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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舫里热热闹闹,不管在座这些人私底下关系如何,在面对朝廷的时候态度都极为统一。

  他们在京城都有关系,傅恒被皇帝看重的事情不是秘密,至少略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那小子最近很少出现在紫禁城里。

  身为御前侍卫却不在御前当差,必定是被其他差事给耽搁了。

  皇帝自以为掩饰的好,在他们眼里跟没掩饰一个样儿。啧,年轻人就是不行。

  宴席上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正欢,外面有人进来在主家耳边说了两句,主家立刻抬手压下喧嚣,“诸位,国舅爷大驾光临,咱也不能失礼是不是?”

  此话一出,场上又是一片哄笑,只是这次笑完就赶紧把席上乱七八糟无关人员赶了出去,不敢在“国舅爷”面前有放肆之举。

  他们笑话那是在私底下,明面上谁敢和皇亲国戚过不去,他们又不是不要命了。

  皇帝派傅恒替他微服私访,没准儿这就是下一个高斌。

  哦,不对,人家傅恒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比高斌的关系还要近一层,这一旦开始起用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那高斌是宫里高贵妃的父亲,皇帝刚登基就将高贵妃母家由内务府包衣抬入镶黄旗,一大家子都跟着飞黄腾达。

  高斌也不是光靠着女儿来升官,人家自己有本事,雍正朝调两淮盐政使的时候办差办的好,雍正皇帝甚至让他兼任江宁织造。

  江宁织造多大的肥差啊,当年曹家的风光整个江南地界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雍正爷能让高斌当江宁织造,足见那人是有真本事。

  高斌在盐政上办的好,雍正爷又让他当江南河道总督,这些年治河治的好,想必接下来就是两江总督这样的地方大员。

  听说那个傅恒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更可怕的是还会做人,和他相处过的人都说好,这要是不能平步青云他们把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不过钦差不是那么好当的,年轻人出门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适当的吃点亏没坏处。

  吃亏是福嘛哈哈哈哈哈哈。

  弘曕跟着哥哥出门遛弯儿看风景,下了马车没走几步就意识到不对劲儿,“哥,附近是不是有人在盯着我们?”

  和亲王面色如常,“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该来请咱们去玩了。”

  弘曕:???

  “哪儿来的冤大头?”

  小豆丁煞有其事的晃晃脑袋,对即将上钩的倒霉蛋们报以深切的同情。

  直钩钓鱼都能钓上来,可见自大有多害人。

  小果亲王感慨了两句就什么都不管了,看他哥这反应肯定不会吃亏,既然他们不会吃亏,那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看戏了。

  感谢皇帝老哥这几年的不着调,要不是他让江南这些乡绅富户放松警惕,那些人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什么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先养肥再杀掉,招式老套但好用,不愧是他哥。

  不一会儿,几个长随打扮的中年人停在他们面前邀请他们去画舫敷衍,理由找的很好,再过几天就是上巳节,城里城外都会有各种宴席,主人家看见合眼缘的就会邀请,这事儿在他们杭州府很常见。

  没办法,有钱就是这么豪横。

  和亲王看看湖里飘着的画舫,不用想都能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那种群魔乱舞场合不适合小孩子去,还是他只身去闯比较好。

  古有关公单刀赴会,今有弘昼只身闯关。

  好!

  弘曕:╰_╯

  好个屁!

  说好带他出来玩,好戏开场却把他挡在外面算怎么回事?他年纪小就不能现场看戏吗?

  事实证明,年纪小就是不能现场看戏。

  和亲王把弟弟交给侍卫,转头斗志昂扬的上了小船,看样子不像是去赴宴,更像是去干架。

  小豆丁扭头看向身材高大的侍卫,“让五哥自己去可以吗?万一那些人把他绑了怎么办?”

  侍卫听到这话乐的不行,“小爷放心,五爷身边有其他侍卫跟着,只有五爷绑别人的份儿。”

  他们好歹是千军万马拼出来的王府侍卫,比不过御前侍卫还能比不过富家大户的家丁?

  小果亲王看着跟着他哥一起上船的随从们,托着脸遗憾的叹了口气。

  也是,那么多王府侍卫跟着,谁被绑了他哥都不会被绑。

  虽说御前侍卫更有前途,但是御前侍卫一共就那么多,还都是满洲大族关系户的跳板位置,当不上御前侍卫当王府侍卫也不错。

  御前侍卫有品级,王府侍卫一样有,按照亲王的规格,王府应设长史一人,一等护卫六人,二等护卫六人,三等护卫八人,四品典仪二人、五品典仪二人、六品典仪二人。

  一等侍卫从三品,二等侍卫从四品,三等侍卫从五品,比御前侍卫也差不了太多。

  和亲王身为皇帝的亲弟弟,他府上的一等侍卫比寻常御前侍卫都得脸,说是千军万马拼出来的一点儿也不为过。

  和侍卫相比,品级更高的长史却没那么吃香。

  侍卫属官可以是王爷自己决定,也可以是皇帝来选,但是长史只能皇帝来定。王府的长史身上都兼着其他官职,只有在王府的主子搞事儿的时候才有存在感。

  如果搞的事情不涉及原则,长史就是给王爷背黑锅的,如果搞的事情涉及原则,长史就是皇帝派去盯梢儿的,反正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活儿。

  给寻常王爷当长史费脑子,给和亲王当长史费命,弘曕不知道和亲王府的长史是哪个倒霉蛋,反正他一次都没见过。

  小豆丁等不到他哥的回心转意,只能老老实实在岸边玩。

  留在外面也挺好玩,都是他没见过的东西,看见什么都是新鲜的,没一会儿就把画舫里的臭哥哥忘的一干二净,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恋恋不舍的回暂住的地方。

  和亲王的表情有些奇怪,但是看到小老弟那依依不舍的样子还是把他的事情放到后面,“外面有什么?怎么那么舍不得?”

