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 沈觉缓缓眨了下眼,起身将油伞收了起来,然后伸手把一旁的小奶猫拎起放在口袋里。

  昏暗的小巷没有路灯, 但积水还是在瓦片上,青石板路间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微光, 沈觉行走走其间, 乍一眼看过去像踏着星河。

  现在估计很晚了,巷子两旁的人家已经没了声响, 整条除了轻微的踏水声以外静的可怕。

  沈觉走到一个岔路口, 突然脚步一停,回过身淡声说:“你们还要跟多久。”

  藏在暗处的人下意识屏了呼吸,相换了下视线。

  最后是一个穿着白背心手臂纹着纹身的人率先走了出来, 他眼睛眯的跟条缝一样,嘿嘿一笑说道:“小姑娘,咱们其实也不是坏人,就是手头有点紧,想跟你要点钱花花。”

  小姑娘?

  沈觉歪了歪头, 一字一顿地说:“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纹身男明显会意错了, 还以为沈觉问怎么看出他的身份的, 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像你这种和家里闹脾气跑出来的娇小姐我见多了, 我们也不贪心, 你给点钱也算是保平安。”

  紧接着藏在暗处的其他人也走了出来,他们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沈觉,落在他耳边的花上。

  “大哥,那花能值不少钱吧?”有人指了指说。

  纹身男也是一眼相中了那朵金属花, 他听说东街的广子就是偷了一个小姐的首饰, 去典当行当了一千多块钱, 这要是搁码头搬货要搬三个多月呢。

  沈觉也听见了,他抬眸扫了眼,冷声说:“想要,也得有命拿。”

  那人自认被下了面子,直接撸起袖子骂骂咧咧就冲上去,想给沈觉一个教训。

  纹身男见了,喊了句:“别下死手,给点颜色瞧瞧就行了。”

  那人正要回头应声,就听见一声凌厉的破风声,木制的油伞直接呼在了他脸上。

  他被打的偏了下头,反应过来后心中恼火,攥着拳头想冲,下一刻就被人一脚狠狠踹在了腹,打着踉跄退了好几步后,蜷缩着躺在地上。

  沈觉看了眼被打折了的油伞,不耐烦地“啧”了声。

  下意识动作,而且,他扣了下指尖,突然发现天赋用不了了。

  纹身男被沈觉这利落的动作整得有些犹豫,他们这种大多欺软怕硬,本以为是遇见个涉世未深,偷跑出来的娇小姐,没成想遇到了硬钉子。

  沈觉却没有耐心等他考虑好,快步上前将人撂倒,没有趁手的工具干脆把手伸进口袋,将之前的长链勾了出来。

  长链顺着惯性在纹身男的脖子上绕了两圈,然后猛的被收紧。

  血沫从脖子出惨了出来,脚下的纹身男脸涨成红紫色,四肢不断挣扎,甚至想伸手将缠绕在脖子上链子扣出来。

  可是这种链子太细了,沈觉用的劲又大,早已经嵌入肉里面。

  沈觉抬头看向愣着原地的小喽啰们,冷声说:“还有人要来吗?”

  离沈觉最近的那个人径直和沈觉对上视线,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沈觉嘲讽地笑了声,松开了手,没有在管地上趴着的人,弯腰拾起一旁的油伞。

  离开前还自认好脾气的说了句:“下次打劫前,记得把眼睛戴上。”

  结果把那群人吓的,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连声说:“再也不敢了。”

  沈觉站着原地,动了下唇半响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他一言不发的转过身,还能听见众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回到陆吾家的时候,沈觉看见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他指尖蜷缩了下,上前推开了门。

  木门发出长长的一声“吱呀——”,让趴在桌子上半梦半醒的黄毛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抬起头。

  发现是沈觉他才松了口气,张了张口刚想说话,余光瞟间一旁的顾絮,他又硬生生把喉间的话咽了下去。

  “回来了?”顾絮的声音又低又沉,听起来没什么起伏。

  沈觉“嗯”了一声。

  顾絮没有提之前的事,只是说:“饿了吧,吃点东西。”

  黄毛一听,立马起身将盖在饭上的竹罩掀开,挂在一旁。

  饭菜应该放了很久,上面的油都已经凉掉凝固了,黄毛见状迟疑说了句:“要不我去厨房帮你热一下?”

