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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焯受贿的案子拖了三个月多,直到六月才结案,卢焯被拟为绞刑,俟秋后处决。

  那些劫狱的百姓没有受到牵连,皇帝亲自下诏书说百姓闹事是德沛和旺紥儿办案的手段不合理,不轻不重的敲打他们一番,令他们不准刁难为首的百姓,然后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百姓力保也没用,受贿就是受贿,皇帝考虑到卢焯的政绩和才干已经网开一面没有判斩立决,再要给他求情就过分了。

  和亲王撇撇嘴,以他对他们家皇帝老哥的了解,这时候不杀,等过些天又想起来卢焯的好,到秋后了估计也不会执行绞刑。

  没办法,谁让卢焯真的有本事呢。

  弘曕抬头,“那到秋后了怎么办?”

  和亲王撇撇嘴,“到秋后了就找理由呗,随便什么理由改判充军流放,过个几年再把人召回京,要么老老实实当官要么去死,不信他还敢贪污受贿。”

  小豆丁哼唧一声,“那可不一定。”

  学坏容易学好难,想让贪污过的人变清廉肯定比登天还难,大白天的做什么美梦呢?

  和亲王手心发痒,到底还是没忍住给了臭弟弟一个脑瓜崩,“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弘曕:QAQ~

  小豆丁捂着脑袋去旁边疗伤,不想搭理自欺欺人的臭哥哥。

  可惜他们现在在马车上,想躲也躲不开,没一会儿就又凑过去说悄悄话了。

  卢焯的案子一直没有定下来,他们便一直在江南没回京,和亲王的理由非常充分,万一案情再有反复怎么办?难道要他再大老远跑南边一趟?

  案子能在三个月内结案和亲王居功甚伟,要不是他死活拖着不回京城,乾隆也不至于天天和朝臣吵架。

  回京一样是先走水路再换陆路,一路上安安稳稳没有任何变故,小果亲王很是遗憾,“五哥,为什么没有山贼打劫我们?”

  话本上但凡主角出行就少不了山贼街道的剧情,如果主角是进京赶考的书生那就更有戏剧性了,山贼街道几乎是百分百会出现的剧情。

  占山为王的山贼们凶神恶煞形似李逵,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仓皇逃进深山,这时候山里肯定有个漂亮的狐女或者落难的大家闺秀在等他。

  和亲王额角青筋直冒,“出门一趟好的不学专学坏的,那些酸书生写的话本子记那么清楚干什么?”

  小豆丁干笑两声,乖乖坐在那儿不说话了。

  和亲王继续骂骂咧咧,“话本子里写的都是假的,能吃的膀大腰圆的人不会傻不愣登跑去当山贼,只有走投无路才会铤而走险和官府过不去。”

  话本子里的山贼膀大腰圆,现实中的山贼却多是瘦骨嶙峋,长时间吃不饱肚子恨不得走一步晃三晃。

  而且官府定期会清剿贼寇,他们走的是官道,不会有笨贼胆大包天来官道上抢劫。

  小果亲王老老实实挨教训,掀开车帘看外面的风景。

  天气渐热,官道两边的田地种满庄稼,只是地上的麦子长的稀稀疏疏,麦穗儿长的比小孩子用的毛笔头大不了多少,怎么看怎么不像丰收的样子。

  他记忆中的六月应该是麦浪起伏一片金黄,现在这田地远看勉强称得上“麦浪起伏”,近看实在说不出那几个字。

  因为后世的小麦都是改良后的品种?

  跟在后面的护卫看他对麦穗感兴趣,去田里揪了几个麦穗递进马车,他们虽说不务农事,但是也能看出来这地方今年的收成不会好。

  和亲王把送上来的几个麦穗搓开,看着里面寥寥无几的麦粒叹道,“江南年年报歉收,河南直隶年年报丰收,偏偏江南那边没受灾,河南直隶这边收成真不好,这都是什么事儿?”

  弘曕收回视线,“他们如实上报不好吗?为什么好的说不好,不好的反说好?”

  “不如实自然有不如实的小九九。”和亲王拿出手绢将麦穗装好,准备拿回京城给他们皇帝老哥看,“田里收成好,吏部考功的时候就会给他们评上等,田里收成不好,吏部考功只能记个‘政绩平平’。可政绩好,当年要交的粮食赋税就多,政绩差,民间的赋税就能少收几成。实惠名声只能二选一,具体怎么上报得看地方官想要什么。”

  小果亲王表情复杂,“那皇帝就只能蒙在鼓里任地方官欺骗?”

  “怎么可能?”和亲王夸张的回道,“地方官相互牵制,有人敢造假就有人能弹劾,不是所有人都能打点的漏不出消息,就算打点好关系他们也不敢报的太过分。”

  上下打点关系要花钱,要是从赋税里抠出来的银子还不够打点关系,地方官也不会费老鼻子劲儿去给别人送钱。

  再说了,皇帝又不傻,地方官嘴里没有实话,难道所有的地方官都没有实话?那也太小瞧皇帝的本事了。

  就算地方官不靠谱,他难道不会派亲信下来视察?

