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公主

  天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浅金色头发少女脸上的阴影加深,仿若恐怖片里的人偶,令人毛骨悚然。

  赛琳娜强定心神,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恐怖谷效应罢了。

  “咳咳,您好。我叫赛琳娜。很抱歉打扰到您了。”赛琳娜尴尬地说道。她心底有些忐忑不安,毕竟她对少女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少女是怎么看待自己这么个从天而降的闯入者的。但是僵着不说话也不好,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了。

  “没关系。”蓝眸少女眨了眨眼,动作僵硬地将手放在书上,坦然道:“我看到,你是,被丢进来的。”

  【欸?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啊?】赛琳娜有些惊讶,暗暗松了口气,也有些奇怪她说话有种机质的卡顿感。

  “啪哒!”窗口,一个黑影如猫般灵巧地翻了进来。

  是一个身穿轻便骑装的高个女子,有着齐耳的黑色短发和深褐色的眼睛。她一看见赛琳娜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就皱起了眉头,握住腰间的匕首,散发出不善的气息,似乎随时准备挥刀相向。

  “我们没有恶意。”赛琳娜立刻举起空空的双手,以示自己的无害。

  蓝眸少女则是一见到黑发女子就眼中浮现明显的笑意,眉眼都变得生动起来,没有再显得那么令人瘆得慌了。

  “我们可以帮你把她身上的魔药残余排出来。”刚刚被赛琳娜放到口袋里的琳达突然道。

  【魔药残余?那种非人的状态是魔药导致的吗?】赛琳娜若有所思。

  黑发女子的表情一下就变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赛琳娜把口袋里的宝石拿出来,放到手心上。

  琳达继续道:“这种非人的人偶感和滞涩感一般会出现在误服鬼面蛛草的人身上,表现为面容的呆滞和动作的僵硬。其实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麻烦的是中毒者的精神和意识也会逐渐凝滞,最后失去自我成为真正的人偶。”

  赛琳娜听得头皮发麻,这种魔药太可怕了,从失去表情,动作困难,到失去意识,简直就是一步一步的见证自己变成一个人偶。这比直接死亡更令人痛苦。

  “但是这位小姐身上的魔药侵蚀进行得十分的缓慢。据我观察,有人将她身上大部分的魔药特性都转移到了头发,从而进行控制。是吗?”琳达的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自信。”

  黑发女子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猜想。

  “如果确实是这样。那您苦恼的,大概是这么多年剩下的魔药残余早已经彻底的融入了这位小姐的身体,难以根除。虽然侵蚀进行得缓慢,但情况仍然在一直恶化吧。”琳达不紧不慢的下了结论,“我们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你们想要什么?”似乎是被琳达的言论说服了,黑发女子问道。

  “这个需要商量一下。”

  “那就明天晚上之前给我答案。”虽然黑发女子极力克制,但话语里面仍然泄露出了几分她的急迫。

  “好的。”

  于是赛琳娜得以自然的留了下来。她心里头有些疑惑,模糊觉得琳达不该只是一个医师那么简单,但无论怎么说她都的的确确承了她的情。

  晚餐很丰富,白面包,热牛奶,还有烤肉,烤鱼。色泽金黄的烤肉,焦黄喷香的烤鱼都让赛琳娜梦回前世。

  【这也太好吃了吧!一点也不像这个世界的食物。】赛琳娜一边暴风吸入,一边忍不住看了一眼黑发女子,【莉兹小姐的手艺可真好啊!】

  小黑龙一口气就把面前满满的一大碗奶给喝完了,然后就眼巴巴的看着吃得热火朝天的众人,显得十分可怜。

  赛琳娜看着它鼓鼓的小肚子和渴望的眼神,有些好笑。

  “它是,想吃肉吗?”蓝眸少女,也就是索菲亚,面无表情,语气疑惑地问。

  莉兹把她飘到嘴边的头发重新别到耳后,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索菲亚闻言认真而笨拙地从自己盘子的鱼上撕下一块,小心而缓慢地把上面的刺剔下来。

  她的表情呆滞,动作十分僵硬,却透着一股十足的认真。莉兹耐心的看着,并没有插手。

  “给你。”索菲亚把处理完的鱼肉放到小黑龙的碗里,脸上缓慢而僵硬的露出一个笑,“还,要吗?”

  看着这个有些恐怖的笑,赛琳娜心底却生不出什么害怕的念头,她笑得灿烂:“让它尝个味道就好了,这小家伙肚子都鼓起来了,肯定已经饱了。”

  “好。”索菲亚眨了眨眼。

  ………………

  莉兹坐在窗口,看月亮的光芒洒落大地,印下一片美丽的银辉。她终于得到解除索菲亚残留药性的机会,实在是没有办法入睡。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一个小小的人类产生这样的羁绊。人类,在她的眼里是脆弱的代名词,他们没有精灵出众的魔法天赋,也没有兽人那样特别擅长的能力,更没有龙族非比寻常的坚硬鳞片和庞大身体。

  渺小,不值一提。所以她从未关注。

  相遇实在是因为巧合。她之前去冒险的时候中了毒,需要鬼面蛛草来解毒。那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提出的建议,他说,以毒攻毒不失为一个办法。莉兹从没有见过那样的人,嗯……竟然那样喜欢看热闹,甚至不惜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就好像在他眼里,生命毫无重量,无论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真奇怪。是个怪人,但是他的方法是好用的,以毒攻毒的方法在许多走上绝路的人那里都成功了。莉兹不知道有没有失败的,但是失败就代表着死亡,意味着无法言语,她自然无从知晓。但如果有办法,谁又会使用这样听起来就奇怪而不靠谱的方法呢?

