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不便行动的浴衣,却依旧身手矫健的松田阵平在欢呼声和尖叫声中将晓美秋也的凶签挂在了树的最高点。

  “挂这么高,真有八百万神明的话肯定能第一个看见秋的签吧。”

  他踏在粗壮的骨干枝上,在簌簌签声中笑着朝心惊肉跳的晓美秋也大喊着邀功:“看见没?给你挂的这么高,要是遇到好事可得分我一半功劳啊!”

  喜悦的情绪如同滚沸的水一样,咕嘟咕嘟的淹没了晓美秋也的心。

  这是第一次有人陪他在新年求签。

  也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将凶兆高高挂起。

  更是第一次被旁人直白表露着羡慕的视线和友好的窃窃私语声包裹。

  他仰起脸看向松田阵平,曾在树下握着凶签面露茫然的伶仃孩童,如今身旁也有了愿意为他将厄运高高挂起的人,沉甸甸的泪珠打湿晓美秋也的眼睫,于胸口处爆发出的情感一路向上,化作璀璨的金色中绚烂的一束花火。

  “谢谢你!阵平——”

  ——神明啊。

  若你能垂怜,还请忽视我那不足一提的噩兆,看看同在最高点的、那个天下第一好的笨蛋吧。

  ……

  因为是特殊的日子,平日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得冷清的夜晚在今夜火热异常,奔着压轴焰火表演而来的人逐渐将街道填的拥挤,当人生地不熟的晓美秋也第三次差点被人流冲散后,他犹豫着想要和松田阵平商量不如就此离开娱乐区,先行前往人少的看台;大约是被热烈的氛围所感染,在他退后一步想要展现出善解人意的一面之前,松田阵平做出了更大胆的选择——他在人群中干脆利落的牵住了晓美秋也的手。

  “只是为了不散开的话这样做就好了。”

  做着强硬的举动,却满脸通红的松田阵平侧过头避开了晓美秋也的目光:“你并不想现在就离开吧?那就不离开。”

  他的手干燥、温暖,指骨修长,型号上比晓美秋也的大上一圈,如果采用十指相扣的方式恐怕可以完全将对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或许是这种牵手的姿势光是想想就会害羞到受不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普通的扣紧晓美秋也的虎口,确保两人不会被人流冲散。

  被松田阵平在各种意义上都烫了一下的晓美秋也条件反射的拢了拢手指——握在一起的手即时传来了互相收紧的感觉,他头晕目眩,只觉得自己快被松田阵平的体温点着了。

  这股灼热的躁动并没有维持很久,在这夜风拂面的惬意氛围中,源自手心处的温度依旧存在感强烈,但从脑内诞生的想法宛如一盆又一盆劈头盖脸倒下来的冰水,压着晓美秋也脸上的热度开始层层消退。

  他做过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仅仅才过去几个月,松田阵平就会变成这样。

  一直觉得联谊会上被吓跑的女孩子们很没眼光,晓美秋也眼中的松田阵平是个非常温柔的存在,他打着直球又陷入别扭和窘迫时的矛盾状态也很可爱,再加上富有责任心和正义感,和偶尔表现出的不讨人厌的幼稚,松田阵平绝对是个值得交往的、且足够有趣的好男人。

  只是,这样的松田阵平是萩原研二在时的松田阵平。

  他身边有着宛如半身的挚友,所以他张扬、幼稚、心直口快、肆无忌惮的意气风发,他们一起闯祸、一起担责、一起为前路披荆斩棘,天不怕地不怕,正因为有萩原研二在他的身边,他允许身体里那个不成熟的自己存在,允许自己一直张扬、幼稚、心直口快、肆无忌惮的意气风发。

  所以,当萩原研二死去,变得破碎、又努力将破碎的自己拼起来的松田阵平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这部分显得很累赘的自己,他曾喜爱跟着潮流的步伐挑选服装,如今,他只着肃穆的黑衣;他曾对着上司和前辈也能随性而为,如今,他会记得使用敬语;他曾主张对友人只需要支持而少做干涉,如今,仅因梦境中不知虚实的托付,他就努力而笨拙的张开自己残破的羽翼。

  ……

  在剧烈的喜悦褪下后,找回理智的晓美秋也认真的审视自身,却发现他其实并不感到高兴,松田阵平现在的状态是他曾希望在诸伏景光身上看到的——因为失去了过于重要的东西,过载的疼痛麻痹了他的判断力,大脑执行了自我保护机制,因为没有其他选择、所以才会离最近的选择靠过去,只为了汲取新的温度。

