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婷低声抽泣了两声,手指抵住鼻尖,双唇发颤:“以霄,你别这样。妈会害怕,我该怎么给你爸爸交代呀!”

  从她最早发现梁以霄有病开始,是他半夜一个人在漆黑的房间里,用头撞墙。

  一下下砸得咚咚直响,嘴里神神叨叨着:“你不是我妈妈,你不是我妈妈……”

  她吓坏了,第一个反应是:梁振北知道该怎么办。

  为了隐瞒梁以霄的病,只要他发病,她就将他关在地下室里。

  到最后,梁以霄犯病频率越来越高,病情越发严重。尤其是看到她讨好亲近梁启成时,梁以霄就会突然犯病。

  梁启成就是梁以霄同父异母的beta哥哥。

  事情终究还是瞒不住了,梁振北知道后发了好大一顿火,将梁以霄送去了国外治病。

  那几年,她几乎没有和梁以霄联系过。

  梁以霄再回来后,像是变了个人。对谁都是冷淡淡地,好像是个将所有感情都封闭起来的干活机器。

  他业务能力强、思维活跃,办事手法却非常稳,尤其在集团早年几个大项目的抉择上展现了不同于年龄的稳重和内敛。不仅决策果决、眼界开阔,对市场风险的把控也游刃有余。

  很快便将V集团推向了另一个高度,得到集团那些挑剔董事的青睐和认可。

  这样的梁以霄令人瞻仰,令人敬畏,令人惧怕……

  他好像可以是任何人,却不在是他自己。

  梁以霄对她的示好变现得很淡漠。

  但梁振北却很满意。

  他回来后的这几年,没有叫过她一句“妈”。但只要她示弱,不管梁以霄有多不愿意,都会做。

  她想:梁以霄还是认他这个妈妈的。

  如今,她想让梁以霄试着跟樊子乐交往结婚,都是为了他好。

  子乐是个好孩子,他们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她这么多年的隐忍,自以为都是为了梁以霄好。

  她想让梁以霄能够得到梁家的所有,让他站上山巅,这是她能给他最好的东西。

  梁以霄现在不能理解,没关系。总有一天,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梁以霄没有去理会李雨婷,而是转向温然,声音带着轻微撕裂般的微哑:“然然,相信我,好吗?”他看着温然漆黑无光眼睛,专注而期盼,想要通过那双空洞的眸子看进温然的内心,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

  温然先是看了一眼李雨婷,又看向远处的樊子乐。舔了下唇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没有回答梁以霄的问题,而是问:“双方家长都见过了,对吗?”

  “不是。”

  “是。”

  李雨婷和梁以霄的声音同时响起。

  梁以霄怒瞪向李雨婷,脸几乎是狰狞的,紧咬着后槽牙道:“李女士,你还没有够吗?”

  李雨婷紧张地回头看了樊子乐一眼,朝着温然走过来。梁以霄想要拉开她,伸出去的手直接被李雨婷甩开。

  李雨婷在温然面前站定,笑得太牵强引得嘴角抽动:“我听以霄叫你温然是吧,你是以霄的朋友?我是以霄的妈妈,有件事你需要知道一下……”

  “闭嘴!”梁以霄打断李雨婷的话,再次伸手想要将她扯走。

  事情的结果已经往最糟糕的天平倾斜,无法掌控的混乱让梁以霄内心狂躁。

  他不想温然从李雨婷的嘴里听到任何一个字。

  她的那些屁话,毁了他的童年,现在还想来毁了他的余生。

  李雨婷再一次甩开他,朝着温然又走进一步。像是故意要让对方亲口承认一般,又问了一遍,加重了语气:“你只是以霄的朋友对吧,你知道以霄已经有结婚对象了,对吗。”她用的是陈述而不是疑问,刻意放大声音就是要让不远处的樊子乐也听到。

  温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也在对方的只言片语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原委。

  那个男孩子,是双方父母给梁以霄选定的结婚对象。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都是已经踏在了第三者的位置上。

  他越过李雨婷的肩膀看向梁以霄。

  梁以霄满目焦灼,眼眶微红,幅度极轻地对他摇着头。

  眼泪差点又要出来了,温然将眼睛睁到极限。胸口憋着一口气,强撑起自己的自尊心,言不由衷地说:“对,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梁以霄紧绷的背脊瞬间松垮下来。

  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在意,可偏偏这句话是从温然嘴里说出来的——他还是不相信他。

  信念崩塌,梁以霄紧蹙着眉头自嘲般地笑出了声,咬得唇角渗出血渍,血腥味顷刻溢满口腔。

  他一下下地点着头,讥诮的语气重复着温然的话:“对,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

  “朋友……”

  梁以霄转身,脚步趔趄。双唇张合了几次,颤抖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微上前扶了一把,被梁以霄甩开。

  白微担忧道:“梁总?”

