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药跟着自己曾经的脚步,见识过那个年代的血与火。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为何天之下不得再飞升了。
神人无名,却一剑能挡百万兵。
亦能一剑屠尽百万民。
动荡不休,干戈不止。
蓝寄被经年累月的战争磨砺出冰冷的血性,他终于亲手杀死蓝望秋。妖王只对谁能将他妖族弘扬光大有感情,死了一个,便再来一个。
他开始对蓝寄另眼相看,蓝寄得权柄后第一件事,便是召回白药。两人中间虽隔着血腥岁月,仍一见如旧。
白药生平第一次主动拥抱一个人。
“蓝寄,我对不住你,大恩不言谢。”
一切尽在不言中。
蓝寄微微一愣,神情肉眼可见地软了下来。因这个拥抱,似乎一切施加在他身上痛苦的雕琢,都可以一笑置之了。
他们无可奈何,没有谁主动打碎那个承诺,但它偏偏不能实现。
白药头一次尝到“冥冥之中”的味道。
亲切,冰冷。
那是众生常说的天道。
他时常想起那个送他到杏花村的男人,身上青天色的衣袍。
他成了蓝寄最得力的帮手,也是他最亲厚的兄弟。
白药到底没能守住自己的秘密。
他再一次从天界全身而退,回来时,见蓝寄阴晴不定地站在夜色中等着。
“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能如此横行无忌!”
“我没有!”白药停在大军驻地外,惊怒。
“白药,今日军中传闻忽起,信誓旦旦说你身上有神族血脉,所以才能在天界出入自由!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再也保不住你!你是神族?你当真是神族?!”蓝寄失控地握着白药双肩摇晃。
白药木然问:“传闻从何人起?”
蓝寄不可置信松开手,“你..果然是..”
白药从不说谎。他的无声,亦如答案。
蓝寄亲手解押白药回去请示妖王,不为其他,只为为他争一线生机。妖王得知真相,居然和蔼道:“既然如此,你便不必出去打仗了。我收养你为义子,你也该回去看看你的亲眷。神族又如何,你在妖族长大成人,难道你想要回天界吗?”
白药怔忡半晌,摇了摇头。
蓝寄却眉心紧皱,看着妖王目光闪烁。
他再次回到杏花村,杏花村中的众人变了,不再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
白药从此始知“物是人非”。
当年冬,风雪载途之夜,天界忽然发难。
天帝发怒,令武神天枪率领十万天兵下界,妖族士兵尽皆伤亡,十不存一。
举族震惊。
年轻的白药主动请缨,再次回到前线。妖王却道:“你可以先熟悉熟悉环境”
白药带着疑惑走回军中,可没有人愿意再接纳他。同袍皆以仇视的目光冷冷地拒绝他。
他失落地回到杏花村。
.....迎来的也是各异的不善眼神。
他们都恨他。
他是神族这个消息早就被传开。茫茫宇宙,似乎再无白药立锥之地。
他举目四望,居然无处可去,白药瞬间明白妖王的犹豫从何而来。他在消沉中,学会如何借酒消愁。这期间,他无意中救起一条在车轮下险些丧命的蛇,蛇躯通体纯黑,好不漂亮。美中不足的是看着病恹恹的,下一刻就会死。
那模样,与此时此刻的白药何其相似。
他决定去游历。
妖王自然同意,“年轻人是要多走一走。蓝寄有要事在身,你不必与他打招呼了,去罢。”
妖王对他好的不正常。
境外白药望着妖王那张慈祥和蔼至怪异的脸,心头生出无穷的阴云。
一界之主,如此性情,这不合常理。
白药带着自己救来的小蛇,两袖清风地走了。
他们在北冥之海泛舟,看鲲是如何化为大鹏鸟,双翅煽起卷起千尺高浪的狂风。
他们围着昆仑山外三十万尺的弱水,观测鸟羽是如何沉落。
他们搀扶起倒在道旁的饿殍,指引那群可怜人走向群山所庇护之地。
他们在月夜中,与下凡的月神擦身而过。
他们登到世间最高峰,诘问天道。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蛇竟然开口说话了!