  小果亲王夸张的张牙舞爪,“哥,你知道湖边卖画的是谁吗?是板桥先生郑燮!”

  和亲王想了想,“是二十一叔提到过的才子?”

  “是他是他。”弘曕点头,面上还带着些恍惚。

  和写了四万多首诗都没能在文学史上留下一席之地的皇帝老哥相比,郑板桥的成就就大多了,没想到来趟西湖就能见到历史名人,这趟真是值了。

  和亲王不明白见着个郑板桥有什么值得开心的,臭小子连字都没认全,他懂诗词书画吗?

  小豆丁撇撇嘴,“我不懂,但是这不耽误我觉得他厉害,二十一叔那么有文化的人都觉得他厉害,是我说他不厉害就不厉害的吗?”

  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你也上语文课本啊!

  和亲王懒得和他掰扯那么多,他有别的事情要说,“你知道那些乡绅富户以为我是谁吗?”

  小豆丁抬头,“咱们的身份暴露啦?”

  “暴露了,但是没全暴露。”和亲王表情古怪,“他们以为我是傅恒。”

  弘曕:!!!

  “我呢我呢,他们以为我是谁?”

  和亲王的表情更加古怪,“你啊,你是傅恒准备弄死在杭州的侄子。”

  弘曕:???

  “不是吧,傅恒脾气那么好,他侄子犯什么事儿了能让他都忍无可忍?”

  他才多大,犯事儿又能犯什么事儿,那些人没病吧?

  家里有钱就去抓药吃,免得大庭广众下发疯丢人现眼。

  和亲王也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觉得他是傅恒,旁敲侧击琢磨了一会儿,又觉得他们的猜测还挺有道理。

  要不是他知道他是谁,他都以为皇帝真的派傅恒来微服私访了。

  小果亲王听完也感慨的不行,他以为俩哥哥的脑补本事已经出神入化,没想到高手在民间,没有最厉害只有更厉害,“所以,哥你打探出来有用的东西了吗?”

  和亲王嘚瑟的挺直腰杆,“那当然,我是谁,我是你无所不能的哥哥。”

  小果亲王:盯——

  和亲王停止嘚瑟,“好吧,我承认,那些人自以为所有事情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根本不把我这个‘钦差大臣’当回事儿,想打听点东西还不容易?”

  画舫里的聪明人不多,多是几杯酒下去就不知道天地为何物的蠢货,这种人肯定没本事和官府勾结,排除掉这些糊涂蛋,剩下的一个一个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要处理赈灾粮必须得有粮铺,有能耐吃下那么多粮食的粮铺并不多,他们顺着粮铺往上查也能查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小果亲王很给面子,“五哥威武!”

  和亲王煞有其事的抬手,“淡定淡定,这才哪儿到哪儿。”

  等他把官商勾结的官和商都揪出来,到时候再夸他也不迟。

  正当和亲王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巡抚衙门那儿出事了。

  卢焯受贿一案铁证如山,事发之后他主动认罪,且退还了所有赃款,但是能不能从轻发落要皇帝发话,德沛和旺紥儿的定罪折子写的清清楚楚,按律就是当斩。

  然而不知道消息怎么泄露了出去,折子还没离开杭州城,巡抚衙门外便聚了数千百姓来给卢焯喊冤。

  这下事情就大发了。

  历朝历代都忌讳百姓聚在一起搞事情,皇帝那边正发愁民间各种邪.教聚集百姓上香作乱,这边朝廷官员就弄出了同样的事情,事情一旦传到京城,江南所有的官员都得吃挂落。

  巡抚衙门里,闽浙总督德沛的脸都绿了,旁边副都统旺紥儿的脸色也阴沉的不行,只恨他们没在罪证收集完就把卢焯押送回京。

  这下可好,想走都走不了。

  衙门不远处的酒楼雅间,和亲王看着群情激奋的百姓,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不对劲,很不对劲。”

  百姓向来痛恨贪官污吏,没道理贪官变成他们的父母官就反过来求情,头顶的父母官是个贪官他们应该更气愤才对。

  现在这些百姓的确很气愤,但是气愤不是对着卢焯,而是对着给卢焯定罪的官府,这是什么道理?

  小果亲王咽下口中的点心,“卢焯是被栽赃陷害的?”

  和亲王摇头,“不会,他收受贿赂证据确凿,不可能是栽赃陷害。”

  小果亲王指指外面的百姓,“那这是什么情况?”

  “不清楚,再看看。”和亲王挪到窗边继续看,他以为巡抚衙门很快会派人出来安抚百姓,但是没想到百姓非但没有消停还更加冲动,为首的甚至不管不顾的往衙门里冲。

  这种事情一旦出现第一个往前冲的,后面就会有数不清的人跟上,衙门的兵丁完全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往衙门里冲,等他们反应过来要稳住情况,卢焯已经被抢出了大牢。

  不说别人,卢焯自己都是懵的。

  他在牢里饱受内心的煎熬,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想当年他也是有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宏愿的官,这么些年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他觉得他也算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为什么沦落到身陷囹圄的地步呢?

  一步错,步步错。

  卢焯已经做好被处斩的准备,万万没想到他蹲个牢房还能有人来劫狱。

  不是,他现在被处斩只是斩他一个人,被劫狱再被抓回来那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了啊!

  苍天啊!谁要害他!

  酒楼雅间,正在紧盯状况的兄弟两个都傻眼了。

  “哥,我在做梦吗?”小果亲王恍恍惚惚,“我怎么看到一群人冲进巡抚衙门还抢了个穿着囚服的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