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仙侠武侠>二十诸天【完结】>第187章

  慕容焉微微一笑,纵目四览,却寻那慕容元真不着,料想他和薛涵烟必然在楼上观棋,当下决定稍等片刻,待他一出来便还剑回府。且不说他观看室内书画,那边岑少沣自那一手棋后,果然局势大跌,盘耕大师弃去两子,获得先手优势,立刻攻势如浪,令岑少沣手忙脚乱,又下了一手坏棋,结果果然只下到一百五十二手,大龙被斩,惨败而归。

  楼下众人一阵希嘘,这时有人想起方才慕容焉之言,纷纷惊异。经过数战,众儒之中再无人敢上前应战,盘耕大师的棋艺真的很高妙,确实远非寻常弈士可比。如此一来,场中气氛顿时为之一滞,众儒也觉面上无光,不知所措,纷纷将目光转向了慕容焉。

  慕容焉为之一惊,他本不想多事,转身要走,那楼上突然传来一个苍老而宏亮的声音,道:“尊驾既然来了,而且能未卜先知,测出十几步后的结果,想必是善弈之士,何妨与老纳手谈一局,结个善缘。”

  这时,那败下阵来的岑少沣望了慕容焉一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冷嘲热讽地道:“大师,你一定是看错人了,中土文士虽然最尚琴棋书画,但也并非每个人都能坐在大师对面,我看这次你要失望了。”

  卓北庐的那两个侍女闻言,首先瞪大了眼睛望着岑少沣,似乎只要卓北庐一声令下,她们就会上去揍这无赖文人一顿。厅中儒生们见慕容焉没有立刻应下,也不禁怀疑方才他的预测不过是瞎猜而中的,想此,不禁有换了一副神色,奇怪的目光望着他们四人。

  慕容焉并未理会那岑少沣一眼,脸上毫不为意,道:“在下虽然略晓弈道,但今日却不适宜,大师若是有意,我们不妨有缘再弈吧。”言毕转身要走,这也难怪,今日是他最痛苦的一天,心情实在不佳,如此又怎能下出好棋来呢。

  卓北庐与两位侍女都不禁一惊,想不到他真得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这时,那楼上盘耕大师突然大笑,道:“我听说中土文人大多喜欢韬光养晦,但在我百济国,这却叫作有自知之明。阁下既然要走,我又如何能拦得了!”

  楼先众人闻言纷纷气愤不平,这老和尚此话分明将众人都算在内了,众人一面愤怒老僧无礼,一面回头瞪大慕容焉,暗怪此人矫情做作。卓北庐与两个侍女也不禁一怔,那卓北庐上来拉住他道:“三弟,你怎么说走就走,你且与他手谈一局,我们再走也不迟啊。”

  慕容焉见二哥吩咐,不敢有违,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当下转身道:“大师,我本来是不该与你一争,尊驾是出家人,本不该有争强好胜之念,方才我若是与你下了,你会要求得到满足,心镜更加蒙尘。”

  此言一出,顿时惊了不少文士。那楼上也现出了两个人,一个是薛涵烟,另一个却是慕容元真,他们看了秀焉一眼,不觉上下打量一回。

  盘耕大师似乎微微一怔,略一踌躇,传声道:“那现在你又为何与我下呢?”

  慕容焉道:“因为我发现我走掉比我与你下棋更与你有害,修道之人向来以驱除心境,遇斩魔障为首,我适才一走,大师就该自醒,但尊驾非但没有如此,反而愈加执着,所以我若是走了,那你的执着就是我引起的。”

  慕容元真闻言一惊,道:“秀焉君,你既然要与盘耕大师对弈,就请到楼上来。”

  盘耕大师闻言似乎觉出对方的不俗,登时口气审慎地道:“施主果然见解不凡,但听你的口气似乎早已胜券在握,就请上来赐教吧。”

  慕容焉摇了摇头,向上面说道:“下棋在那里都是一样,大师也不必见到我这个方外之人,在下就在此处现丑了。”

  众人闻言都不知他在楼下和楼上的盘耕如何下法,对弈本来就是两人面对面地一较高下,但他却要在楼下下,还真令人不解,卓北庐与慕容元真都不觉一怔。

  盘耕大师道:“既然如此,那就说出我们如何下法,老纳奉陪到底。”

  慕容焉道:“大师既然通晓五行,自然知道八卦方位,大师出题而我来应战,大师应该算是东道主,理该坐于东震之位,而在下为客,应在西兑之位,我们就以坎、离、震、兑为棋盘四个方位,以虚空为棋盘,只在心中来下,自己说出方位,如此对弈,不知道大师还满意么?”