  若是换做几个月前的晓美秋也或许会因为这唾手可得的受害者感到更加兴奋,他会毫不犹豫地趁虚而入,使尽手段将松田阵平进一步推下,将他钉死在和自己维持病态关系的位置上。

  但现在,他却只觉得难过,为他所有的无能为力。

  萩原研二带走了松田阵平的一部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曾经指尖触到键盘就能带动思维活跃起来的晓美秋也已经很久没有再打开那台重金购买的轻薄笔记本了,他怕看到写着田代忠利名字的文件夹,他怕那落入耳中宛如炸弹倒计时滴答声的键盘声,他怕深夜从冒着惨白光芒的屏幕里——看到萩原研二双目紧闭的、平静到死寂的脸。

  除了在工作时间内忠于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在这几个月里几乎再也没碰过自己的“武器”,曾经随身背着笔记本电脑,只为能随时随地化身顶级情报员的晓美秋也对自己擅长的东西表现出了恐惧,好在这ptsd一样的症状只发作在非工作时间里,影响暂时没那么严重,否则认定了他的资料班真的说不好会不会放弃他了。

  松田阵平也知道这件事——他当然知道,在萩原研二的葬礼上结下同盟后,他开始雷打不动的接送晓美秋也上下班,本意是为双方制造更多情报对接空间的松田阵平却发现晓美秋也面对电脑时出现了手指颤抖、脸色铁青的症状,于是他推翻了所有额外附加的目的,仅认真且固执的继续接晓美秋也上下班。

  他对晓美秋也并不苛刻,甚至会安慰他,告诉他会好起来的。

  但是晓美秋也不能原谅无用至此的自己。

  他唯一能骄傲的拿出手的就是自己的计算机技术,现在这副恐惧的样子还谈什么为萩原研二报仇?他甚至已经摇摇欲坠在被辞退的边缘上,若是连警察都做不成,坚持实行复仇计划的他早晚会变成偏执的法外狂徒。

  况且,松田阵平现在的样子更让他感到忧虑,他自己摔到多深的地方去都无所谓,但绝不能拖着松田阵平一起往下滚,当初真的不该同意结盟,他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还是不要祸害——

  “啪!”

  松田阵平用空闲的手在晓美秋也的眼前打了一个响指,他甚至半弯下腰去看晓美秋也的眼睛,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想什么呢你,这么认真。”他说:“嚷着期待烟火大会的不是你吗?走累了?实在不行就回去吧,这种程度的爆/炸/物也没什么好看的。”

  晓美秋也:“……”

  真有你的啊松田阵平,虽然烟花也确实是爆/炸/物的一种,但正常人会在这种场合说这样的话?果然,这家伙越来越不正常了吧!

  他是该先吐槽两人还牵在一起的手呢,还是吐槽这被破坏掉的气氛呢……算了,还是不吐槽了,说一千道一万,他还是那个卑劣的、贪图有人陪伴的怕孤独的小孩,松田阵平的手好暖,今夜的风很温柔,这场承载了期待的烟火秀想必一定也很精彩。

  于是,他摇了摇与松田阵平牵在一起的那只手,眼含不舍道:“要看的,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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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田阵平很苦恼,也很不知所措。

  萩原研二的死让他很痛苦,但也没那么痛苦——至少没到那种需要每天被问候、被小心翼翼地对待、甚至连排爆任务都需要避免分配给他的地步,他确实开始固执的穿黑衣以示哀思,也确实养成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小癖好,但怎么就到了把他当玻璃人的地步了?

  非要说的话,明明晓美秋也的状态更需要担心吧?

  这家伙的经历特殊,表现出的稳定可靠不过是脆弱的伪装,真的遇上事时崩的比谁都快,他甚至会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萩原研二死去这件事其实没有目睹到晓美秋也对着犯人的尸体发疯可怕,那种绝望到毫不在意的将自己撕开给旁人看的态度,残忍到只看一眼就会有种被污染的感觉。

  于是松田阵平想,在这件事上毫无过错的晓美秋也不该背负这没必要的重量,为萩原研二报仇本是他该承担的责任,不需要、也不该让旁人帮忙;可对方每日愈下的状况被他看在眼里,自从发现晓美秋也开始不再随身携带那台宝贵的笔记本电脑后,他直觉再不找点事情给这家伙做,就要有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了。