  “不用。”

  沈觉虽然有时候挺挑的,但那是对自己,现在特殊情况他也不想麻烦别人。

  米饭冷掉了后有点硬,但是配着咸菜也能将就吃,只是要嚼很久。

  黄毛可能最近尴尬多了,现在哪怕现在氛围古怪,他竟然也能坦然自若地忤在两位大佬中间走神。

  顾絮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半撑着下巴看着沈觉吃,指尖还时不时在桌面上扣一下,像是故意引着人来看一样。

  而一旁的沈觉低着头专心致志吃饭,吃点差不多了才抬头说了句:“你明天找个典当铺,把这个买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将那一串金属花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黄毛回过神,应了声:“好。”

  顾絮看不见,他偏了下头说:“大不了明天出去搬货捕鱼,怎么能当你的东西呢?”

  “顾絮,这是在幻境。”沈觉冷声说:“不是在游山玩水。”

  顾絮就静静“看”着沈觉的方向,不说话。

  一旁的黄毛是拿又不是,不拿也不是。

  沈觉动了下唇,最后什么都没说,拿着碗筷起身,撩开帘子走进厨房。

  淅淅沥沥地水声传来,黄毛想了想还是低声朝顾絮解释了句:“顾部长,那是琉璃的东西。”

  顾絮动作一顿,点了下头。

  黄毛将东西收好,按照陆吾说的关好门,然后带着顾絮和沈觉从厨房一侧的楼梯上了二楼。

  刚上二楼,左侧是一个小阳台,用来挂衣服,右侧是一条一人宽一点儿的走廊,走廊两旁各有两个房间。

  “尽头就是厕所。”黄毛指了指右侧靠厕所的房子,小声说道:“换洗的衣物放在房间里了,是陆吾以前旧下来的衣服,至于贴身衣物是专门借了钱出去买的。”

  沈觉“嗯”了声。

  黄毛继续说:“有床的房间让给秦组长,再怎么说也是女孩,怎么能跟我们住一起,打地铺。”

  这话的潜意思就是今晚他要和顾絮住了,沈觉垂眸,揉了揉口袋里的小奶猫没出声。

  黄毛自觉任务完成,推开旁边的门说:“那你俩看着搞,我先去休息了。”

  门轻轻关上,走廊只剩下顾絮和沈觉两人。

  静了几秒,沈觉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扯着顾絮的袖子,推开了木门。

  房间不大,应该是匆忙间收拾出来的,旁边还推着些杂物,一旁窗前放在把木椅,椅背上搭着衣物。地上铺着两张草席,上面堆着两条被子和枕头。

  沈觉没有开灯,他牵着顾絮的手来到其中一张草席前,说了句:“你先睡,我去洗漱。”便松开了手,拿着衣物出了门。

  等洗漱回来后,顾絮已经闭着眼和衣躺在了草席上,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沈觉轻轻把门关上,在旁边的草席上躺下。

  地面因为下过雨很潮湿很凉,现在也没有洗热水澡的条件,以至于沈觉身上泛着股冷气。

  而被子有时候是个很玄学的东西,你凉它凉,你热它更热。

  可沈觉实在太累了,也不想再动,迷迷糊糊就这样睡了过去。

  ——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或者是老天偏要与他做对一样,昏昏沉沉间他又梦到了顾絮。

  梦里天色很沉,一眼看过去时,就跟眸前笼了一层黯淡的翳一样。

  沈觉原本是坐在车上的,后来车停了,他和几个不认识的人走进一扇金属大门,动作间他清晰嗅到了身上腐朽的尘土和浓烈的血腥味儿。

  一起下来的人纷纷聚成一团在讨论什么任务之类的话,而他像是习惯了一样,总是一个人独自走着。

  军靴踩在地上发出轻脆的声音,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偏离了轨道,拐进了旁边的一间商铺里。

  商铺很小,东西很有限,一共就摆了三个货架,他却在这来来回回看了好一会。

  柜台前的服务员频频侧目,视线里带着打量,沈觉胡乱从柜台上拿了盒东西,连买什么的都不清楚。

  正低着头付钱,熟悉的味道突然出现,若即若离的笼在他身边,沈觉听见背后的人模糊笑了声,然后说了句:“躲什么?”

