共享提示,一但温然离开他设置的安全距离,手机就会响起特殊的提示音。

  “梁总。”白微赶紧扔了手里的东西,过来扶起他:“你找什么?我帮你。”

  “手机……我的手机,给我,快……”梁以霄断断续续道。

  白微让他自己站好,循着声音来处,从房间的角落里翻出手机。

  屏幕已经被摔碎,但好在不影响功能。

  梁以霄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抢过手机,点开位置共享。

  地图上红色的小点正在匀速移动。

  梁以霄幅度极快地摇着头,嘴里呢喃着:“不要……不要……”

  他朝着白微抓了一把,却抓了空,身子朝一侧歪过去。

  白微赶紧扶住他。

  “白微……他……他要走了。”梁以霄眼眶里满是惊慌,红着眼眶,求救似的看着白微,急道:“白微……他要走了。”

  白微忍着心中酸楚,安慰他:“没事,没事,我们去追,现在就去追……”

  “去追……追他回来。”梁以霄说着,从口袋里拿出药盒。没等白微反应过来,全部倒进了嘴里。

  白微惊出一声冷汗:“梁总,你刚喝了酒。这么吃会出问题的。”

  “我不能让他看我发疯的样子,他会害怕。”梁以霄手抖的厉害,抓着白微:“我们走,快一点,我们走。”

  温然在机场办好行李托运,拿着登机牌走向安检处。

  没了梁以霄的城市对他来说,没了任何意义。

  他们不是没有努力过,可走到这步,再坚持下去,若李雨婷真的死了,那么他们后半辈子只能活在愧疚和痛苦中。

  他想:梁以霄应该也是因为这样才选择了妥协。

  就在温然即将跨进安检区时,身后传来一声嘶喊。

  “然然……”

  温然心蓦地一疼,转身看见梁以霄在白微的搀扶下,脚步踉跄的向他跑来。

  他从没见过梁以霄这个样子。

  眼眶凹陷,眼下满是乌青。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的也没打理,连衬衫和西服都是皱皱巴巴的。

  当他停在面前时,身上被一股浓烈的烟酒味覆盖着,掩盖住了原有清雅的松木香。

  梁以霄站在温然面前,将人仔细打量了个遍。

  温然垂着目光,站在原地。

  见到他,不惊不喜、不哭不闹,过分的安静。

  梁以霄的唇动了动,他拼命的想要睁大眼睛,将眼前的人看清楚,却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好半天,梁以霄才开口,颤声问:“然然,你要去哪里?”

  温然没说话,也不看他。

  “然然,你跟我说句话好吗?”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恨死我了。是我的错,答应你的事没做到。”

  “你……你可不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再给我一点时间。”梁以霄哀求道。

  温然始终垂着头。

  他这么爱哭的一个人,如今却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

  “那你……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梁以霄祈求地望着他:“至少,让我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温然极轻地摇了摇头。

  已经决定离开,那以后就都不要再见面了。

  梁以霄认输般地低着头,肩膀颤得厉害,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他哽咽道:“那我……我可以再抱你一下吗?”

  他张开怀抱,向前走了一步。

  连温然身上的味道,都还没闻到。就见温然往后退了一步,用行动决绝了他。

  梁以霄不敢再往前,隔着两步的距离,手在空中临摹着他的轮廓。幻想着他的小脸贴着掌心,带着温热的温度。

  可温然现在连轮廓都给的那么奢侈,只一下,便偏开了头。

  梁以霄觉得自己明明还活着,却好像死了好久。明明还有呼吸,却没了心跳。

  温然从脖子上卸下挂着银戒指的红绳,又从口袋掏出手机,递到梁以霄的面前。

  “不要……我不要……”梁以霄摇着头,往后退:“你带着手机,求你了……不然,我真的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温然什么都没说,见他不肯要。俯身将东西放在地上,起身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安检区。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跟梁以霄说过一句话。

  梁以霄发疯似的往前冲,被安保拦在外面,白微紧紧抱着他的腰,不停地劝他冷静。

  可这会儿,梁以霄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冲不进去,使劲的将手往前伸,哭喊着:“温然,你回来……回来……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温然闭着眼睛,心都要碎了。

  听着梁以霄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不敢回头,快速走向了指定的登机口。

  他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梁以霄许久才冷静下来,捡起温然留下的手机和项链。

  他跟白微说,很想去看一下李雨婷。

  一路上,梁以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阴沉的脸色带着一股死气。

  从机场出来,他好像恢复了神志。

  不仅给白微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还让他近期找人盯着樊子乐的动向。

  白微将车停在医院门口,刚要下车。

  梁以霄却摁住了他,让他先回去休息,自己进去就好。

  人上去了几分钟,白微还是不放心,跟了上去。

  梁以霄穿过走廊,打开病房的门,站在李雨婷的床边。

  房间里没有开灯,月光透过轻薄的窗帘落在他背上。他盯着李雨婷看,眼里猩红一片。

  李雨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被床头的黑影吓了一跳。

  “啊”的尖叫出声,撑起身子,伸手开了床头灯。

  看清是谁之后,她劫后余生般地拍着胸口,埋怨道:“以霄,大晚上的跑过来,站这里也不说话,吓死妈妈了。”