  此言一出,顿时惊住了厅中所有的人,包括那慕容元真在内。慕容焉要用心下棋,也就是说双方都不能在普通的棋盘上打谱,自己每走一步和对方每下一子都要记在心里,然后还要思考分析,决定下一步如何落子。这种庞大的记忆能力,一个人若非棋艺、脑力非凡,一万个下棋的人中也不会有一个敢如此下。换了是谁都会骇上一惊,里面的盘耕大师也不例外。

  踌躇良久,盘耕大师终于因为这场比试是自己提出的,自然不好中途反悔,当下答应了下来。这时他再不敢大意轻敌,双方约定了猜先对弈,结果盘耕大师先行,起手一子于“震六坎三”之位挂角,慕容焉也于“离六震三”之位挂,两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瞑目内运,苦思冥想,楼下的两位侍女在他们每说一子,即将谱打出,供众人分辨。

  开始时两人俱能说得稍快,但到了五十手后,要过上良久才能想出。这也难怪,一个棋盘有三百六十一个落子方位,没落一子,自己不但要记得清楚,还要分析下一步如何下法。换了常人,光听这中比试方式都要心惊肉跳,但慕容焉却渊凭岳峙,湛然应对,丝毫不乱方寸,下到一百手时,楼上的盘耕早失去了方才的那种傲慢之态,说起话来声音颤抖,外人不用看也能想得到他在里面的惨况。

  又行了二十余手,里面的和尚几乎没了声息,半天才说一子。结果,恰好楼下一个文士咳嗽了一声,那楼上的盘耕脑袋嗡的一声,顿时一片混乱,方才所有记住的东西一盖跑得没了影子,顿时急得冷汗汵汵而下,不知如何是好。

  楼下的慕容焉等了一会儿,遂道:“大师,我们今日的比试就此告结如何,算是平局。”

  楼下众儒闻言。都不觉一惊,纷纷替他不值,因为打出的棋谱表明,再过不了二十手,那盘耕中间的大龙难逃一死,早已是胜券在握,想不到他却要与盘耕平局。盘耕这时正在屋屋内左右为难,闻言不禁大喜,如此一来,总算没有在众人面前丢脸,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贫僧也正有此意,这位施主的棋艺实在是老纳平生所见,未知施主可愿上来一谈?”

  这时,楼下众人不禁纷纷喝彩,这慕容焉的气魄与智慧实在令人倾倒,这刻连那岑少沣也暗暗惊邃,却不知此人果然是个高人,而自己自诩才情过人,与人一比,不过灯烛比于浩月,实在是不值一提。当下众儒纷纷上来,要与慕容焉盘桓交谈,慕容元真和薛涵烟也相携下了楼来,慕容元真面色一庄,肃然说道:“原来秀焉先生是真人不露相,倒是小王我疏忽了。既然盘耕大师有请,先生还是到楼上一叙吧。”

  慕容焉抱拳还礼,摇了摇头道:“在下一介凡夫,不敢去打扰我国的贵使,就烦请三公子说在下失礼了……”一言及此,他从卓北庐一个侍女手中取回一柄长剑,递将过来,道:“三公子,你认识这柄剑么?”

  慕容元真见剑不觉面色微变,但旋即回复笑容,啪地一把接过此剑,道:“原来阁下是故人啊,我倒是看走眼了,这柄‘定燕剑’我也见过几次。”

  慕容焉一抱拳,道:“那就烦请三公子将它交给它的主人,在下告辞了。”言毕,转身向众人长揖一礼,振衣而出。卓北庐与两名侍女急忙跟了出来,四人出了霞映湖,上车直趋‘灵枫园’,只剩下厅中众人惊为异见,纷纷问那慕容元真这位秀焉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慕容元真暗自愕了一会,扫了众人一眼,肃然说道:“此人就是慕容焉——”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心中一震,瞠目无言。薛涵烟却突然神情猛地一震,花容惨变,继而神情幽怨已极,如怨如慕,急忙转到一旁,妙目中中倏然储满了一泓清泪,望着几人远去的方向,良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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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自从慕容焉归来之后,一切未变。但他的心却益加愁苦了,日日紧锁眉头。

  忽一日,卓北庐醉酒回来,怀里拥着两个少女,都生得极美。她们扶他回来,正好碰见慕容焉。慕容焉吃了一惊,要将他扶到屋内休息,卓北庐却突然拉住他不放,将一少女塞在他的怀里,道:“三弟,你干吗整天愁眉苦脸的,为兄看得心里难受,何妨学学为兄这般风流快活,岂不痛快!”