“你说的没错,天道原本不公。”它瞥了白药一眼。
白药睁大了眼,在这天容澄清的山巅,失声问:“小黑,你会说话?”
“你再敢用这个名字叫我,我就——”它头颅昂起,嘶嘶吐着舌信子,后头的话不言而喻。
白药这一走,就是十年。他被这一路上所见所感修饰成一个“大人“,他学会了冷静,学会以人族婉转曲折的目光看待万事万物如何发生,也明白了三界法则。
十年来,这条“小黑”并未开口说过一字。
直至今日。
“我有名字”蛇道:“苍枢”
白药问:“苍枢何意?”
“天界危重之地”
白药猛一皱眉,反感道:“天就是天,天界算得什么,不过是一群人霸占了琼楼而已!他们坏透了,妖族沦亡之战,血肉横飞,这便是天道?我不信。若天道当真无情,也不会有如此偏私。天族不能代表天道。你这名字不好,我要改你姓名”
当是时,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白药脱口而出道,“我遇见你时,你险些被车轮倾轧而死。乾坤无极,而我只愿你一生自由,不被外物左右性命。叫苍乾罢。”
他这番话不仅新奇,更大逆不道。名为苍枢的蛇妖惊奇地打量着他,没置言对这姓名满不满意,它缓缓道:“....所言有理,可你怎么会这样想?”
它似乎被这番话醍醐灌顶,蛇躯都精神了些。
白药抿着嘴将前事字字道尽,他神情黯然道:“...我也想帮他们,可他们不要我了。天界那群人,一帮子尽是些逆我者亡的暴君”
“苍乾就苍乾罢,”蛇妖仿佛想通什么一直以来困扰的事,他忽然语气开怀道:“他们驱逐你,我要你啊”
白药因这话眼底浸出了点笑意,他伸出食指点了点蛇妖小小的头颅,道:“可你只是一条蛇,又不是那自由自在的龙君。怎么给我容身之地,嗯?”
蛇妖不屑道:“龙算的个什么”
“你还要勤加修炼,不能眼高手低,大言不惭”白药责怪道。
蛇妖不理他,懒洋洋地从他肩头顺着手臂游至指间,“白药,你可知你今日无意间与冥冥天地捐了件大功德?”
白药不明所以,蛇妖又道:“我近来郁郁,百无聊赖,心中时常生出暴戾之气。我原本想就此沉睡,可心念一动,才凝出一缕神思下界,想着这具躯体若死,便睡去。那时车辙眼看着就要将我碾作两截,我不想动弹,可你神兵天降将我捞起来。还开解我心结,可不是大功一件么。”
“你可知道,我若当真睡去。没有千百年决计醒不来。”蛇妖阴森森道:“那时天地间混沌之气充盈,不加抉择地融化所有血肉。天地皆归。更有甚者,天清与地浊会再次回归为上古洪荒时盘古还未曾开辟的模样。”
白药面色古怪,两指挟着苍乾塞回襟内,叹息道:“没想到练功走火入魔,居然会神志不清整日说胡话。除了我身边,谁还容得你呢。消停点,我们该走了。”
苍乾似被他的言语取悦,蛇躯当空跃起,消失无形之中。
“后会有期,我们还会再见的”
白药喊它不及,苍乾已经离开。
他本还想找苍乾去了何处,可这时一封妖族传来的飞书让他按住了脚步。
——妖王重伤,不能再上战场。他在这档口中选了一位继任人。
不是蓝寄。
境外白药与境中白药的眼神一道落在那张皮卷上。
分明写着“白药”二字。
妖历,大业三九七年。
妖王蓝祸发书广告四方,因身体沉重不能力敌,故传位于养子白药,命长子蓝寄任将军位,辅佐白药统领妖界上下,而蓝寄对此并无异议。
这封信同样出现在天界紫宫内。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点了点这道请帖,讽笑问来人:“蓝祸将军权尽数交给蓝寄,就一点没给白药留?”
来人额头贴地而跪,不敢高声语,蚊蚋般微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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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有肉,我发现劈不开,下午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