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4
“你若信孤便尽可一试,你若不信那便当孤今日只是来傅相府上一叙。”
傅疏表面纹丝不动,内心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渐眠所说于他而言太过匪夷所思,若这件事连傅疏第一时间都收不到消息,那么渐眠这个僻于深宫的小太子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几乎要怀疑这又是渐眠的一场恶作剧了。
但见他虽还是一副懒散扶不上墙的模样,神情中却有难掩的凝重和顾虑。
傅疏忽然就想到前些日子在安置营的天花时疫。
他说他做了个梦,却能准确说出那治病的药在何处,他当机立断地将药灌进了傅疏嘴里,没有半刻犹豫。
傅疏想,他还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那个小混账么?
恶从胆边生,渐眠头一回看见傅疏这样神游天际的表情。他扯了扯唇角,倾身探去,与他咫尺不过豪厘之事—— “砰——!!!”
“唔疼…。。”渐眠斯哈发出一声痛吟,他戏谑苦笑:“怎么,傅相这是商量不成要动武力么?”
傅疏方才反应过来。
刚才渐眠接近他时,他下意识将对方撂倒钳制,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自保本能,身体已经先于他的脑子做出反应。
傅疏身体僵硬了一瞬。
不太对。
他们这个姿势实在不太对。
渐眠被他压在身下,傅疏的膝盖牢牢顶着他的腿窝,手掌挟持着他的肘腕,让渐眠动弹不得。
——这实在是个非常危险的姿势。
又因这人生的鬼魅艳丽,毁灭性的美貌为他铸就了一层天然的保护伞,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只想将他杀死。
傅疏亦不例外。
他看的出神,却看渐眠挑了挑眉,他笑出声:“怎么,傅相还不起来么?”
傅疏蓦然松开了挟制。
“砰”一声,屋门被推开,枢日神色戚戚,大声道:“大人,大人,不好了!”
傅疏下意识觉得不好。
他撑身就要起来,枢日却先他一步看见了屋内的境况。
年轻的小孩子哪里见过这些,他瞪圆了眼。
“大…大,大人,”枢日吞咽着口水,觉得自己离被灭口不远了, “你们先忙,你们先忙。”
他使出了毕生所有的力气,拔腿就往外跑。
“等等。”傅疏将渐眠拉起,扶额无奈道:“怎么了?”
意识到是在叫自己,枢日落荒而逃的脚步顿在原地。他夹着腿,低着头,神情不自然地往里走。
快快说道:“沈骄被劫了。”
枢日:“咱们的人都中了迷药,醒来时就发现他不见了。”
傅疏的眉头紧皱。
渐眠却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他倚回榻上,神情松弛,手指一点一点叩在傅疏心上。
枢日单膝跪地,冷汗频频:“属下没有看好人,属下罪该万死。”
渐眠说:“你看的再好,也防备不住他被劫。”
傅疏的视线落在渐眠身上。
看样子,他是早已知道沈骄会被劫走么?
傅疏说:“你先出去吧。”
枢日应是,转身退出了房,还贴心为他们关上了门。
傅疏:“……”
渐眠:“……”
不要诽谤我啊,他真的没有对傅疏做什么嘛。
傅疏此时开口,神情凝重,问道:“沈骄与那些埋伏的叛军有关?”
渐眠点头。
傅疏又道:“他们挟持他,不是人质,而是要来救他?”
渐眠点头。
傅疏略顿了顿,说:“他与叛军首目有些关系?”
渐眠真想给傅疏发个小红花,不愧是闻名朝野的学霸丞相,这点儿蛛丝马迹都能推断出个八九不离十。
渐眠知道,如果一开始他对渐眠所说的话半信半疑,那么现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其他事情,就不是渐眠应该操心的了。
但渐眠很好奇的一点,也是他今日定要来问问傅疏的原因。
灯火蔟簇蹿升,渐眠隐在灯光下的神色不辨,傅疏并不能知道,他看他的目光此刻已经带上审视。
渐眠突然开口:“傅相,当年攻打川齐,也是你领兵前去的吧。”
他这话平铺直叙,分明是问,话音落下就成了肯定句式。
虽然在登极原著中,主角攻一出场就背负了血海深仇,作者对于主角攻是怎么被灭国,被谁带兵灭国的却根本没提,最多的就是一笔带出雪封与川齐的戴天之仇。
但仔细想想不会觉得奇怪么?
从古至今,横扫六合需要的必定是一个千古无二的掌权者,但文中也说,雪封皇帝渐晚舟,从登上皇位至今,就是一个懦弱无能,墨守成规的皇帝。
又怎会突然想到去招惹川齐。
渐眠在禁庭时就查阅过当年史记,他怀疑过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川齐率先发难,从而导致雪封不得不打,将其武力镇压。
但也没有。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史料记载可以证明川齐与雪封当年视同水火。
这就相当于,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在大街上遇见,其中一个在无冤无仇且精神状态良好的情况下突然拔刀杀了另外一个人,这可能吗?这太扯淡了。
这简直就像是为了让薄奚有理由复仇而强行做的这么一个设定。
渐眠在等傅疏回话。
却见他在听到自己的话之后突然迷茫了一瞬。
“迷茫”
是的,渐眠绝没有看错。
他好像对渐眠所提出的问题感到不解,但这怎么可能呢,还是说他猜错了,当年攻打川齐的另有其人?