  所以在萩原研二的葬礼上,他邀请他成为同伴,一起为先走一步的同伴复仇。

  效果很显著,晓美秋也再一次带上了那台宝贝电脑,虽然他表现出了脸色铁青、手指抖个不停的糟糕状态,但没关系,松田阵平肯定晓美秋也一定会跃过这个坎,因为他知道在萩原研二的事情上,这家伙压抑着的怒火和仇恨与他不相上下,恐怕连晓美秋也自己也没意识到,在面对萩原研二时的他总是不忍心拒绝、不忍心斥责、不忍心敷衍,总是惯着宠着哄着捧着,明明自己才是最缺爱的那一个,他却非常认真也非常努力的去爱别人——所以,这样宠溺萩原研二的晓美秋也一定不忍心遗忘,他将无法轻易放过自己。

  如果我当初做得更好一些的话研二就不会死了——这傻瓜肯定是这么想的,但有错的只有炸弹犯,以及因为轻敌和态度懒散而落得自作自受下场的萩原研二本人,松田阵平甚至设想过一些恶劣的场景,比如揽着晓美秋也的肩膀在头顶光圈的萩原研二面前跟他炫耀:让你脱防爆服、让你在炸弹前抽烟、让你轻敌小看炸弹犯,看见没,这是你最喜欢的aki酱,哈哈!现在归我啦!

  晓美秋也以前偶尔会提起羡慕他和萩原研二的关系好,但实际上,松田阵平同样也很羡慕他们两个的关系,虽然以前在生气的时候骂过晓美秋也是白眼狼,但认真的讲,他分明更像是毛发肮脏但眼神明亮的流浪犬,你随便养一养他就会变得温顺漂亮,谁将你从他身边夺走,他就发了狠的跟罪魁祸首不死不休,很忠诚,但更多的是——傻。

  意识不到自己和萩原研二的关系早就可以称作亲密无间也就罢了,他甚至在萩原研二死后开始不自觉的模仿着萩原研二曾经的一举一动,他学萩原研二过去惯用的声调,吃萩原研二曾经爱吃的东西,甚至照着萩原研二社交时的模板在交番所混的小风生水起——多可怕啊,那个只对“家人”这一种关系会产生过剩执念的晓美秋也在交番所别的功绩没有,到处赔笑社交去了?想到认识的前辈真心的发出“晓美真是成长了啊”的感慨、以及他脸上那副欣慰的表情,心里本就难受的松田阵平简直快要想吐了。

  你什么都学hagi,怎么就不学学他的乐观积极开朗阳光啊?像这样套着萩原研二的虚影活下去,除了消耗自己的精神以外到底有什么意义,怎么就这么傻呢!

  松田阵平不能放下这傻瓜,他也放不下这傻瓜。

  所以在晓美秋也再一次跑出去流浪、将自己搞得脏兮兮之前,就由他来养吧——

  “我说阵平,你在想什么呢,都没在听我说话!”

  不满的晓美秋也再一次荡着那只被牵着的手:“烟火刚才就结束了,人群现在都散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放开了?黏糊糊的,手心里都是汗……”

  松田阵平睨了他一眼,嘴在此刻比脑子快:“在想被牵着和套项圈你更喜欢哪一个。”

  晓美秋也:“?”

  松田阵平:“。”

  呃,在脑子里擅自把别人狗塑还不小心说出来……坏了,一定会被骂吧……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晓美秋也在沉默了几秒后居然开口道:“那还是牵着吧,我不喜欢脖子上有东西的感觉。”

  松田阵平:“…………”

  怎么还认真的考虑后认真的选了啊?糟糕,这就是hagi那家伙被晓美秋也纵容时的感觉吧,这样下去我会不会生出什么奇怪的癖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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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件应该算比较重要的事,松田阵平认为还是得提前告诉晓美秋也一下的。

  打地铺的卷毛主动开启了睡前茶话会,但公事:“秋,年后我打算申请往搜查一课调,如果成功的话搞不好就去和班长作伴了。”

  躺在他床上的晓美秋也翻过了身,声音是诧异的:“诶?不打算在爆处班干了吗?”

