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寄可以理解一个人长大了总会脱离自己的家庭, 毕竟成年后都会有这样或者那样需要独处的空间。但看着偌大的别墅,看着里头空荡荡毫无人气的空间,还是多少会觉得要是释传还能和家里一起住就好了。

  小的时候宋寄每次去释传家串门, 都会觉得他家非常热闹非常温暖,特别是释惟姐姐还没出国念书那两年。

  宋寄一度觉得,楼下的释传家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烟火气和人情味的地方。

  现在问宋寄对一个温暖的家的定义,他仍旧还是会说以前释传家的模样。

  正因为这样, 释传住院他才更觉得别墅太冷清,还不如他租的那个筒子楼。至少那个破破烂烂的筒子楼楼下还有条烧烤街, 白天还有退休的大爷大妈在楼下打双扣。富人区环境好, 但方圆五公里鬼影都见不到一个, 半夜饿了连包方便面都买不到。

  原本还能在家和释传斗个嘴,现在只剩他一个人, 怎么都觉得别扭。才呆了一宿宋寄就麻利收拾东西滚回自己筒子楼,好歹能自在点。

  他没敢告诉释传,也拜托管家别去告状, 顾虑着释传的身子谁都不敢去触霉头,这件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又相当和谐地瞒了下来。

  其实说到底也没人拦着宋寄不许他回去, 反倒是宋寄自己做贼心虚。总觉得前几天怎么说也是自己害释传进的医院, 他自己扭过头披着大衣就走了,有一种跑路的嫌疑。

  他也不是真跑, 每天晚上宋寄都会去医院一趟, 不单单是要在金主面前露个脸, 更主要的还是他自己挂着释传的身体,非得要去亲眼看看才能放心睡得着觉。

  麓城多水源, 夏天仗着这些弯弯绕绕的河流称得上是避暑胜地, 一旦入冬就不行了。那些冷风裹挟着水汽, 不管穿得多严实都能顺着袖口或者领口钻进人的胸窝,简直就是魔法攻击。

  宋寄每年冬天都要比平时更穷一些,一个是冬天的衣服比别的季节的要贵一些,另一个原因嘛,就是要靠食物汲取更多的热量。

  宋寄工作的戏团是私人老板建起来的,相比政府扶持的正规戏团,私人戏团说白了就是多劳多得。除了宋寄同事们均来自全国各地过年都要回老家,老板自然也想多赚点钱,所以每年冬天演出都会比另外三个季节多得多。

  每天下班的时候宋寄饿的前胸贴后背不说,还冷得直发抖,为此总要在路边买点糕点或者小吃补充能量。

  他喜欢一种叫糖芋藕粉的甜食,藕粉被开水冲得粘稠,泛着剔透的粉色光泽,再在上头淋一勺用糖浆熬的芋苗,最后撒一把糖渍桂花。

  吃这玩意儿的凭运气和店家师傅的手感,有些时候上头的那层糖渍桂花撒多了能甜死人。但是冷天吃一口这种热乎乎的甜食,身上立马就暖起来了,况且价格不算贵,分量也,可以说是最适合宋寄的宵夜。

  下班后宋寄照例绕到剧院后面的小巷买糖芋藕粉。去年为了节省开支老板把剧院搬到了这个居民区,附近小吃店很多,相对的居民也很多,不管买什么都要排长龙大队。宋寄一边排着队一边掏出手机来随便扒拉着打发时间,突然屏幕顶端划过来一条消息。

  【狗比释传】:在哪?