  慕容焉知他醉酒胡说,当下打发那两个少女走了,强用力方将他搬到屋里,让侍女们为他做了醒酒汤喝了,那卓北庐方稍微清醒,急问自己为何在此,慕容焉怕说出来让他难堪,当下只说他醉得死去活来,才晕倒在街上,被侍女拣回来的。

  这乃是段小事,不足一提。

  但自从慕容焉来京的消息传开,京内议论纷纷,京师的文人雅士们更将他与百济国国师论棋之事传开,立刻招来了不少文人拜访。这下可忙坏了卓北庐,那慕容焉和不想出来应付俗事,只让他说自己已经离开,但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前来来拜访。忽一日,那卓北庐刚刚打发走岑少沣一帮人,门外突然马蹄声起,有辆华美的马车停在了门外,从车上下来一位宫内的寺人,手执拂尘到了门首,早有两个随行的武士上来拍门,说是国君要见慕容焉。

  卓北庐吓了一跳,急忙将门打开,将那位寺人迎入府中,上了茶点,那寺人摆了摆手,道:“咱家乃是当今国君身旁的常侍主管顺觉,今天奉了王命请慕容焉进宫见驾,听说你是他的兄长,就烦请他出来吧。”

  卓北庐闻言一惊,又行了一回礼,自己不敢作主,急忙折回后院,见正有几个少女嚷着伺候慕容焉读书,年轻人正手忙脚乱,见二哥匆匆赶来,急忙跑了过来,喘了一口气,问发生了什么事。卓北庐将常侍主管顺觉到了请他如宫之事说了一回,慕容焉踌躇片晌,突然道:“二哥,我这就随他入宫,面见国君。”

  卓北庐见他肯出面,顿时吁了口气,和他一起出去面见过了顺觉,当下随他出了‘灵枫园’,与顺觉同上了马车,一起入宫。

  这慕容的京师棘城确是宝地,王城内建设的有条有理,极具王者之气,而这王宫,更是城中之城,名叫禁宫。四周高墙愈过数丈,宫门威严壮观,一入其内,却另有一番景致,但见屋宇罗列,御道笔直宽阔,蔚然的湛湛晴空之下,宇映蓝天,蔚为大观。其间散落了亭、台、楼、阁、湖、轩、榭、园,实在不下于中原的大都,更不逊色于段国京师的王宫。

  马初到了第一道门外,即被撤去,慕容焉随三人步行入内,行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庄严的偏殿,看样子象是御书房之类的,遥遥但见上面悬了一方大匾,写着‘内书房’三个大字,却是汉字。四人到了门外,那顺觉柔声细气地道:“启秉国君,慕容焉已经请到,正候在阶下,等候王宣。”

  顺觉说毕,垂首俯身恭听王令。

  内书房内有个声音轻咳一声,慕容焉但闻脚步声起,屋内缓缓踱出一人,来到了门口,众人见状,纷纷跪将下去,口称“国君”。慕容焉也恭敬地拜伏下去,扣首面圣。此人不是别人,就是以仁怀心胸名震天下的慕容的国君,大王慕容廆。但见此人年近半百,身高七尺八寸,魁梧不凡,宽面丰脸,双目有神,厚重的嘴唇颌下有一把胡须,整个人看起来给人一种既威严无私,又慈祥仁善的感觉,一看就是那种德高望重的长者模样。但见他身上穿的全是晋国汉服,由此也足见他将燕国汉化之心,而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慕容接受了汉人丰硕的文化和技术,但又不流于江南晋国士大夫之流的浮华习气,所以才能在短短十几年内猛然崛起。而这一点,是段国、宇文永远追不上的,也是他们终于被慕容所灭的原因。

  慕容廆声音混厚稳重,让众人平身,亲自上去将慕容焉扶起,那慕容焉知道自己失礼,急忙有跪了下去。

  慕容廆道:“你不必如此多礼,快些平身,随我到书房说话。”

  到了此时,慕容焉才扣谢圣恩,起身随在慕容廆身后,恭敬地进入了内书房。这间书房果然大得很,东西两面俱是梨木书架,上面整齐地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中间置有一书案,陈置文房四宝,书卷简册,北面陈置一铜鼎香炉,燃有三清木香,后面是十二扇云母屏风,屏风上化的尽是慕容的山河地理,观者无不一眼目其全形。这书房内不置名人书画,不流于奢侈豪华,实实在在,令人益加佩服慕容廆的德行。

  慕容廆命人给慕容焉赐座,待那寺人退出之后,慕容廆上下打量了慕容焉一眼,对他的安娴守礼、举止谈吐无不满意,道:“慕容焉,你可知道本王将你请来,所为何事?”

  慕容焉起身躬身道:“大王之意,恕草民不敢妄自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