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乘龙夜来>第49章 蓬莱

  皇帝寝殿空荡荡的,白药四处看了看,脚步停在挂在壁上的一幅画上。

  这副夜月山川图,气势雄浑,留白恰到好处。只是不同寻常的是,半空那粒明月并非白亮,反而是用墨笔勾勒涂绘出来的。

  滔滔大河上头的宣纸旁,题的是“漫等閒,擎天梦了,任长空,鸦阵占茫茫。从今后、凭谁管领,万古斜阳”*,无人落款。

  苍乾恹恹盘坐在龙床边沿,视线远远随着白药身形移动,“你不与我去妖界,在这里找什么?”

  御殿大得令人咋舌,白药端详着那几句题词,平淡道:“凭谁管领,万古斜阳。好大的野心。”

  苍乾刹那出现在他身后,肩头与白药肩头紧紧挨着,苍乾扫了一眼,也道:“好大的口气。”

  “青牙与我说过一句话,三界通缉只是一道障眼法。且这话是师吾夜与他说的。贯胸国那位锦山公主与我说,我这道人世的通缉令是君子国姬檀亲自批下的海捕文书。可是”

  苍乾一挑眉峰,“可是?”

  “凌云巅出事时,君子国乃姬筵在位。没道理不出半载,人皇就换了位置。我必然要一探这他们二人究竟。”

  白药来回踱了几步,停在精致华美的博山炉前,他掀开盖子,久久凝视其中灰烬,“我这一世既为人身,那就证明最初鬼渊与琼楼中人并不知晓我的身份,所谓的通缉令只是为了给天下门派杀鸡儆猴。那这最初的追杀令,必然只能是从人间发出。我仍是认为障眼法三字有古怪,白药无足轻重,元琼上神才有被除去的价值。否则我们这一路来,为何不见高超的杀手?既然如此,这障眼法又何来?障谁的眼?或者说,为谁遮掩?”

  “唔”苍乾一点头,却被那炉灰吸引视线,他伸出二指从兽炉中抹了一把,放在鼻端一嗅:“不错,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有一事...”

  白药疑道,“香灰有异?”

  苍乾将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指递到白药眼皮底下,“鲛人油的气味,仅供妖界皇族所有,凡间主人夜夜燃烧这金贵东西,要么是与妖族有染...”

  白药敏锐道:“鲛人..油?”

  “你见过人族熏烤腊肉么?只不过鲛人是活的时候吊在梁上,被烈焰慢慢炙烤致死。一条鲛人,至多能炼出一碗油。”苍乾忽而顿声,道:“人族虽弱,折腾这世上活物的花样倒是可排魁首。”

  他脑海莫名浮出一群容貌艳丽的生灵,美得雌雄莫辨,在沧海之畔聚在一处歌唱着吸引万物的曲子。月夜与海面上冰莹莹的细藻相映成趣,天地之间亮堂通明,它们朝自己游过来,既懵懂无知,又亲昵多情。

  他想:这么一群软弱多情的族群,见了生人就好奇,往后在天地间,该如何自处?

  砰——!

  苍乾后退一步。

  白药霍然出掌拍碎博山炉,眉眼是一成不变的冷寂,紧抿成直线的双唇泄露了心底的天机。他一把按上腰间剑,五指用力至发白,强压心绪道:“....妖族”

  他仅吐出这两字,便不再说了。

  苍乾抬起手,以拇指硬生生揉开了白药蹙起的眉间。他似乎在叹息,“事到如今,你仍将妖族看做你的归处?”

  “我没有办法,”白药胸膛起伏,缓缓道:“听你说这话,我控制不住心绪,只想将那些东西....”

  “千刀万剐”苍乾接话道:“你曾经的确是这么做的。来罢,趁着天还没彻底亮,看看这人间天子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我们去他的梦里一探。“

  二人一同望向龙床深处沉睡的姬檀?

  东方天际阴惨,仅有一抹鱼肚白。风声呼呼作响,皇帝寝宫前纹着水浪的帘子从未停止摆动。

  *

  蓬莱岛。

  不见众仙宴的陈迹,偶有寻访长生的人族或妖族跋涉迢迢几千里至此,只能失望而归。

  山岛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沧海,溟晦不可直视。

  树木花叶也并不赏心悦目,反而透露着活物筋肉般的质感,生得高大遮天,人手触摸其上,只觉出怪异的温热,肉腻腻、软唧唧。

  外围藤蔓粗如人腰,屏障般延伸向蓬莱中心位置。不慎被海水卷上岸的鱼虾,甫一落地,便被岛中无形瘴气腐蚀得皮开肉绽。

  不出一盏茶功夫,筋肉便会从那些鱼虾血肉里抽条、发芽、生长,颤巍乱转的眼珠紧附其上,在风中舞动,如同海草。

  可海草不会有这样血红的颜色,与密密麻麻活物的眼珠。

  那有违常理的诡异景象,直令人一见之下,汗毛倒竖,汗出如浆。

  蓬莱岛林立的宫殿皆被这些有违常理的藤蔓包裹,唯有最高处的“沧海楼”还一如既往灯火辉煌。

  年轻男子盘坐在寒玉榻上,周身肉眼可见的灵气涌动,他脸色苍白,脖颈底下横亘着一条恐怖的剑伤疤痕。

  看起来是在此处养伤。

  半个时辰后,有人推门,负手而来。年轻男子缓缓睁眼,视线与这人手中两枚把玩着的夜明珠恰好撞上。

  那人静静等了一会,等年轻男子缓缓吐息后方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年轻男子试探着转动头颅,可大概是喉管被击断过,发声便格外艰难。他目光憎恨,“不愧..是..,死..后..三千年...区..区..人身...居然还能...如此重创..于我”

  那人撩起衣摆,坐在玉凳上,一身海色交领内衫,外头罩着滚光白绫纱衣,脚着一双登云履。下裳绣着波浪兼天,随动作轻晃。

  那人自斟自饮片刻,而后笑道:“这回还要多谢你,我苦寻不得的两个心头大患,让你给撞上了。”

  榻上年轻男子轻轻仰头,将面容完整露出来,竟是前些日子死在白药剑下的青眉!

  青眉切齿拊心道:“他就是个死了魂魄也能扰人不能安宁的厉鬼!三千年,三千年了...!主上他竟然还!”

  “好了,你这般气性,我真是不知说什么好”那人淡淡道:“师吾夜是个死心眼,被白药迷得五迷三道,当时若非我出手相助,他就肯为了白药去死。你看看,这世上最强的兵器,只有情之一字。当年我唯一没料到的只有苍枢的反应..哦不,如今该唤他苍乾了。”

  青眉勉强平定心绪,面色晦涩不明道:“...你之前与我说,会给我那东西”

  男人朗声长笑,自袖间排出两只玉瓶。道:“你还真是不死心,都在这里,拿着玩去罢。至于师吾夜会不会上你的当,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今日地步,也算得上咎由自取。白药从未给师吾夜希望,是你装作他的模样,引诱了你的主子。”男人站起身,轻慢道:“青眉,你诸般私欲我不管,我吩咐的事情要办好。明白么?”

  青眉一僵,低眉顺眼道:“是”

  *

  姬檀幼年过得并不好,梦里大多是灰黑雾蒙蒙的光团。沿着他梦境中的光阴河流,白药与苍乾观览了这位新继位人皇可悲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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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等閒、擎天梦了,任长空、鸦阵占茫茫。从今后、凭谁管领,万古斜阳。

  这首《八声甘州》,作者清人陈曾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