  梁以霄捏着眉心,摇了摇头,几乎是用气音在说:“我没事,送他回去。”

  梁以霄胸口剧烈的跳动着,每一下都如重锤砸的他心肺剧痛。

  他走到樊子乐身边停住,半仰着头,居高临下的半垂着眸子,毫不掩饰眼中的蔑视。

  嗤笑一声:“你真的那么喜欢我。”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像是浮了一层薄冰,周身都围绕着一股肃杀冷意。光是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都让樊子乐有点害怕。

  梁以霄发病的时候真的很恐怖。

  樊子乐心有余悸,咽了下口水,如若蚊蝇般的“嗯”了一声。

  梁以霄冷笑一声,肩膀随着他的笑动了下。

  下一秒,眸色一冷,笑意化成凶狠厉色,他盯着樊子乐的脸,一字一字咬的极重:“你想都别想,你跟他根本比不了。”

  “听好了,我不会跟你结婚。再把我逼急了,谁都别想好过。”

  樊子乐愣了一瞬,他真的被梁以霄那张冷峻迫人的脸吓到了。反应过来后,委屈道:“以霄哥哥,那个人就是你在外面的男人?我都不嫌弃你有病,你怎么可以这样?”

  “呵……”梁以霄挑眉,嘴角的弧度扬着眼中却冷气森森:“对,我有病。你、滚!”

  都滚出他的世界,他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原先不争,是没什么值得争。

  如今,谁都没有资格来他的人生里,指手画脚。

  他未来的蓝图早有规划,这么多年商场的摸爬滚打,蛰伏与经营也羽翼丰满。不需要靠任何人,他梁以霄就足以撑起安城的一片天。

  温然快步走上了长街才放缓了步子,霞光将他的影子在眼前拉长。碎发挡在眼前,眼尾失了活力似的垂下,眼皮盖住了眸中的黯然,眼角的泪痣为阴郁平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温然拒绝了白微送他回家的请求,朝着临河公寓的方向走。他的步子迈的很小,每一次的举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白微不放心跟在他后面,见温然情绪很低落。白微心里着急,快走几步拦在了温然面前:“温先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然停住步子,话说出来的时候没控制住糟糕的情绪一起发了出来,听起来像质问像低吼。:“那你告诉我,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白微一噎,有点生气,心里替梁以霄不平。目光一下锐利起来,语气也生硬了许多:“你是不是觉得梁总骗了你,你扪心自问。梁总图你什么?”

  白微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不重,但却像是一记重拳打在温然胸口。

  打得他哑口无言。

  与梁以霄的身份地位相比,他确实没什么能拿出手来让对方“图”。

  温然目光一黯,不说话了。

  温然落寞的样子看起来可怜极了,白微有些抱憾道:“抱歉,我语气有点重了。”

  “梁总对您的用心,比您想要的还要多。我只是觉得,您在判他死刑之前,至少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温然舔了下发干的唇,情绪已经压住,语气就显得异常平静:“在我们那边,双方家长见面是意味着要订婚或者结婚的。梁先生的解释改变不了事实,对我来说,有何所谓。”

  白微无言以对。

  商业联姻是巩固上层社会地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梁以霄的婚姻早就被界定。

  白微猜想:若不是温然出现,梁以霄可能对婚后躺在身边的人是谁根本不关心。

  “白助理,我不想做第三者。”温然叹了口气,仰头看天,眼眶里的泪水快存不住了:“麻烦您,让一让。”

  白微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件事他没有办法帮梁以霄许承诺。只好侧开步子,看温然越过自己离开。

  即使已经走了很远,他依稀还能看见温然肩膀地颤抖。

  温然回去之后,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停在卧室里盯着梁以霄用过的枕头微微出神。不知过了多久,脚麻的痛感将他拉回现实,他在洗手间洗了把脸,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一脸憔悴,像是失了命游走在人间的魂。

  手边还放着梁以霄的毛巾和牙具,他的指尖从梁以霄的私人用品上轻轻摩挲过。

  早上的时候,他还从后面抱着男人紧实的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从镜子里看他剃须。梁以霄一手拿着剃须刀,调整角度让剃须刀更贴合下颌线条,空出的手揉着他的头发。

  剃须刀停下的同时,梁以霄侧头在他的额角亲了亲。下巴蹭在他的侧脸上,问他:“扎不扎。”

  没想到……他的“梦”这么快就要醒了。

  温然将袖扣放在餐桌上,从公寓里搬了出来。就在门即将关上的刹那,又被他一把推开,冲进卫生间拿走了梁以霄的毛巾。

  上面残留着松木香,他想:至少该给自己留点属于他的东西吧。

  在很想很想的时候,至少身边还能有些他的味道。

  他从单元门出来时,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身边没有梁以霄的城市,曾经过分熟悉的道路都变得好陌生。

