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游纾俞敲响冉寻的房门,手里提着食材。
她们上午是各自开车到镇上的,而分别时, 冉寻独自坐上驾驶位,没有与她分享归程的意思。
礼貌地留下一句“再会”,就开车离开。
让游纾俞觉得, 她们之间那个约定也脆弱无依,像冉寻闲暇之际随口抛出的一个玩笑。
除她之外,无人在意。
但失而复得的心声做不得假。
冉寻允许她出现,她可以不必每次都在月亮湾附近远远观望, 竟能走到这里。
隔着一扇门, 里面是她想相遇,却始终触碰不到的人。
静静等待,房门很快打开了。
冉寻站在玄关处, 逆着光,自然微卷的发丝沾染几分慵懒, 看上去家里只有自己。
围着与她不太契合的棉布围裙,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手腕。
并不意外游纾俞来,瞥了一眼她带来的东西,颔首,“晚上好。”
“没有回家吗?怎么这个时候来。”
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微笑得体, 不再露出情绪波动。
“你中午没有吃多少, 又上了一天课, 我去买了一些食材,想来给你做饭。”游纾俞答。
“……可以进来吗?”
冉寻是完全可以拒绝的, 因为她不请自来。
但她只看见对方侧身,无言应允。
还轻笑了一下,“请进。”
游纾俞知道,冉寻中午还对她处处防备,现在怎么可能就松懈。这只算冉寻遵守约定的表现。
而这扇门为她而开的期限,只有一个月。
跟着冉寻走进房间,灯光通透,第一眼,她看见连接客厅的大阳台里,摆着三盆茁壮生长的绿植。
其中一盆是君子兰,已经绽出收敛的澄红花苞。
与她分开后,冉寻的新爱好,养花,游纾俞通过她时不时分享的动态知晓。
冉寻已经又走进厨房了,没留下只字片语。
现在是临近晚餐的时间,而游纾俞不知道冉寻什么时候竟已经学会了做饭。
她提着食材,敲了敲门,看见高挑的人拢进烹饪时弥漫的烟火气,面庞绷得紧紧的。
那时只要冉寻进厨房,就肯定会发生事故,于是游纾俞不许她来。
就算试图看一看她做饭都不行。
她觉得冉寻手忙脚乱补救的样子可爱,却从来认为这件事与冉寻不相配,当时想的是,只要她来照顾对方就好。
她贪心地想要冉寻的生活中习惯自己,再也离不开自己。
每每听到对方夸赞自己手艺好,表面无动于衷,实则连醋碟都吃出了甜意。
“在客厅等就好,不用过来。”冉寻专注与油锅鏖战,看上去已经有几分娴熟了。
游纾俞将满满一袋子食材放在旁边,无声走近。
“我想帮你。”轻声请求。
冉寻无动于衷,静静翻炒着菜。
就在这几秒钟,火候已经过了,她仓促调小功率,没有分目光给身旁人。
轻松回:“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我可不能压榨你。”
语气柔软调笑,恍惚像又回到她们还没分开,进退试探的那一个月。
可又夹杂着极其不明显的疏离,因为“客人”的称呼。
游纾俞原地站了一会,仔细清洗双手,去处理菜板上还没来得及切的果蔬。
余光里仿佛看见冉寻瞥她一眼,并没作出什么特别回应。
仿佛她帮与不帮,都没什么两样。
菜色不算丰盛,是冉寻会喜欢的几道家常菜。
游纾俞端坐在餐桌一角,看冉寻端起小碗,尝那些她以前从不会碰的,营养均衡的菜。
安静且习以为常。
袖口依旧挽着,她忽然看见,对方骨肉匀称的手臂内侧,溅了几点很浅的红痕。
游纾俞胸口骤痛,隐隐慌乱,起身去看冉寻,“你被油溅到了,疼不疼?我……我去给你浸冷水。”
“我没那么脆弱。”冉寻自若把衣袖翻回,望她仓促神情,轻声笑一下。
“要不是游教授提醒,都还没发现呢。”
收拾碗碟后,却发现游纾俞站在厨房门外,手里拿着一支随身带的芦荟膏。
语气认真:“我帮你处理,好不好?”
冉寻在沙发上坐了,看出女人的心思,知道她坚持时总是不太好拒绝。
索性点头,“那麻烦你。”
冰凉的液体被均匀涂抹在如朱砂般四散分布的烫痕。
游纾俞低着身,从居高临下的角度,能看见她专心时稍敛的眉,架在鼻梁上的镜框滑落,眼睫细密,眸中含着几分疼惜。
逐渐,松垮握着冉寻腕部的那只冰凉细腻的手,渗透进她指缝间,轻轻扣紧。
担心她挣扎,又怕她跑掉。
冉寻左手手背的那颗浅色小痣,被女人以指腹轻柔拨过,晾在灯光下,让她入神,垂眸盯许久。
想起这只手曾覆盖晶莹,朦胧中,她总看冉寻慢条斯理以湿纸巾清理。
手背也逐渐显露出一颗朱砂。
骤然耳根发热。
“结束了吗?”冉寻抱有耐心,问。
忽然,手背浸入微烫吐息里,细润水渍滑过那处她敏感的痕迹。
游纾俞俯身,以唇轻触,吻她的手背。
冉寻呼吸坠了一刻。
胸口轻震荡漾,模糊地触碰到女人说“让她快乐”的含义。
为心神被对方掌控而不安,她很快将手抽回来。
哂笑着,淡声提醒:“这该是普通朋友之间做的事吗?”
