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山得了吩咐,即刻前往贾氏家塾。

  贾氏家塾离宁荣街并不远,毕竟是贾家的家学,若是太远了,去上个学,路上就要浪费许多的时间,不划算。

  鼓山来到贾家的家塾时,这里正乱作一团,你扔毛笔,我扔砚台,乌烟瘴气。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鼓山看到这场面,就动了怒。

  别看鼓山年轻,但毕竟是贾蓉跟前贴身伺候的心腹。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同样的道理,在贾家这一亩三分地,鼓山作为贾家族长的心腹,就如同宰相家的门房一样,地位十分特殊,在贾家各房走动时,代表的都是贾蓉。

  因此,见到鼓山出现,这群打起来的贾家族人和寄居在贾家学习的学生也都瞬间乖巧下来。

  鼓山将目光锁定在满头大汗的贾瑞身上,“瑞大爷,你代管家学,就管成这样?”

  贾瑞虽然是贾家人,却不敢在鼓山面前拿大,擦着汗,心头叫苦,快步走过来道,“是我管事不力,还请鼓山兄弟通融通融,不要告诉族长。”

  他比贾蓉大一辈,本是贾蓉的族叔,从前贾蓉在家塾里上学,他的身份摆在这儿,自然不可能被贾瑞一个旁支族叔给敲诈,甚至贾瑞还得反过来讨好他这个小辈。

  如今贾蓉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户部的郎中大人,又接管了贾家族长的位置。

  说句难听的,连他祖父都的仰贾蓉鼻息讨生活,何况是他?

  “这事儿我一个奴才可做不得主,瑞大爷还是自己跟老爷解释去吧。”鼓山并不给面子,他本就瞧不上贾瑞这人,扭头看到人群后面的贾蔷,鼓山上前来,“蔷少爷,老爷外家的舅父和表兄弟们来了,老爷回来了一趟,一会儿还得去衙门办差,府里没人能招待舅老爷们,让小的请蔷少爷回去帮忙待客。”

  贾蔷本有些心虚气短,这会儿听了鼓山的话,忙不迭应下,吩咐小厮帮他收拾书本笔墨,自己先跟着鼓山走了。

  出了家塾,鼓山难免问起家学里打架斗殴的事。

  贾蔷讪讪的道,“还不是因为那新来的秦家少爷。”

  “秦家少爷?”鼓山对秦这个姓氏有些敏感。

  见鼓山神色不对,贾蔷本就机灵,哪里还不明白他想到了?

  “就是大嫂从前待的那秦家。”年前秦家就和宁府闹翻了,贾蔷自然不会说是秦可卿的娘家,他一贯与贾蓉亲厚,宁府嫡派玄孙就贾蓉和贾蔷兄弟两个,虽非亲兄弟,但谁叫宁府这一支嫡出的就他们两个?又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感情自然好得跟亲兄弟一般,贾蔷也是称呼贾蓉为大哥,一向都是如此,对秦可卿,自然也是亲昵的称呼其为嫂子。

  “秦家的老爷子近日与荣府政叔爷走得近,他那庶子秦钟也攀上了宝玉,荣府老太太见宝玉喜欢秦钟,便做主让秦钟进了咱们家的家塾,陪宝玉一起读书。”

  鼓山没想到又跟贾宝玉有关系,他撇撇嘴道,“这宝二爷还真是不安分,年初的时候才吃了老爷一顿挂落,如今又开始折腾了。”

  读书都还要找个人做伴儿,真是绝了。

  见鼓山只是鄙夷宝玉,没抓住重点,贾蔷便直接了些,“鼓山,你可知今日为何会打起来?”

  “为何?”鼓山愣了一下,问道。

  他原本就是为了问这事儿,只是骤然听到秦家的消息,被带偏了。

  这会儿贾蔷主动提起,他自然顺势接了话。

  “自从前年薛家上京,便走了荣府那边的关系,在咱们贾家上学,那薛家有钱,便同家塾里几个寄读的学生搅合在一起,结了契兄弟。

  这不,薛家不是从荣府搬出去了吗?薛家少爷自然也就不再来家塾上学了,前头几个跟薛家少爷搅合在一起的,自然就断了财路。

  这段时间秦钟进来上学,这位秦家少爷生的跟个女孩儿似得,跟宝玉也有些不清不楚,前头跟薛家少爷结契兄弟的,便往宝玉跟前凑,奉承讨好秦钟。

  今儿金荣撞见秦钟跟薛少爷那个契兄弟贴在一起说话,就说了些难听的话,将秦钟给气哭了。这秦钟一哭,宝玉就发了火,这不就打了起来。”

  鼓山:“……”