  思绪是乱的,和他从相遇到如今的场景像是过电影般一帧帧的在脑子里回放。

  原先听说,两个人分开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对方的坏。

  可梁以霄在他记忆力,虽然脸特别像是常年不化的冰川。但对他做过的事情,总是透着一股温柔细腻,他在乎他的每一个感受。包容体贴,呵护入围。

  这些日子温然自己都能感受到被养出了小脾气,偶尔的刁钻无礼也被梁以霄含笑接纳,当做是两人独有的情/趣。

  温然想:若不是梁以霄,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可能就死了。

  他根本恨不起来。

  若是真要怪的话,只能怪他自己配不起。

  温然没有地方去,在绕了大半个临河公园,走去了高言家。

  敲了半天门没有反应,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高言出去玩了。

  打高言的电话无法接通又或者通了,但没人接。

  他仿佛被抽干了灵魂,如同雕像般坐在楼道里。控制不住想念那张冷峻的脸,就放任自己使劲去想,想到自己能够免疫为止。

  眼泪流不出来,关于梁以霄的每一个画面闪过时,心就像是被人攥紧又猛地松开,在挤压中无力地跳动。在下一个回忆袭来时再次被攥住,重三叠四,难受地让他窒息。

  他蜷缩起身子,抱着自己,幻想落入了那个让他踏实又温暖的怀抱。

  楼道里的光黯淡下去,天黑了。

  高言的电话是在凌晨打过来的,温然举起手机,被亮起的光刺了眼睛,适应了会儿才睁开,接起电话。

  高言问他怎么了?

  温然一开口也被吓了一跳,声音哑的陌生:“高言,我没地方去,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在哪儿呢?”高言的语气明显焦急起来。

  “我在你家门口。”温然说。

  高言直接骂了脏话:“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温然……我家门钥匙在哪儿,你是不知道吗?你不会自己开门吗?”

  “打你电话不接,你不在家,我不能随便进。这是基本礼貌。”此话一出,温然怔愣住,又想起了梁以霄。

  这句话,是他刚搬去临河公寓时梁以霄等在家门口。他问他为什么不进去时,梁以霄对他说的。

  不知不觉中,梁以霄已经完全融入进了他的潜意识里。

  他捏捂着心脏的位置,指尖蜷了蜷,每一次的跳动都带来一阵无法承受的疼。

  高言听出温然语气不对,接连问了几次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温然也不说,听筒里传来断断续续地呼吸声,似是在强压着某种情绪。

  高言叹了口气说:“好了,别难受。这么冷的天,你先住我家。我这几天有点……哎,反正过段时间我就回来了,你照顾好自己。”

  温然“嗯”了一声。

  高言继续道:“不管多晚,只要有事,就打给我。”

  温然道了声谢,挂了电话。

  他在高言家里窝了三天,闭上眼睛的时候全是梁以霄的影子。

  他像是折磨自己一般,不吃不睡,直到精神透支到极限,身体提出抗议,强迫他闭上眼睛。

  每次醒来的时候,枕头都湿了大半,眼睛酸胀地睁不开。

  唯一让他感到慰藉的是带来的那条毛巾,担心暴露在空气中久了味道会散掉。他将毛巾密封在袋子里,只有在思念到极限快要撑不住时才会拿出来抱一下,赶紧又塞回去。

  梁以霄打过几次电话来,温然都没有接。

  他害怕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个字,他这几天的坚持就会全线崩溃。

  温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反应过来,天已经黑了。

  原来他也会难过,多数发发呆,抱抱自己,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这一次的自愈很难,难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三天的晚上白微打电话来,温然刚开始没有接。

  白微发了一条短信,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温然。

  温然刚看完短信,白微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接起来。白微问他:房间里他平常用的东西不在,很委婉的问他是不是搬走了?

  温然“嗯”了一声,淡淡道:“以后就不打扰了。”

  电话那头似是被捂住了话筒,安静了一瞬。

  等白微在松开听筒时,温然已经挂掉了电话。再打过去,就不接了。

  白微看向餐桌前的梁以霄,面露不忍道:“温先生把电话挂了。”

  梁以霄坐在餐桌前,背脊板正笔直。半垂着目光,沉默了很久。纤长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眸,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落在桌面上的一只手,骨节上的血痂还未脱落,在白皙的手背上显得很扎眼。

  他的指尖一直摩挲着蓝色锦盒中的袖扣,许久才用很轻的声音说:“这一次,他连句话都没有留下。”

  他明明声音淡的没什么情绪,可白微还是听出了他言语中夹杂着的忧伤。

  “梁总……”白微暗自叹了口气,看梁以霄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我派人去查,会找到温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