  他这次干的就是微服私访的活儿,来南方转一圈,顺道巡视各省藩政,一般这种差事都是四五十岁的稳重大臣才能干,他能顶着钦差的名义出来纯粹是命好。

  没办法,谁让他是皇帝的亲弟弟。

  不过人家大臣能当钦差之后肯定会更受重用,他这就算了,就算皇帝老哥敢用他也不敢干,他怕哪天因为太有本事被找个借口圈禁起来。

  弘曕:……

  自信是好事,但是太自信了也不太好。

  和亲王顿了一下,“你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继续听我说。”

  他怎么就太自信了?分明是很理性的评价。

  这次出远门说是微服私访就是微服私访,三个月过去了也没见他暴露身份,这不是有本事是什么?

  不是他自夸,他隐藏身份简直一绝,现在在那些江南的乡绅眼里他还是傅恒呢。

  这一路上要是暴露身份出行,他们肯定什么都看不见,到哪儿都是听地方官吹嘘政绩。

  微服私访也有微服私访的敲门,要是出门就煞有其事的像个钦差大臣,满口官腔官调,就算没穿官服大家也知道他是官,这种钦差一看就不机灵,傻子才跟他说实话。

  入城看桥梁道路邮传驿站,这是表面功夫,但是如果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当地的地方官十有八九不是好官。

  想看文教就去学宫,想看兵力就去军营,想看地方父母官是不是有慈悲之心就去养济院,实心做事的父母官肯定会把各种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要是哪个好官治下文治武功一片混乱,谈起政绩的时候不用想肯定全是吹牛。

  这些不用问,用眼睛就能看出来。

  好钦差还要像他一样顺着别人的想法,被人乐意给他安什么身份他就是什么身份,虚与委蛇丝毫不带怕的。

  钦差必须得是聪明人,还得是非常聪明的人,前段时间有个钦差去陕西微服私访,大概是和百姓说话的时候太平易近人,差点让拐子全给拐去卖了。

  当然,后来那群拐子也没逃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该掳卖人口,还是青壮年劳力,不判个凌迟都对不起他们那么大的胆子。

  由此可见,就算是聪明人也可能会阴沟里翻船。

  他不一样,他出门就算带个拖后腿的娃也不会被拐子盯上。

  平时和那些乡绅勾心斗角,抽空再去别处赏景游玩,遇上渔樵耕读还能闲聊几句,对方打鱼他也打鱼,对方是樵夫他也可以是樵夫,对方种地他也种地,对方是读书人,嘿,他那么多年的书也不是白读的。

  弘曕长叹一声,捂住老哥的嘴打断他的夸夸其谈,“哥,这话你留着回宫和四哥说,我听不懂。”

  想听的就能听懂,不想听的就听不懂,他年纪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和亲王哼了一声,臭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这都是人生经验,关系不够亲近他还不说呢。

  小果亲王白了他一眼,不想听他那些长篇大论,掀开车帘去车辕上和赶车的侍卫说话去了。

  他哥这说起大道理来一套又一套,真让他干的时候又只看心情完全不管大道理,理论学的再好有什么用,他不应用到实践上啊!

  每次都是:这是第一次微服私访,也是最后一次,反正没有下一次,嚣张一点怎么了?

  就这还有脸说别的钦差不聪明?

  他自己都不是正经钦差好吧。

  临近傍晚,热气被风吹走,坐在车辕上比待在马车里舒服多了。

  小果亲王看到不远处的城池眼睛一亮,到城里就能进客栈休息,一整天都在马车上还要听哥哥唠叨闷的他人都蔫儿了。

  这年头出门经商有风险,如果晚上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好别睡觉,不然很有可能睁开眼睛就被狼群给围住了。

  傍晚要进城的车队很多,和亲王怕出事提前把小老弟拽回车厢,掀开车帘竟然还看到一支外国商队。

  和亲王:???

  “谁准他们来这儿的?”

  小果亲王很好奇,他这辈子除了如意馆的西洋画师还没见过别的洋人呢,“怎么了怎么了?”

  和亲王让侍卫去打听外面那支外国商队是哪儿来的要到哪儿去,然后才皱着眉头解释道,“大清律例,洋人只能在广东沿海交易,若擅自闯入其他地方,朝廷便有理由将他们驱逐出境。”

  大清和准噶尔的贸易尚且四年才许他们来一次,还必须和罗刹国商人错开时间,那些商人能在广州港停留已经是朝廷开恩,擅自闯入直隶未免得寸进尺。

  不多时,派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回来,“爷,他们说他们是进京告御状的。”

  车厢里的兄弟俩齐齐转头,“什么?”

  进京告御状?没听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