  宋寄盯着消息愣住,一时间都没想起来什么时候加的释传微信。但是看备注又确实像自己亲自打的,不确定地点进头像看了眼主页,这才想起来是前天自己去医院晚了释传盯着加的联系方式。

  当时释传嫌弃宋寄打的备注释传两个字太过生分,还伸出手颤颤巍巍地用小拇指指关节把备注换成了小释哥哥。

  没成想宋寄出了医院立马就把备注换成了狗比释传。

  释传的手指蜷得跟个鸡爪子似的,根本不方便打字,宋寄回过神来直接拨了过去。对面接得也快,不过接通时没说话,而是憋闷地咳了好几声,随后还有悉悉索索的护工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才听到释传沙哑的一声“喂。”

  “怎么又咳了?”宋寄听见释传咳嗽就头大。释传进医院那天晚上嘴角全是血,醒来后头两天也还是没什么好转,一咳嗽就喘不上气,接着就能吸出带着血丝的痰液。宋寄都快有心理阴影了,前段时间是怕释传痉挛,现在是怕释传咳嗽。

  释传喉头血腥气喝了水都散不掉,一开口就难受,粗粗地喘了两口气才慢慢回答宋寄:“呛到了……没……没事。”

  他顿了下,忽略掉宋寄不开心的那声啧又接着问:“司机在剧院门口,你在哪?”

  昨夜气温骤降,今天醒过来医院的窗户上结满厚厚一层霜花。释传一早就吩咐过司机去接宋寄下班,没想到司机打来电话说没找到宋寄。

  宋寄突然心头一惊,以为释传发现了他没住在别墅里的事情,派司机来逮他了,瞬间背脊都挺直了。他眨了两下眼睛,心虚地回答道:“在……买宵夜,你吃吗,给你带一份?”

  释传从来不吃零食,至少是不吃这些街边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吃的。以前也不太允许宋寄吃,偶尔破例让宋寄吃一次脸拉得老长。因为这个原因宋寄现在都不太敢和释传说自己每天下班吃路边摊这件事,没想到现在因为心虚反倒把自己卖了。

  没想到电话那头轻飘飘说了句好,语气温柔地嘱咐道:“买两份,买完去找司机,回来报销。”

  这下宋寄更觉得释传不对劲了,以前他就不吃这个,现在病得厉害,吃食都要严格按照医嘱来的人突然要跟着自己一起吃路边摊?这是病糊涂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宋寄别扭得浑身不得劲,含糊不清地回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不过一码归一码,点单的时候他还是要了两碗,又对着店家重申了好几遍少放糖。

  拎着两碗加了钱放在保温袋里的糖芋藕粉绕回剧院门口,果然看到那辆停在路边的幻影。宋寄冷着脸打开车门,后座竟然放着一束很大的香槟玫瑰。他没猜透这什么意思,一脸疑惑地看了眼司机。

  “这是先生给您订的。”司机笑了下,“先生说从舞台上下来应该很喜欢收到鲜花。”

  宋寄心里一动,手指蹭了下玫瑰花瓣。

  他正式入行的时候才十七岁,但因为学历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他一直都是在民间的戏团里唱戏。这种戏班子收费便宜,台下的观众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票友,能给点掌声就已经很不错了,十一年职业生涯他还从来没收过一束属于他的鲜花。

  他还小的时候宋清荟是在麓城最好的昆曲剧院上班,每周都能收到三四次鲜花。那些鲜花都被宋清荟带了回来,插在漂亮的玻璃花瓶里。

  宋清荟这个人虽然脾气性格两极分化,但对这些鲜花皆用心对待。一束送给台上演员的鲜花已经不单是鲜花,而是一种赞美,一种喜爱。

  宋寄还从来没收获过这份荣耀。

  不得不说,释传这招真是太会了。

  宋寄留恋地收回手指,生怕自己粗粝的指腹刮伤玫瑰花瓣。抬眼间眼眸水光一片,比先前要温柔多了,但还是硬邦邦地嘟囔一句:“送男人花……我看他是病得不轻。”

