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年一过,就要开始走亲戚了。
可谢之闵的外婆家自从他娘走了之后就没来往了,谢老爹又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因着就没什么要走的。
“今年应当去你牛叔家一趟,人家这些年可是帮衬了我们不少,”以往是没有余的,自家都吃不饱更不要说上门拜年了。
今年略有剩余,定是要去一趟的,不然就有些不知感恩了。
谢之闵看了看家里,除了篮子里剩的二十几个鸡蛋,便还有一吊肉,这些自然是不够的,牛旺好酒,还需打一壶酒,再者就是捉一只鸭去。
这几样一起,才勉强看得过去。
旺平日里是带着一家老小在镇上,但是过年定是要回老屋的,从谢家过去少说一个时辰,山路弯绕,拿着东西还要慢些,晚上还要回来,许得早些出发。
草草吃过响午,带上糕点果子和水,爷孙三人朝着牛家去了。
春到人间草木知,立春之后,大地开始解冻,冰雪融化,枯木上虽然还没抽出嫩芽,但远处的山坡上已有了些绿意。
雪化之后的路有些泥泞,走着走着,鞋子便渐渐沉重起来,原来鞋底早已附上不少泥土。
谢之闵找来一根小棍,将鞋底的泥刮了,青罗也学着他的样子,动作稍有生疏,但是还是刮了大半去。
鞋子轻便之后,几人也坐下歇息了一会儿,拿出吃食和水,找了个阴凉处。
“日头还有些大,青哥儿从前怕是没有走过这种路罢?”谢爷爷喝了一口水,笑着看向青罗。
青罗从前自然是没走过这样崎岖的山路,但是他的身子骨不比寻常人,这么点路对他来说还算不得什么。
只是他虽不觉得累,额头上却出了层薄汗。
谢之闵拿出帕子递给青罗,又把竹筒打开放在旁边,出来时念着天冷还穿了厚袄,却没想春来得这样早。
歇息了一会儿,几人又起身继续走,日头最高的时候,总算走到了牛家村。
牛家村比大罗村大些,人家户也更多些,村里大半的人家姓牛,或许因着这个才叫牛家村。
刚走到牛家村路口,便看见已有农民在辛勤的耕地了,老黄牛喘着粗气,身形健硕,一看就是个有力的。
谢爷爷上前同那农民唠了两句,顺着打听打听牛旺家的住处,原先是来过几回的,但是这么些年没来,村子好似也有了些变化。
谢家爷孙三人按着那老者说的,没走几步路,便瞧见了牛旺家的屋子。
青砖瓦房,带着一个大院子,院外围了篱笆,再过些日子,那篱笆上就能添新绿了,若是再有几朵紫红色的喇叭花,不知道有多好看。
院子里站着个妇人,远远的瞧见有人过来,细看了一会儿,认出了谢爷爷根跟谢之闵,忙朝屋里喊了一声。
“当家的,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谁来了?”
牛旺听见声音忙快步出来,瞧见谢爷爷他们,连忙上前几步: “啊呀,谢叔怎么过来了,这可不合规矩,应当是我过去才是,”
“哪里的话,都是一样的,”谢爷爷笑着,让身后的两个孙儿叫人: “这是你们牛婶子,快来认认,”
牛大婶一看就是个和气的,微红的双颊,挂着笑脸,见着谢之闵和青罗,上前一手拉着一个。
“真是许久不见了,这就是青罗罢,真是个秀气的,之闵啊,还认得婶子不,上回见你,还没这么高呢,”牛婶子拉着两个小侄看了又看,欢喜不已。
“婶子一点没变,像是更年轻了,”谢之闵敬重的人不多,牛婶子算是一个。
他娘走的时候,谢之闵还小,牛婶子心疼他,把人接过去,在家住了大半年,那半年里的悉心照料同亲娘也没什么区别了。
牛婶子被哄得更高兴了: “人长大了,也更会说话了,小时候可是个闷葫芦呢,快进屋里坐,”
牛婶子拉着两人进屋,牛旺也扶着谢爷爷跟在后面。
牛家的堂屋敞亮,牛婶子又是个勤快的,这么大的屋子也收拾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拉着谢之闵他们坐下,牛婶子忙着去斟茶来。
“他婶别忙活了,都是自家人,这样客气倒是生分了,”谢爷爷起身去拦,牛旺笑道: “她谢叔还不知道么,谢叔尽管坐着,现下响午都过了,你们定然还没有吃饭,我这就去热来,”
“来时过了早,路上又吃了许多糕点,还不饿哩,”
“糕点不管饱,还是饭菜更合胃口,咱家今年正好买了只鹅,炖的香嘞,谢叔也尝尝我的手艺精进没有,”
牛旺不等谢爷爷拒绝,起身去热菜,牛婶子也倒了茶水过来,笑着让他们喝茶。
茶香淡淡,入口回甘,醇香蔓延至唇齿之间,回味悠长,谢爷爷咂咂嘴: “好茶。”
可不是好茶么,这样的茶牛婶子平日里是绝不会轻易拿出来的。