“游教授,注意分寸。”
游纾俞眼尾染绯,仍沉浸在刚刚,闻言,如梦初醒。
从冉寻脸上看出几分冷淡疏远,她喉间滞涩,周身迅速失温,羞耻与委屈糅杂。
“抱歉,我……”游纾俞垂头。
怕冉寻讨厌,撒了个极拙劣的谎,“我只是担心你的手背也烫伤了。”
冉寻不置可否,目光也从她身上移开。
去翻沙发上的曲谱,“我要练琴了,声音会很吵。如果游教授没有其他事,可以先离开。”
游纾俞依旧半蹲着,此时仰头望她,透着一点征求,“之后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话音轻且温驯,眸底却隐着怕被拒绝的失措。
“也不拘于在家吧,能见到自然就会见到。”五线谱在视野里交缠,冉寻被她模样引得心软,却不给出确切答案。
临走前,她送游纾俞到门边,再度提醒:“在这一个月,我们都是自由的,你并不需要多做什么补偿我。”
她答应游纾俞的本意,只是想不负责任地在这段时间重新做回自己。
在去宁漳前,浸在最舒适的温度里,让生活回归她熟悉的正轨。
然后换一个城市,忘掉游纾俞。
冉寻想,这次她成了一个拙劣的骗子。
给女人不符现实的希冀,却早就一手编织好不会改变的终局。
-
之后几天,游纾俞听进了冉寻的话,如同给了一颗糖就安分的乖巧孩童,保持着普通朋友该有的距离。
或许是工作繁忙,再没有唐突前来拜访。
冉寻享受这样的空窗时间。
手臂内侧的烫痕很快就痊愈了,只是偶尔洗漱时,她看见手背上那一点小痣,总想起当时水汽萦绕的触觉。
记起清冷的人俯身吻她时,耳垂弥漫绯红。
将钢琴作为职业,生活充实,但好像始终重复循环。
直到某次,冉寻在月亮湾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里看见了游纾俞。
对方无知无觉。
衣着灰白二色的通勤装,立在冷冻柜里,指尖冷白,拿了草莓味的蛋糕。
之后提着公文包与袋子,结账离开。
没有回家,而像习惯一般,走了通往冉寻住所的一条路。
站在已经窜出新绿的一棵桐树旁,隔楼眺望她的住处。
静待半小时,发觉灯可能是不会亮了,才无声离开。
冉寻发现游纾俞的这个秘密后,几乎每次在相同的时间蹲守,都能看见那道清瘦身影。
偶尔买蛋糕,偶尔托着一杯冒热气的咖啡,看到她房间的灯亮着,往往那晚就会多坐一阵。
而她从未下楼,也不想戳破游纾俞。
只是当晚,等待女人走后,冉寻数了一下日历。
从她拒绝与游纾俞散步的那天起,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五天。
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
冉寻素来随性,不愿实践这种拘束性十足的心理学,但她知道游纾俞可以。
女人有时刻板自律到让人想叹气。
又熬到很晚,当晚休息前已经快零点,她在熄灯后的一片黑暗里,把游纾俞又重新加了回来。
想狠下心,说,别再来了。
她不久后就动身去宁漳,在那里定居。
虽然已经快要夏季,可晚上那么冷,女人的背影如同叶片一样薄。
宁漳还好,但嘉平是北方,终归需要一个人对自己上心。
但零点过一分,聊天框里忽然跳出信息。
竟来自对方。
[我想你。]
冉寻倚在抱枕里,面庞被冷光浸没,静静注视手机屏幕。
此时本该休息,准备第二天上班的女人,给她,或者说给一个从来得不到回复的账号,发了消息。
心跳迟缓发涩,像窗外晚风灌入。
[今天的蛋糕卖光了,还是咖啡,只有无糖。但我觉得好喝,因为看到你在家。]
消息只短暂停留了接近半分钟,就被撤回。
对方察觉到自己被拉出了黑名单。
冉寻本想打的字全都咽回肚子里。
她开始设想,游纾俞那么迟钝,又容易害羞,看见发出的消息旁边少了红色感叹号,肯定先是怔楞,随后开始慌乱操作手机。
想必无措到双手发凉。
近五分钟的沉默。
冉寻耐心等待。
又过许久,依旧没有水花,好像对面宕机时间比她要长不少。
正当她觉得不会再有新消息时,手机轻震。
[刚才打错字,只是想问,嘉大咖啡店上新,有时间来尝尝吗?]
[…可能很甜,你不习惯的话就算了。]
[晚安。]
不坦诚,该罚一罚。
就罚游纾俞明天喝美式,给她点新品。
冉寻轻轻打字:
[请我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