  司机没接茬,只是笑笑就收回了视线,专心看路开车。

  显然今晚宋寄心情很好,他身侧是芳香馥郁的玫瑰,另一侧是袅袅散发着淡淡甜味的糖芋藕粉,偶尔手碰到保温袋还能感受到里头传出来的热气。

  宋寄够着身子拍了下驾驶座的靠背,“能不能开快点,这保温袋不顶事,你开那么慢到医院了就凉了。”

  医院在另一个区,坐公交车得转三趟,私家车能快一点,但还是需要四十来分钟。宋寄累了一天,最后还是没撑住睡了过去。

  等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伸手摸了一把保温袋还好还有余温。

  宋寄懒得跟着司机去,在医院门口就下了车,拎着保温袋从大门进去。

  晚上的医院要比白天冷清很多,更别说这是贵的咬手的私立医院,大厅里除了导诊台零星几个人外空空荡荡。因为人少宋寄走的很快,一心惦记着保温袋里的东西。没留意迎面走来的人,与对面的男人撞了一下。

  宋寄已经靠边走了,明显就是对面这人没看路,他肩膀被重重撞了一下,身体吃痛火气噌地一下就涌上来。抬头想都没想就骂道:“你他妈长没长眼睛……”

  “赵燃?”宋寄在车上积攒的那些好心情被这一撞撞得烟消云散,他准备了一肚子骂人的话,却没想到在抬头的一瞬间又全都咽了回去,眼睛瞪得老大盯着面前的男人吃惊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撞到宋寄的释燃显然也非常心情不好,但让他更加吃惊的是竟然还能听到有人叫他这个名字,眼底将怒火收了回去,盯着面前粉色头发的男人看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是谁。释燃的眼睛长得有些狭长,眯起眼睛来的时候看起来透着股阴郁,这点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他眯着的眼睛弯了起来,勾着嘴角笑得迷人,“好久不见宋寄。”

  确认了这人就是高中同学赵燃宋寄开心坏了,他高中就上了不到一年,上半学期还有释传陪着,下半学期关于他私生子的这件事几乎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还愿意和他做朋友的只有一个赵燃。

  其实说起来赵燃能和宋寄做朋友的理由也相当好笑,他是转校生,高一上学期都上了一半了他才转来,而且从没见过他父亲,时间长了也被同学编排成了他是个没有爹的杂种。

  两个被孤立的人变成了教室最后一排与扫帚垃圾桶为伴的同桌,然后变成了朋友。

  但不管怎么说,宋寄偶尔想起校园时光时,除了心心念念的释传外就是这个笑起来嘴角有个梨涡的赵燃。

  不过在医院相遇不是什么好事,宋寄联想到方才抬头时看到的赵燃那双透着阴冷的眼睛一下子担心起来,不由得紧张问道:“你怎么会在医院?是哪里不舒服吗?”

  释燃觉得好笑,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宋寄还是那么心软又热心肠。他高宋寄很多,下意识地伸手捻了下宋寄粉色的发梢,笑着说道:“放心,我没事。我就是……来看个朋友。你呢?怎么在这?怎么染个粉色头发?”

  在他印象里宋寄还是黑色头发好看,看起来乖乖的。

  宋寄斜眼看了眼自己头发,也笑了起来,“糊口罢了,我……嗯……也是来看朋友的。”

  宋寄理不清自己和释传现在到底算什么,话语寰转几道,最后也说成了是探望朋友。说话间他余光瞥见手里的保温袋,想起释传还在病房里等他,立马收起笑色,“不说了我还有急事。”

  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腿就想跑,却被释燃一把抓住胳膊。他低着头散漫地笑看着矮他一头的宋寄,将手机掏了出来,“留个联系方式吧,不然以后我怎么才能找到你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燃这么说话的时候,宋寄竟然会觉得他的声线像极了释传。

  一样的低沉,一样的带着点莫名的温柔。

  但宋寄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毫无根据的念头,他觉得像大概也只是正常男性变声期过后该有的声线,只不过是他自己长年唱闺门旦影响了自己声嗓后才听谁说话都觉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