“我家三个姐儿,前两个已经成家了,去夫家拜年还没回来,幺女出去玩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你们也认识认识。”牛婶子笑道。
“是了,你采薇妹子也同你们一般年纪,算起来还比你们小一岁呢,”谢爷爷应和。
几人坐着说笑了一会儿,牛旺将菜热好了,来请人过去吃,于是几人便去了偏厅。
圆桌上摆满了菜,粗略看去竟有七八个,其中大半都是肉菜,中间的大盆更是飘着红油,冒着热气,竟是满满一大盆鹅肉。
“快坐下,快坐下,这可是好酒,今日可喝尽兴了,”牛旺将私藏拿出来,给三人都倒上了。
“酒怕是不吃了,醉了可就走不回去了,”谢爷爷才说完,牛旺便出声道: “回去?我看今日谁走得出这门,既来了,也得好好玩上两天才是,”
“瞧你说的这话,流氓做派,好好说不成么,”牛婶子给了牛旺一下。
“哎呀,我这不是急着留人么,”牛旺挠了挠头,也自知失礼: “我是个粗人,说话也粗鲁,你们多担待了。”
几人又客气了番,终是牛旺拍案,不醉不归,左右他家的屋子大,就是再来几个人也是睡得下的。
“快,敞开了肚吃,一年到头可就这两日了,”
“都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闵小子,青哥儿,可不要怕羞,”
牛家夫妇最是热情客气,几番劝下来,谢之闵碗里的饭添了一回又一回,最后实在吃不下了才罢休。
“上回还被这小哥儿比下去了,这酒量,怕是跟咱们家采薇差不多,”牛旺喝的满脸通红,笑着道。
牛婶子看着青罗惊讶道: “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青哥儿竟是个能喝的,来,跟婶子也喝一杯,”
青罗抬起头,笑眯眯的同牛婶子碰杯。
三杯过后,牛婶子笑得更高兴了。
“好香,好香,爹娘,又做了什么好吃的,”门帘被掀开,进来一个姐儿,看见屋里多出的人先是一顿,随后自然的问了一句: “家里来客人了?”
“去哪里了,玩的满头大汗的,”牛婶子起身先是嗔怪一句随口道: “是你谢爷爷他们,这是你之闵哥跟青哥哥,快叫人。”
“原来是谢爷爷,”牛采薇咧开嘴: “之闵哥好,青哥哥好,之闵哥我还记得,这个青哥哥却是有些面生了。”
“你先过来坐下,日后处着不就熟悉了,”牛婶子转身多拿了一副碗筷。
牛采薇挨着青罗坐下,细细看了人一眼,笑道: “你可真白。”
青罗对这个大嗓门姐儿弯了弯眼睛: “你的牙也白。”
刚才牛采薇露齿一笑,除了她那灿烂的笑容,最显眼的便是那一口白牙。
“这倒是,他们都这么说。”牛采薇有些得意。
两人都不是认生的人,话匣子一打开就如滔滔洪水一般,凑在一起说个不停,没一会儿便熟悉了。
初闻牛采薇一名,想来谁都觉着是个文雅的姐儿,可偏偏不是,牛家夫妇性子爽朗,养出来的三个姐儿也是直率的人,尤其这个最小的幺女,更是不拘小节。
牛采薇见着青罗时,也以为这个白净的哥儿定然是个内敛的,像村子里的那些一样,可青罗也不是,反而颇为合得来。
“等吃完了饭,我带你去玩,今日村里有社戏,可好看了。”牛采薇啃着一个骨头,吃的满嘴流油,但是还不忘同青罗说话。
“社戏?”青罗还没看过这个。
大罗村少有这个,上一回还是在几年前,这几年都没有办了,听牛采薇这么一说,谢爷爷也是颇有兴趣。
“既想去,那就大伙都去,正好在家里待着也没什么事,”牛旺笑道。
“是了,今年比往日都忙,还没得空好好出去走走呢,”牛婶子也点头赞同。
这话一出,就是默认谢家爷孙三个要在这里歇息一晚了,谢爷爷也香几个娃娃在一起多熟悉熟悉,于是答应下来。
吃过饭,落日半圆,天边还剩微微的红。
几人走在小路上,有些微风,但是并不冷,许是喝了两杯酒,身上是热的,牛家村与大罗村还是有些不同。
牛家村的田地更多,阡陌交通,,是在大平坝子上,看着空旷,大罗村更秀气些,小桥流水,绿竹掩映。
虽不同,却都别有一番风味。
青罗同牛采薇走在最前头,青罗的个子已是算高的了,可是牛采薇的好似更高些。
“除了社戏,今日坝子里还要点火呢,到时候围着篝火跳舞,可好玩了。”牛采薇同青罗手舞足蹈的说着,眉眼生动。
这也算是牛家村独有的,到那时,大家手挽着手,也不论是哥儿姐儿,还是汉子,反正跳起来唱起来,热热闹闹的就好了。
青罗光是听着都觉着好玩。
走着走着,牛采薇突然说道: “到了。”
青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空旷的坝子上挤满了人,戏台子已经搭上了,半透明的天空之下,点起了无数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