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寻将人请进来, 顺手带上门。
还从没见过游纾俞会顺着她不正经的话说下去,于是弯起眸子,善解人意问:“真的?现在被子里还温热, 去吗。”
本以为女人不会当真的,毕竟她只是随口一说。
周末睡到自然醒,开门一瞧, 竟然是昨晚才在相同场景分别的人,还主动抱住她。
任谁都会多想几分。
女人不经逗,抱了一阵总算缓过神,匆匆瞥冉寻一眼, 窘迫拉远距离。
被意味深长地掐了掐腰际, 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多出格的话。
“你该起床了。”轻声回。
“好呀,昨晚被游老师按得舒服,你走之后我就休息了, 睡得很饱。”
冉寻慵懒伸了个懒腰,连话音都被拖得长长的。
抬手, 颇有礼貌地示意游纾俞到里面坐。
也像从没说出刚才的邀约一样,转移话题,“吃过午饭了吗?没吃的话,我来点外卖。”
“不是有厨房吗。”游纾俞静静看她,有些意见,“我给你做。”
到厨房,打开冰箱, 依旧是前几天的模样, 孤零零几只水果摆在冷藏室里, 空荡得可怜。
冉寻挪步到她身后。
语气有点心虚,“最近有点忙, 没时间去超市采购,厨房可能让游老师下不了厨了。”
结局就是两个人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临近十二点,品鉴一番外卖软件上的美食。
最终选定几家,愉快下单。
“不好好照顾自己,生病怎么办?”虽然游纾俞看上去并不怎么愉快。
她们是挨着坐的,闻言,冉寻笑得肩膀微颤,故意贴近,逗她。
“游老师好姐姐呀。嗯,记住这套说辞了,反正我也不小,之后就拿这句话骗妹妹去。”
游纾俞手蜷紧,依旧笔直坐着,不为所动,“你喜欢比你年纪小的。”
“?”冉寻有点困惑了,但思维迅速转弯,笑得更深。
“随口一说嘛。本人的确比较招年纪小的喜欢,因为大势所趋,越年长越香呀。”
“比如……比起妹妹,我更喜欢游老师这样的。”
分不清真假,却又直白坦荡的情话。
旁人说出口会觉得被冒犯,但冉寻说的时候,游纾俞只被她纯良柔软的笑眼蛊惑。
虽然她并不相信是冉寻的真心话,只不过是她调和气氛的狡黠小手段而已,可依旧为之心酥。
游纾俞理了一下耳边发丝,低垂双眼,又开口:
“你的意思是,有许多年纪比你小的人在追求你。”
不止年纪小的,简直老少通吃。
冉寻没想过正午时分游纾俞思维会这么缜密,甜言蜜语竟都糊弄不过去。
偏头一瞥,忽看见女人轻抿着唇,说完话就保持沉默。
“有啊。”冉寻向来坦诚,不打算隐瞒,“在国外那个时候挺多的,不过我爱护小幼苗,没忍心糟蹋。”
应该是其中没有让她心动的。
游纾俞通晓冉寻的性子,在心里暗暗翻译她的话。
从前就是,心理洁癖严重,不喜欢的绝对碰都不碰。表面温和有礼,背地里指不定因为被打扰生活而炸毛。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在异国他乡,有了一段或许刻骨铭心的恋情。
游纾俞亲眼所见。
强行唤醒的回忆糟糕不已,心跳一点点下坠,负面情绪无声攀附。
“别担心,回国我就不吃香了,目前还只有游老师一个追求者呢。”冉寻笑着补充。
她总是有这样的魔力,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窟,又一句话便让天晴。
游纾俞去看她,发觉冉寻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坐姿。