  无语了一阵,到了宁府。

  鼓山没有再问,这事儿一会儿找人去问问,也就清楚了。

  见鼓山不追问,贾蔷也没有再添油加醋。

  进了正堂,贾蓉给舅舅介绍了贾蔷的身份,让他们认识了,便匆匆骑马赶回了衙门。

  等到下衙,贾蓉没在衙门逗留,直接回了府。

  到家时,已经过了申正初刻(四点十五)。

  贾蓉赶了回来,贾蔷便要回去,贾蓉岂会让他走,自然留了他一起用饭。

  饭毕,周家人才告辞回府。

  送完了客人,贾蔷仍是要回去,贾蓉也没有强留。

  等贾蔷走了,鼓山来书房寻贾蓉,将家学里打架斗殴的事说了。

  鼓山今儿送贾蔷到了宁府,回头就将家塾里的事打听清楚了,事实真相比贾蔷说得还要不堪。

  贾蓉揉了揉额角,心头火起。

  这贾宝玉还真是一点改变都没有啊。

  年初他冒犯了黛玉,贾蓉去林府拜年的时候,黛玉就告了贾宝玉一状。

  回府后,贾蓉就开了祠堂,当众申饬贾宝玉失礼,缺乏家教,令其每日跪在祠堂抄写族规,抄完五十遍才许回去。

  本以为贾宝玉多少有些廉耻心,哪知才过去两个月,就故态复萌。

  贾蓉叹了口气,“此风不可长,长此以往,咱们家的家塾就废了。”

  “老爷打算怎么办?”鼓山问道。

  贾蓉冷笑,“怎么办?我早就有意整顿家塾,只是一直忙于朝政,没时间料理罢了。既然出了这种事,就不能再拖下去了。”

  顿了顿,“我修书两封,你一会儿叫人去金陵给我送信。”

  这信是写给他在金陵认识的几位朋友。

  其一就是冯渊,其二是蔡志帆。

  这二人都是秀才,又是金陵本地人,有不少交好的同窗。

  贾蓉知道冯渊和蔡志帆都有大志,不可能来他们家的家塾做先生,因此写信只是请他们帮忙介绍几个出身不高,家庭困难急需用钱,人品好、学问高的来做贾家家塾的先生。

  他已经决定罢免贾代儒塾掌的职位,并且不打算再让族里的老人掌管族学。

  他不打算再设塾掌之职,并且决定要将贾家子弟和借读的外姓学生分开教学。

  贾家子弟和外姓子弟,分别设蒙学堂和进学堂。

  蒙学堂顾名思义,就是给孩子启蒙的。

  进学堂得考中了童生,才能入进学堂,如果考中了秀才,就算从贾氏家塾肄业。

  若是想在科举一道深耕,那就去府学读书,考中了秀才的学子本就有资格入学。

  贾氏家塾只是让族中读不起书的人,能有个地方读书,而不是要用贾氏家塾培养出多少人才来。

  贾蓉目前也没有大动干戈的想法,他自己的个人问题都还没处理完呢。

  两位旧友回信之前,贾蓉暂时不打算动家塾,但一些在族里混吃混喝,不好好学习,还要搅合得别人不能学习的人,不能留。

  “你派人去查家塾里头那些人是混日子的,整理个名单给我。”贾蓉吩咐道。

  鼓山会意,“明白。”

  这之后,贾蓉照常去衙门办差。

  他公务多得很,哪里有闲工夫每日盯着贾家的破事?

  几日后,鼓山交上来一份名单。

  家塾里如今男风盛行,好些相貌生的不错,家世又不好的人,经过薛蟠的阔绰,有意的接近族学里条件好的人,比如贾宝玉。

  大部分是外姓借读的学生。

  这些人要么是贾家某个媳妇的侄儿,就是贾家某个人的远亲,或是走贾家某个人的关系进来的。

  贾蓉看完了名单,排在前三的是香怜、玉爱、秦钟。

  这香怜、玉爱并不是叫这个名儿,而是族学里给他们起的外号,至于他们是哪家的亲戚,因族学里人太多,短时间内鼓山也查不到具体的信息。

  不过也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家的,只要知道他们给家塾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就行。

  今日已经很晚,贾蓉也没有时间处理。

  想了想,让鼓山去通知贾家族亲,让他们下个月初一来祠堂,他有事要宣布。

  现在已经过了三月二十,离下个月初一也就七八天的时间了。

  鼓山领命,一一去各家通知。

  很快到了四月初一这日,贾家族亲男丁都齐聚宁府贾氏祠堂,当然,年龄在五岁之下的,并没有前来,来了也没用。

  “今日请各位族老和族亲前来,是有一件事要宣布,在宣布这件事之前,有些事情我想要说清楚明白,省的各位族老认为我有私心。”贾蓉将上个月家塾斗殴的事说出来,又将鼓山查到的名单公布给大家听。

  “作为贾家的族长,我认为家塾的风气不可助长,大家都知道,这家塾是祖上建的,为的是让族中旁支子弟家中困难请不起先生的孩子们,都能有书可读。但现在,有些人走了关系,进了贾氏家塾里读书,还不安分,整日生事,搅合得家塾乌烟瘴气。”

  说完,贾蓉冷冷的看向贾代儒,“塾掌难辞其咎。”

  贾代儒面色发白。

  “你既然被推选为塾掌,就要管好家塾,可你不但没管好,还让你孙儿代管,贾瑞仗着你是家塾的塾掌,敲诈勒索族中读书的旁支子弟,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话一出,贾代儒也无话可说,“任凭族长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