  梁以霄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阴仄仄的,看的李雨婷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为什么?”梁以霄问。

  “什,什么为什么?”李雨婷装不知道:“你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到底是要说什么。”

  “为什么?”梁以霄又问了一遍。

  李雨婷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偏开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梁以霄额头上青筋一根根迸现,指向李雨婷的手在发抖,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温然胆子很小?你为什么要找人围堵欺负他?”

  “我都答应你,跟他分开了。为什么还要逼走他?”

  “为什么要把婚讯的事情,放出来?”

  “为什么要和樊子乐联手,放出那些不实的消息。”

  “你知不知道,他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要让他一个人去哪里,他要怎么活下去?”

  李雨婷一愣,流露出笑意:“他走了?”

  回过神,梗着脖子和梁以霄狡辩:“他这么大一个人,出去还能饿死吗?就你给他的那套房子,卖了都够他一辈子吃喝不愁。”

  “你怎么是非不分,是我逼他走的?是他自己走的。”

  梁以霄目怒圆睁,愤怒到了极致。一把握住李雨婷的手腕,提起来。不顾李雨婷的反抗,蛮狠地拆开缠在她手上的纱布。

  白皙的腕子上只有一条极细的伤口,差不多已经愈合了。

  梁以霄提着她的腕子,伸到她的面前,质问:“这就是你的伤,这就是你拿来要挟我的伤?”

  “你已经逼疯过我一次了,还不够吗?”

  “你,你弄疼妈妈了。”李雨婷被拆穿后,没有表现出一点惭愧,使劲拍打着梁以霄的手:“你放开,你发什么疯。”

  梁以霄猛地甩开她,吼道:“你不是我妈,我妈早死了。”

  “我妈不会联合外人算计我,你……”再恶毒的话,梁以霄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李雨婷被甩在枕头上,怒瞪着梁以霄:“他走了也好,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妈妈的苦心。温然是会所出来的人,有手段有心机。”

  “也就你傻,以为是什么真爱。”

  “回头你跟你爸爸道个歉,拿回集团掌控权。”

  “等和子乐结婚了,他不仅能在事业上帮助你……”

  “啊——”

  李雨婷剩下的话被一声惨叫替代。

  梁以霄一拳砸在她耳侧,震的整个撞板发出一阵“嗡鸣”。

  李雨婷的耳朵被巨响震的失聪了一瞬。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梁以霄又是一拳,砸在刚才同一个位置。

  梁以霄双眼通红,满身肃杀,已经失控了。

  床板被砸出一个坑洞,他彻底疯了,一拳拳砸在床上。

  满手鲜血,床板的木头擦破了手上的皮肤,露出森森白骨。

  他依旧一拳拳的砸,好像没了知觉。

  梁雨婷吓得蜷缩在床头,使劲摁着呼叫铃,疯狂乱叫。

  白微踹门进来,看到病房内的场景,吓得愣了一瞬。

  他冲上去,抱住梁以霄的腰往后拖。

  被梁以霄扣着腰间的手,一个转身,用蛮力甩在几步外的墙壁上。

  白微撞上墙,又砸向地面,后背穿来一股撕裂般的疼。

  梁以霄稳住步子,手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他一步步走向李雨婷,举起拳头,对准了她的脸。

  梁雨婷惊恐地看着他的拳头,身子剧烈颤抖。

  白微忍着疼,再次冲上前去,从后抱住了梁以霄,冲李雨婷喊道:“快去找人,快点。”

  李雨婷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出了门外。

  几个医生冲进来,抓着梁以霄的手脚,被他甩开。

  他发疯地吼着,掀翻了床,打翻了病房里的所有仪器。

  病房外又冲进来几个保安,他们合力扑倒梁以霄。

  困着他的手脚,用身体的重量将他压在地上。

  一名医生,趁着他不能动弹的时刻,拿着针管扎在他的腺体上。

  随着药物的推进,梁以霄发出痛苦的吼叫声,像被凌迟般,承受着刮骨剥皮的痛。

  他的怒吼声慢慢消失,身上失了力气。

  压住他的人,这才从他身上移开。

  梁以霄脸贴在地上,张口喘着粗气,全身痉挛抽动,涨红的脸上凸起发黑的青筋。

  目光空洞望着门外,眼泪顺着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