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从这个家离开当天,林得缘就把家门院门的密码改了。

  但林惜脑子好使,又深谙林得缘肚子喜欢在人前装的本性,一下就通过留在锁上的指纹痕迹推测出来了。

  ——这房子的两处密码之前是林惜设计的一组斐波那契数列,林得缘以为他把每个数都递增改了就行了,整套密码现在是不伦不类,也不知道顾念因第一次看到有没有笑出来。

  “呵。”

  顾念因笑没笑,林惜是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但她的的确确是笑出来了。

  以一种极其嘲讽戏谑的样子,在林得缘僵住的笑脸前,笑了出来。

  林得缘看到林惜这个笑一下毛了,推门就赶人:“滚出去,这不欢迎你。”

  林惜没有抵抗,表情平静:“你确定要我在门口站着,等你口中那位‘念念’回来的时候看到我?”

  林得缘脸色一下就变了。

  佘宁之前再三警告,不要让他过去的家庭影响到顾念因,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敢告诉顾念因,他的女儿跟她在一个学校,好像现在也在一个班。

  因为预料不到后果,林得缘对驱赶林惜这件事变得谨慎起来,横着的手一放:“说吧,你来干什么?”

  林惜看了对自己满是不耐戒备的林得缘一眼,径直就推门走进了这幢别墅。

  熟悉跟陌生感同时袭来,她看的不紧不慢,眼睛里的情绪随着她心里的计算不断累计交叠,话里有话:“林老板好阔气,整个别墅都翻新了。”

  说着,林惜随手就拿起了一个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石膏雕塑,对林得缘笑道:“爸爸的品味最近有所提高啊。”

  林惜老早就瞧不上林得缘暴发户的审美,是夸奖,还是嘲讽,林得缘听的一清二楚,情绪也更加不耐:“有事快说。”

  “怎么,还不让人评价评价了?你不最喜欢听这些吗?”林惜歪头反问,脸上挂着抹笑。

  阴阳怪气,不阴不阳。

  林得缘太知道林惜这张嘴了,也不等她开口了,主动挑明:“你是不是来要钱的?”

  “你知道?”林惜冷笑一声,咚的一声把石膏雕塑放回柜子,她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把它直接摔地上。

  “你有钱搞这些东西,没钱按时付赡养费?”

  林得缘无赖,他早就打算好了:“装修房子是我愿意,我跟你妈已经离婚了,你有什么问题,麻烦去法院起诉我。”

  林惜在来的公交车上就想过林得缘会给她说法,哭穷卖惨,强势抵抗,她都想过。

  而这样的无赖也算是还在她的意料中,所以出牌也出得快,直接给他下了限时令:“林得缘,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商量的,这三个月我妈妈的赡养费还有我的抚养费,限你在今晚十二点打到卡上。”

  这些年林得缘做的生意越来越大,都是别人求他,没有人敢来命令他,他也越来越听不得命令,破口就是:“林惜,你他妈什么东西,敢跟老子吆五喝六!老子就是不给你,你能怎么样?!”

  “那你就试试啊。”林惜冷笑反呛,她从刚刚进门就发现了林得缘的七寸,此刻更是狠捏下去,“如果你今晚不能按时给我打钱,我明天还来,后天,大后天,我都来。”

  “我可不能保证我每次都会在你在家的时候找你,要是我来的时候家里只有顾念因还有你那个相好的……”

  林得缘脸上的嚣张无赖肉眼可见的僵住了。

  他就这样直直的看着林惜,过了好一阵儿,却兀的笑了:“林惜,你不一直都是很傲的吗?怎么,现在为了要我的钱,连脸都不要了?”

  “……”

  少女按不住性子,眼里的火肉眼可见的烧了起来。

  林得缘的话狠狠的刺到了林惜的自尊,她是真的很想像过去一样,跟他大闹一场。

  可现在不行,她今天来是要从这人手里拿回刑秀应得的钱,他说这话就是在激她,就要她为了自尊骄傲,放弃这些钱。

  他这个黑心烂肺的男人。

  林惜眼里的火烧了一半,接着就被遏住了。

  她不上他当,话几乎是从牙齿里磨出来的:“对,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抛妻弃女,逼得女儿来家门口堵人要钱。”

  “林得缘,你要是不想要那两人知道你这些烂事,你最好不要激我。我就是学不上了,也要搅得你家鸡犬不宁。”

  林惜的话发了狠,林得缘是真的有点发怵。

  林得缘一直觉得自己这不是个女儿,是个冤家债主,跟她斗的这几年他没有一次是占上风的。

  他好不容易才跟佘宁同居,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出任何岔子。

  “行行行,给你,我现在就给你行不行!”林得缘妥协,暴躁的从口袋掏出了手机,“不就是这几万块钱吗?我还拿不出来吗?”

  林惜不理睬他的挽尊之言,冷声提醒;“是九万四千五百六十九块三毛八分。”

  她脑子快,说话的瞬间就算出了总额:“你欠了三个月,该给我二十八万三千七百零八块一毛四分。”

  听到这话,转钱的林得缘就狠啐了一口:“他妈的,四分钱也给老子计较。”

  他抬眼看着站在对面的林惜,嘴里振振有词的念着:“什么玩意儿,从小就是个上不了台面主儿,去趟渚城还给老子打架。”

  林惜听到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径直回怼:“不打过去难道等着那个肥猪猥亵啊?”