  “爆处班这帮人都怕到不给我分任务了。”松田阵平嗤笑一声:“况且在这边不利于我放手调查,还是去刑事课那边好一些,有机会接触到情报。”

  一般敢于杀人的在逃犯、尤其是爆炸犯是耐不住寂寞的,他成功见血过一次,就必定会找机会去犯第二次,因为爆处班工作性质的原因,松田阵平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这不行,他需要一个能支持他去抓住那王八蛋蛛丝马迹的平台,所以他必须去刑事课碰碰运气。

  想明白的晓美秋也立刻道:“那我也——”

  “不行,秋,你要留在资料班。”松田阵平闭了闭眼:“听我说完!资料班本就是专门设立给刑事部的情报部门,这不影响我们之间联系,不如说,如果我顺利进入了搜查一课,反而能正大光明的在搜查中带上你。”

  “……”

  “更重要的其实还是那个……虽然我和班长的推理能力并不弱,但我们终究都是偏外勤的警员,秋,你的情报能力依旧是非常重要的力量,能转化出多少有效信息,全靠你了。”

  想起自己的状态,晓美秋也黯然道:“可是我现在使用电脑的时候会……”

  会害怕,很害怕,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不但是无用功,还会催化出不该诞生的结局。

  松田阵平在沉默了几分钟后才开口。

  “我也很害怕。”他压着嗓音喃喃着:“我身边关于hagi的痕迹实在是太多了,随便翻一翻就会找到他送的礼物、他的照片、他暂存在我这没拿走的东西,手机通讯录里存着的联系人有一半都和他有关,八成邮件都是我们之前的往来,太多太多了。”

  “这些东西从我每天睁眼到闭眼,一直在提醒我——hagi永远不会回来了这件事。”

  “……”

  晓美秋也的情绪立竿见影的变得无措起来。

  “很痛苦……但是,正因为痛苦,我才要前进。”

  “如果我溺死在回忆中停滞不前,谁来为他报仇?”

  松田阵平的声音很平淡:“如果我光顾着悔恨什么也不做,那个不知道在哪里躲藏的炸弹犯下一个炸死的可能就是你我。”

  于公,作为警察不该让罪大恶极的凶犯逍遥法外。

  于私,他绝不原谅杀害了自己重要之人的那个混蛋。

  “如果你无法振作起来,那也没关系。”松田阵平叹了一口气:“但我不会等你,秋,我不能一直等你,hagi的仇一天不报、我就寝食难安一天,哪怕只是为了我自己都要尽快解决这件事。”

  他松田阵平的大好人生凭什么被这种人无休止的拖下去?郁郁寡欢、怏怏不乐……他才不要!他要带着萩原研二的份幸福美满的活到一百岁,然后下去畅快的嘲笑他!

  现在这些痛苦,他期待着加倍偿还的那一天。

  “所以,你要跟上我吗,秋?”

  松田阵平侧过身,在黑暗中看向晓美秋也的方向:“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吗?我说不等你就绝对不会等你……啧,你还需要多久?再给你一个月最多了!”

  晓美秋也突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把松田阵平吓了一跳。

  “……你说得对,阵平,我也差不多该任性够了。”

  他维持着坐姿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心,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正当松田阵平有些担心到躺不住的时候,他又突然两眼放光,在夜深人静的时间里表现出了一种异常的亢奋:“我来的时候没带电脑,阵平家里有可以用的电脑吗……呃,一般电脑的性能可能跟不上,我现在买回东京的车票现不现实?”

  松田阵平:“……”

  腾的一下起身的松田阵平揪着他的耳朵咆哮:“晓美秋也,你有毛病是不是?!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老老实实睡觉!!”

  晓美秋也:“……”

  好凶哦,阵平,哭哭哦。

  ……

  在告别松田丈太郎之前还发生了一件无伤大雅小插曲。

  和儿子难得站在门外唠唠家常的松田丈太郎说着说着又夸起了勤劳能干的晓美秋也,他在松田阵平面前左一个“晓美”好、又一个“晓美”好的,反正晓美秋也哪里都好,搞的不知情的路人恐怕会以为晓美秋也才是他儿子。

  还真有不知情的路人来插话了——提着菜篮子的邻家老奶奶颤颤巍巍的走来,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问道:“哎呦,这不是阵平吗,长这么大啦!你谈对象了吗?Akemi……明美啊,真是好名字啊。”

  松田阵平:“……”

  松田丈太郎:“……”

  至于这个乌龙在日后会变成纯种的地狱笑话这件事……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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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桑→捡漏的我好卑鄙,但阵平现在这样子看着不太对劲,总之快振作一点啊我!

  松田→秋这家伙怕不是又走偏了,再这样下去不行,得赶紧想想能做点什么。

  两边都觉得对方现在有病,怎么不算双箭头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