学她讲课或是开会时的模样,正襟危坐,模仿得很像。
不笑冷脸时,还真有几分姐姐的模样。
“等饭间隙,现在我也来关爱一下游老师吧。”
冉寻偏头看一眼游纾俞,视线稍顿。
抬手轻挑起她额前的碎发,整理好,不露声色问:“这么着急跑过来想见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头发也没打理好,依稀可见刚刚被冷汗沾湿的模样。
刚才门外,女人模样仓惶,举止也不像以往那么冷静。
让冉寻想起那一日,她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里看见的,病着的游纾俞。
她甚至怀疑,不是自己没睡醒,而是游纾俞没睡醒,连恪守的矜持原则都不顾了。
“我……”冉寻坦诚,游纾俞也不想欺瞒,静静盯着她双眼。
“我做了个梦,关于你的。”
冉寻强撑出来的正经模样破功了,显然好奇至极,问:“什么方面的。”
奇了怪了,还有些许离谱,她能说她昨晚也梦到游纾俞了吗。
可能因为昨晚手滑,发了不害臊的话,梦里也就将所思所想展示出来。
显然不局限于“想上”,还来了点出界的加工。
“是噩梦。”游纾俞抿了一下唇。
话音顿了许久,似乎不愿意再回忆。
既然是噩梦,便没什么详细描述的必要了。
冉寻只单纯从女人刚刚的神态上捕捉到的细节,就能大致推断出来。
“那就吃点好的。”她回归人生导师的身份,柔声劝。
思考了几秒,轻轻在身后抚摸游纾俞的背脊,“有这样一种说法,烦恼大多盘踞在胃里,吃饱了,有滋有味,就能把他们都赶走啦。”
吃饱、有滋有味。
好像是距游纾俞很遥远的事,已经很久都没体验过。
她只是着迷于,冉寻能将任何大道理都浪漫且轻快地讲述出来,让人不自知乖乖就范。
若换成自己,恐怕只能想到胃病受情绪影响的倾向性研究。
想起那些被紧盯着窥视的晚餐时分,一边想作呕,一边克制住自己,机械地咀嚼吞咽。
“好,一起吃。”游纾俞默了默,悄悄撒谎。
“不用担心,梦的内容已经忘掉了。”
尽管她不知重复做过几遍。
冉寻点的外卖还算丰盛且营养均衡,量也不少,大概是顾及有两个人用餐。
餐桌上泾渭分明,她推到游纾俞那边的都是清淡但精致的小菜,自己这边则是沾些咸辣的,以及一些兴致所至的新尝试。
游纾俞再次尝到类似“生分”的异样隔阂感。
虽然冉寻已经刻意将这种防备淡化,甚至不仔细揣摩,都发现不出来。
“游老师饭量这么小。”冉寻看游纾俞没夹几筷就搁下了,米饭只吃了一个小角落。
“你嫌浪费的话,我带回去加热当做晚餐。”游纾俞坐她对面,想了想,开口。
怎么有让客人吃剩饭的道理。
冉寻笑着摆手,“不啦,区区一个瘦弱苗条的游老师,我还是能养得起的。”
只是有点担心,虽然现在天气暖和起来了,但游纾俞吃这么少,怕不是吹一阵风,就能被凉意浸透身子。
怪不得每次去握她的手,都是冰的。
“下午我要出门,去剧场一趟。”午后,冉寻开始整理行装,“就不留游老师了。”
背对着游纾俞,但是能察觉到,女人端坐在沙发上,应该在专注望着她背影。
胸口忽然鼓动一下。
冉寻开口,藏着些试探意味,“你去吗?听小蒋说,你闲暇的时候常去那边听音乐会。”
转过身,想了想,也不知为什么,补充一句,“下午有场交响乐团与伦敦爱乐合作的场次,还挺难得的,我想去听听,估计游老师也会喜欢。”
“不去。”话音分外冷淡。
像意识到太生硬了,游纾俞垂眼,“……下午学校有场线上会要开,没时间。”
冉寻看女人偏过头去,刚刚还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迅速规避。
抗拒的潜台词。