  沈觉接东西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站着身后的顾絮突然靠近,温热呼吸撒在耳畔,他又说:“我找叶戴雪对了行程,特意提前赶回来,你倒是没良心,见着我就一声不吭的躲。”

  沈觉闷声回了句:“没有。”

  然后从口袋里拿出身份卡,服务员接过在机器上刷了下还给他。

  余光间可以看见身份卡上用漂亮的金色烫花体在上面印着“启明基地”四个字。

  沈觉将卡放回了口袋里,回过身正对上顾絮的视线,扬了下手上的东西。

  像是在无声的较劲。

  顾絮偏了下头有些失笑,片刻后有些无奈开口:“没躲,是我看错了。”

  “今天晚饭我来做,就当是赔罪了?”

  沈觉绷着张脸,半响后咕哝了句:“本来就是你做。”

  这下顾絮是真的没忍住,半弯着腰把下巴抵在他劲边笑,笑完了也不松开,就靠在他肩头。

  沈觉推了他一把,没推动,索性就冷着张脸站着。

  商铺小,但来的人可不少,沈觉才站了一会就来了三队人,每次都待在门口看了他们俩好几眼然后转身就走。

  他耳目好,隐隐还能听见那些人闪烁其辞地谈论着他们。

  顾絮也没靠太久,他虽然喜欢,但他知道沈觉虽然表情冷,可面皮特别薄,特别是这种麻烦或者影响别人的事,要是再待久点,就不是逗人了,而是过线。

  可那顿饭还是没吃上,像是某种预兆一样。

  他忙了起来,而顾絮更忙。

  忙到什么程度?哪怕在基地走廊碰见了,也只能匆匆望上一眼。

  后来他被分配了一个很远的任务,遇见到了一个特别的污染物。

  苍鸾,或者说顾绾绾。

  沈觉垂眸看着资料,A级,天赋是序列49禁锢。

  这个污染物对于一切人类以及异能者抱有极高的敌意,曾经血洗B市一个区,被列为高危。

  不过后潜逃至山林,最近才再露头。

  到达任务地点后,所有人都井然有序的进行自己的工作,沈觉也见到了资料上的污染物。

  大多污染物都不太似人,苍鸾也一样,背身一对巨大的双翼,能将她这个人笼罩住,但还是能看出她年纪不大。

  确实不大,按照资料上来看还是一个约摸十余岁的小姑娘。

  沈觉杀她的时候意外的轻松,新亭直入她心脏时,甚至没有反抗。

  哪怕背后的双翼下意识的扑腾,也没有伤到沈觉。

  后来才知道,苍鸾已心存死志。

  她有一个对她很好的姐姐,叫顾蔓蔓,可是在末世之初为了保护她被杀了。

  所以她忍辱负重,最后血洗了那个区的人。

  逃跑偷生是生物的本能,可后来伤养好了她又不知道做什么,浑浑噩噩渡日。

  大部分污染物保留思维是因为执念,而苍鸾的执念散了,她的思维也再一日日减褪。

  苍鸾的声音脆生生的,哪怕是带着将死之际的撕哑也不难听,她说:“我好像见过你。”

  沈觉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

  苍鸾小声地说了句:“其实我之前不是这样的,你应该记不得了。”

  沈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说:“我记得,你叫顾绾绾。”

  苍鸾原本黯淡的眼睛亮了亮,下一秒嘴边溢出大片的鲜血。

  大抵人死前总想留下点什么东西,她很轻很轻,几乎是用气音断断续续说:“从前有人教我明辨是非善恶。”

  “所以我杀了那些人。”

  沈觉一怔,他知道苍鸾说的是谁,也知道为此她杀了一个区的人。

  “我不喜欢人类,但不代表我就要受这些生命体的影响成为没有思维的污染物。”

  所以她再一次出现,是来求死的。

  那一天晚上,沈觉做了个梦。

  醒来后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天带着末世没有的蓝和血腥,花坛边坐了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在讨论着未来。

  他后来不知为什么消沉了几天,心里像闷着很多话,可没有人可以说。

  他不喜欢交朋友,唯一称得上亲密的也只有顾絮一人,但平日里不管跟谁都像隔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知道那层氛围是什么。

  是不愿重蹈覆辙的疏离。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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