  “那他妈是人家看得上……”

  “小姐,难得来一次,坐下来吃点水果吧。”

  眼看着林得缘话说的越来越难听,佣人端出水果来横在了两人之间。

  这位佣人小姐过去跟林惜关系很好,此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是这个家给她的难得的友好。

  可就在这水果要递到林惜手里上,一巴掌就被林得缘拍开了:“吃三小啊!”

  他看着地上滚落的精致果子,怒气从林惜身上转移到了拦架的佣人身上:“这东西谁叫你端出来啊?这是我给念念买的,你给她吃?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佣人被吼得害怕,一个劲儿的道歉:“抱歉先生,我只是看小姐来了想给她准备些她喜欢的……”

  林惜在一旁看着,兀的就想起了过去刑秀拦在他们中间劝架的样子。

  因为说不过自己,做不了霸主,林得缘就将心里的火气全都发泄到好拿捏的人身上,指桑骂槐,话说的难听至极。

  林得缘还在口吐芬芳的骂人,颐指气使样子像只狰狞恶鬼。

  就像是过去每一次保护刑秀,林惜这次反手把女佣拉了过来,冷笑一声:“林先生,你这么喜欢顾念因,舔狗一样的舔人家,人家喊你一声‘爸爸’了吗?”

  林得缘被戳到了肺管子,登时一愣。

  接着就又笑着对林惜道:“念念喊不喊我爸爸我都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我就是喜欢她这样的小姑娘当我女儿。带她出去比带你有面子多了,人家念念就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东西,人家……”

  面对林得缘的语言攻击,林惜向来只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

  可当“念念”二字闯进她的耳朵,她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冲了起来。

  林惜近乎条件反射的,打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算,跟林得缘反唇相讥:“是啊,你也不想想人家是谁的种,我是谁的种?”

  “我是你林得缘的种,我当然就跟你一样,都他妈上不得台面。”

  “林惜!”林得缘彻底绷不住了,破防大吼,“林惜!你他妈再给老子说一遍!”

  佣人见状不妙,过来拦住他们:“先生,小姐,不要吵了。”

  然后她看着林得缘,又提醒道:“顾,顾小姐快回来了!”

  这话使得林得缘立刻平静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满地的狼藉,指使佣人:“给我把这里收拾干净,念念喜欢干净,不要让她看出来家里有不干净的地方。”

  最后这句话林得缘是看着林惜,看着她踩着的地面说的。

  他整理着自己扭曲的领子,强压怒火,对林惜道:“钱我已经给你打过去了,二十九万,快给我滚。”

  林得缘控制住情绪的速度令林惜意外,却紧接着也使她更紧的握住了拳头。

  手机里的汇款短信在刚刚争执的时候已经发来了,她低头看了眼,接着道:“林得缘,下个月今天,如果我没有看到打款,我还会来的。”

  林惜说着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只留下被要挟住命门的林得缘,狠踹了一下桌子:“他妈的。”

  大门被关上,午后的小院透着一种安逸。

  过去的记忆不受控制的随着风带起来的气味翻涌,林惜目光复杂的行走在其中,接着原本静谧闲适的环境就被男人暴怒的声音打断。

  “快点!地毯擦不出来就赶紧去换块新的!你要让念念踩着这上面吗?”

  “你要是再把念念喜欢的东西给那个小畜生,就不要在这里做了!”

  “三小啊!念念对这些化学制品过敏,你不知道啊?!”

  ……

  念念,念念,还是念念。

  顾念因的名字在林得缘口中一个接一个的出现,愤怒的声音里写满了讨好。

  林得缘记得顾念因的,比记得她这个亲生女儿的都清晰。

  林得缘对待顾念因的,比她这个亲生女儿都好。

  以她为荣,千宠万娇。

  争锋相对也不过过去了一分钟都不到,转脸他就变了另一幅模样。

  日头穿过树梢,将巨大的差别明晃晃的砸在林惜的面前。

  嫉妒,愤怒,仇恨。

  还有不屑。

  林惜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在学校第一次跟顾念因见面时的事情。

  她就那样站在那在水房后的走廊,对着她的眼睛,说:“我不喜欢男生。”

  林得缘这样喜欢顾念因,那他知不知道她是同性恋?

  如果有一天顾念因带着一个女朋友回家,他还会这样以她为荣吗?

  ……要是那个被顾念因带回家的女朋友是她呢?

  林惜的眼神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被撞了开来。

  汹涌的黑暗呼啸而来,张牙舞爪的将她包围住。

  是啊,朋友固然不至于。

  那恋人呢?

  要是她跟顾念因在一起了,林得缘会怎么样?

  他那位亲爱的白月光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凭什么他在这里享受人生,享受什么恶心的失而复得的爱情,而她妈妈却苍白着脸,拖着病痛的身体在床上苦熬化疗的痛苦!

  他应该跟他背叛的妻子一样痛苦。

  不对,要更加痛苦才对!

  林惜有时也会信佛祖神明,她知道像林得缘这样的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可这报应什么时候才能来?

  她为什么不能做那个给他降下报应的人?

  她要让林得缘为他的自私,贪欲,肆意践踏,付出代价。

  林荫密织下的风冷的渗进骨血,太阳转瞬就挂在了半山腰,天色一下沉了下来。

  倦鸟归还,西斜的日光将少女的背影拖进干枯的树影,她还没来得及认清楚自己的感情就被仇恨先一步裹挟着,拉下了遍布荆棘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