自嘲笑笑。
也对,剧场那边都认识她,却不习惯她带人来,万一心直口快,将游纾俞和她的关系大肆描摹,岂不讨嫌。
女人说要追她,至今却不喜欢身边人知晓她。
“那就回见。”冉寻礼貌颔首。
-
傍晚五六点钟,结束工作,冉寻从后台走出剧场。
期间翻看一眼手机。
上午她睡觉时,有几个来自游纾俞的未接来电,应该是因为噩梦,想找她,却没被接通。
下午手机静音,仍有一个未接来电,来自她与女人从月亮湾告别后。
但冉寻不太想回拨过去了。
她有点饿,烦恼充斥腹间,没力气,也没心思按下那个按钮。
游纾俞开会应该也挺忙的。
执拗地,又有电话打进来,似乎算准了她出剧场的时间。
冉寻安静等十几秒的空隙,在心里默数之后,通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去附近走路五分钟左右的停车点取车。
车辆临街,树荫下摆着长椅。
其上坐了一个女人,白皙侧脸隐在日暮暗光里,将手机抵在耳畔,无声等待。
薄灰色大衣与笔挺西装裤,依旧是午前的装束。
冉寻止住步子。
“游老师。”她启唇。
距离实在太近了,声音没能如愿从听筒里传出,却由空气呈递进耳畔。
游纾俞视线投向道路一端,怔怔起身。
碰倒身旁长椅上的几个易拉罐,发出叮当轻响。
坐得太久了,从树枝间还有温润的日光开始,到太阳西沉,吞没最后一丝热度,双腿有些僵硬。
冉寻没有动,无声表明自己目前的心情。
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游纾俞却已经抛下了手机,朝她匆匆走来,只几步路,于是转眼间就来到她面前。
“我想和你一起吃个晚餐,我请你。”
“不是说有会议吗?”冉寻平视着女人,“改天吧。”
掠过单薄身影,去提车。
“会议开过了。”游纾俞跟在她身后,轻声开口,“中午没吃多少,现在……”
冷风吹过,女人似乎瑟缩一下,话音稍顿,“现在烦恼攒下了很多,你能再陪陪我吗?”
先是拒绝,后又追过来。
冉寻从车窗玻璃的倒影里,看见游纾俞单薄的身躯,却看不见她神情。
因为被矛盾与秘密填满。
“在这里等多久了?”她问。
果不其然听到女人回复,“没多久,只是碰碰运气。”
“游老师,你特别不擅长说谎。”冉寻回过身,静静望着她。
走到游纾俞刚才坐的长椅附近。
这次没有遮挡,三、四个散乱的易拉罐装酒瓶倒在椅子上,没来得及扔进垃圾桶。
“喝了酒,身子有暖和起来吗?如果冷,为什么不走五分钟的路,进剧场找我?”她冷淡发问。
游纾俞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我、我就是来看看你,不想打扰你工作。”
冉寻开车走了,心也空落一块,她跟着走到剧场。
徘徊在入口,内心的声音警告她不能进去,会带来麻烦。
但没人知道,她有多想答应冉寻的邀约。
多想和她一起坐在剧场里,在那么多听众身边,在日光下听一场音乐会。
“你走了之后,我怕你生气。”游纾俞悄悄拉住冉寻的袖口,头却垂得很深。
就在路边等着,想等到冉寻工作结束,去找她。
可是电话果真打不通了。
脸颊有些微烫,思绪也飘忽不定。她想,打不通也没关系,拒绝的是她自己,被冷落也没关系。
她自己回家就好。
至于为什么选择买酒而不是热咖啡?或许在心中也存着壮胆的心思。
等待冉寻出现的可能性。
游纾俞从身后抱住冉寻。
借昏暗天光遮掩,以醉意当做盾牌,不顾道路车水马龙,人言喧嚣。
“对不起,没能陪你。”话音无措。
“这个晚上都想给你作补偿,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