但傅疏手上特定位置的茧子和身体面对突发状况的下意识反应做不了假,傅疏在做丞相之前,必定是一个手拿枪戟的武将。
不是他灭的川齐,那还能是谁?
而在此时,傅疏好像突然回神。
他定了定神,说; “当年的确是我领兵,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傅疏的反应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若他当年领兵攻打川齐,将其赶尽杀绝,又如何会出现这种平平无奇的反应。
这太诡异了。
渐眠背后突然升起一股没由来的冷意。
他已经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不是登极那本书中的内容了。从他穿进来到现在,有太多浅显到让人一戳即破的疑端了。
如果硬要渐眠说的话,他会将这想成一个纸糊的过家家游戏。
会不会推翻一切后才是真实的世界。
“太晚了。我让人送你回宫。”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抚在渐眠发顶。
他抬眸,对上一双沉稳如渊的眼。
傅疏说:“一切有我。”
一切有他,渐眠可以放心地依靠他。
他向渐眠传递的意思实在太过安全可靠,不,或许不如说傅疏此人都太过能让人放松依赖了。
这样的人,只是作者用笔墨描摹出的一张纸片么?
渐眠不知道。
他的脑袋很乱,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了。
*
为了以防万一,渐眠私自出宫去往花神庙的事情谁都没有说,甚至傅疏亦不知情。
他需要摒弃所有,靠自己去判断这个世界的真伪。
渐眠靠在大殿外的梁柱上,看着京郊方向的狼烟,小福子并手低身,不知该不该跟他讲。
他张了张嘴,用一种很怕他伤心的语气说:“殿下,沈先生和薄奚都不见了。”
他以为渐眠会有点反应。
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在渐眠身边陪了许久,薄奚更是日夜伴随侍候。
岂料渐眠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像小福子说的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小福子以为他故作坚强,宽慰:“可能是偷跑出去哪儿躲差事了罢,奴才找到,必定狠狠惩治薄奚。”
渐眠听见这话竟然笑了。
阳光下,他的眼睛闪着灿灿星子,侧眸看着小福子,说:“他再也不会回长秋殿了。”
他不会再回长秋殿。
他看中的是雪封的江山,那个长秋殿的小马奴已经彻底死去了。
回来的是川齐的新君。
与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笃——!”号角声响起,破阵子曲再次奏响,从京郊回荡到天衢十三街,又传递到这重重关卡的深宫。
议政殿突然爆发出喜极而泣的喝彩。
“得胜了,我们得胜了!”
坐在龙椅上的圣人更是欣慰地点点头,他看向一侧的鹤柳风,道:“赏!待爱卿回宫复命,朕必重重有赏!”
“圣人英明!”底下人的恭维附和声传出大殿,久久不散。
渐眠想起书中对傅疏的结局判词,再看看这议政殿的梁柱,他不知道,傅疏会不会以为他守护了这么久的国家王权为傲。
他撞柱自戕的那一刻,有没有后悔这些年呕心沥血的付出呢。
大家翘首以盼,等着傅疏回朝。
那个众望所归的人影出现在议政殿而下时,众臣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他拾阶而上。神态沉静。
他身披战甲,血染袍角,先前总是一丝不苟的发丝如今凌乱散开,有脏污的血渍和泥淤,是与端坐高堂的左相傅疏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姿态。
渐眠从未有如今日一般更加清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书中单薄支撑起的角色。
众人迎他进殿,傅疏的脚步却在殿门前止住。
众人屏息。
俱不知他要干什么。
却见傅疏在众目睽睽之下,侧身朝殿外一侧走去。
众人沿着他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个懒散抱臂的红衣少年。
——是太子渐眠。
“回朝了?”
“得胜了。”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开口。渐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说得胜了时的神态如那日夜会,他向渐眠许诺一切有我一样的令人安心。
他正对傅疏。
颐指气使,理所当然:“你会永远守在我身边。”
他没有称孤。
傅疏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蓦然柔和下来,他应声:“我会永远守在你身前,永不背叛。”
起风了
渐眠的发丝在身后张扬飞舞,傅疏伸出手,可能是想摸摸他的脑袋,一如先前。
但却在此时。
渐眠突然感觉到一股力猛然砸在他的身上,他支撑不住,被扑倒在地。
渐眠能够感觉到突突的血腥气从傅疏身上传来,凉凉的粘稠液体滴答滴答砸在渐眠脸上。
他不知所措,他只能听见宫人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和惊慌失措地一句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