  鬼面蛛草很少有。更何况,不认得它的人类大概会随意丢弃,认得的魔法界的人大多也不喜欢使用它,而魔法界之间几乎不互相流通,而是各自为营。所以莉兹花了很久才找到一株,蛛面还未长成的一株。

  她承认自己当初确实大意了。因为大多数人都不需要鬼面蛛草的原因,她就放心地离开了一段时间,去完成一些重要的事情,而没留下屏障。当时她没想到,这世界上有一种情况,叫意外。

  等莉兹回来的时候,药已经不见了。

  跟着痕迹,她第一次和索菲亚见面了。那是一个有着蓝色眼睛和金色长发的小姑娘,她还不大,脸上肉嘟嘟的,让人看着就想捏一把。

  而魔药的气息模糊的出现在了索菲亚的身上。

  大概是误服了,也不知道是谁采摘到王宫里的,还让这么小的孩子吃掉了。莉兹冰冷冷地看着索菲亚想到。

  莉兹不想杀掉她提炼药性,不是因为什么柔软的念头,只是不想因此引起王室的注意而惹来麻烦罢了。

  只是如此。

  为了提炼出索菲亚身上的药性来使用,莉兹每天都到王宫里,给索菲亚喂各种各样的药进行尝试。那个小傻瓜还以为她是哪里来的仙女,给她吃药是为了帮她治病。每次都很认真地把药吃干净了。

  莉兹以为她会哭闹,因为她见过无数的孩子不爱吃药,而她找来的药都确实都不好吃。但是索菲亚没有,她总是因为太苦而溢出生理性的泪水,然后努力笑着和她小声说:“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莉兹不喜欢看她这个样子。公主应该是这样吗?莉兹皱着眉头想。于是她找养蜂人买了许多蜂蜜,每次喂药之后给索菲亚喝上蜂蜜兑的糖水来冲淡嘴里的苦味。

  看着索菲亚甜甜的笑起来,比之前的小可怜样顺眼多了。莉兹心里才觉得舒服。

  和一个幼龄期的崽子相处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莉兹一直这么认为,只是麻烦的方面不一样而已。她看向自己面前的索菲亚,比如这个就是——

  “莉兹,你看这是我抓到的萤火虫!晚上很漂亮,我想让莉兹也可以看到。”索菲亚的眼睛亮亮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比萤火虫好看多了。

  真的麻烦,总是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喜欢送那些她觉得好看的石头——除了那些纹路特别一点一无是处,还有颜色特别的花朵——只是红色花丛里粉色的那一只罢了,还有编的歪歪扭扭的花环——丑的只能用魔法保存起来放在盒子里戴不出去的那种。

  “会死的。”莉兹泼冷水。

  “啊?会、会死吗?”

  “你喂不了它,会饿死。”

  “那我马上把它放掉!”

  小姑娘急急忙忙地跑去原来的地方,准备把抓到的萤火虫都放回去。

  所以说,幼崽都很麻烦,幸好精灵不需要抚养幼崽。

  但也没差别,因为她现在还是养了一个,还是人类的。莉兹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索菲亚,觉得自己有可能是第一个养人类幼崽的精灵了。

  但是没什么后悔的,如果回到那时候,索菲亚再一次哭着问出那段话:“父亲要把我嫁到别的国家去,我不想和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起生活。莉兹,你能不能带我走?”

  她也还是会回答:“好。”

  毕竟这样一个会在她直接说出自己就是为了提炼药性治疗自己而来的时候,抱住她,着急地说:“莉兹有没有关系,有没有治好?我知道生病中毒会很难受的。”这样的小傻瓜,她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跑那么远。

  人类真的太脆弱了。

  莉兹仰起头,凉凉的风从她身边穿过。

  “最喜欢莉兹了!”又能看到那样的笑容了吗?莉兹再一次想起索菲亚的情况有了完全治愈的机会,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

  藏在民居里的聚会悄然散场,就和它的发生一样无声无息。

  作为聚会主角的小男孩也熟门熟路的跑到了偏僻的墓园,守墓人在那里等待他的归来。

  守墓人一大把年龄,大概没几年可活了。他见多了生死,也不再对这些事情有太多的惧意。并且他和小男孩的父亲格雷斯教士有着深厚的友谊,因此甘愿冒着风险收留小男孩。

  守墓人不是非常清楚格雷斯教士死亡的原因,但他清楚这一切与如日中天的光明教会有关,也隐隐知道小男孩在做什么。

  但是他只是沉默的守候着,在小男孩回来的时候,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回来啦。”

  “嗯。”

  小男孩冲守墓人点点头,把聚会老人给他的几个白面包放到他怀里:“你牙齿不好,吃这个吧。”

  然后就回到狭小的屋子里,拿毛巾把脸上刻意抹上的灰尘擦掉,露出一张带着雀斑的清秀小脸。接着细细的把手擦拭干净,趴到床边从床下拿出一条被手帕包裹起来的项链。

  他,不,是她,轻轻地抚摸着手帕上剑与蔷薇的银饰,上面已经有了发黑的痕迹。女孩将它放到胸口上,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父亲把它放到自己手心,眯着眼说那是他自己设计的图样。她好奇地询问设计成这样的理由。

  “因为——我的小玛丽啊。是天底下最厉害,最美丽的蔷薇!”他一边笑着说,一边把女孩举起来,拿脸上的胡子去扎她幼嫩的小脸,惹得女孩连连嫌弃地推他。

  地上出现了一团一团晕开的深色痕迹。

  “我会让光明教会付出代价的。”女孩一字一顿的说,仿佛在立下生命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