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逝去。
时安做梦了,梦见顾千筠脸色苍白,坐在地上流眼泪,想去抱抱她,可一扇门将她们阻隔。
在门关上前,时安记住顾千筠的眼——
恐惧,苍凉。
再然后,
什么都记不得了。
时安开始没有意识,没有思想,她飘来飘去,从山上走到水里,快被呛死时,逃了出来。
时安说:“我舍不得她。”
此刻,抢救室外,顾千筠又一次经历磨人的等待,她坐地不起,环抱双膝,那双手,一直在发抖。
顾千燃自责,“姐,我不该扔下时安一个人,自己出去的。”
顾千筠不语,她张了张嘴,每一下都在打颤,刚才那画面挥之不去,病房内的血腥味还萦绕在鼻尖,瞬间,几颗硕大泪珠掉落。
害怕到极致。
一个字都说不出。
等眼泪沿下巴淌落在手指时,顾千筠抬起悲痛万分的脸,哽咽道:“安安,我不能没有你。”
门里门外。
一不小心,就是死别。
顾千燃不知如何开口,这些年,她第一次见到顾千筠这样,她甚至感觉,如果时安有个三长两短,顾千筠也会挺不过这一遭。
过会儿,顾千筠起身,边拍身上的土,边说:“我不能倒下,安安还需要我。”
顾千燃皱眉,“姐。”
顾千筠往抢救室门口走两步,露出笑容,像第一次见到时安那样温柔,“安安,你不许不醒过来,我还要带你回家。”
可笑着笑着。
就哭了。
容颜憔悴,泪水纷飞。
顾千筠低头,双手捂脸,啜泣不已,渐渐地,她放声哭起来。
丢掉姿态和理性。
顾千筠只知道,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她的时安,日日夜夜陪伴她,会喊她“顾姨”的时安。
再过几年,时安就长大了。顾千筠多怕,时安再也长不大了。
越想,身子越疲软。
顾千筠倚靠在墙,擦掉满脸泪痕,她可以等,多久都可以。
哭到虚脱,就不哭了,顾千筠还要留一点力气,等时安睁开眼。
然后。
带她去看海。
想啊想,眼前一黑。
人就倒下了。
*
雨停了。
顾千筠醒了,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安安呢,安安怎么样了?”
顾千燃陪在她身边,“姐,你先别着急,时安没事,救过来了。”
话音刚落。
顾千筠眼角就滑下一滴泪,她别过头,重复道:“那就好,那就好。”
顾千燃:“手腕缝了八针,但时安体质弱,现在还没醒过来。”
顾千筠起身,“我去看看她。”
“姐,你现在需要休息。”顾千燃伸手拦住她,“照顾别人的同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怎么能两天不吃饭,你以为你是铁打的身体吗?”
顾千筠抿唇,“行,那我等点滴打完再去。”
沉默良久,她眉头紧锁,“千燃,安安从二楼掉下来,真的是意外吗?”
顾千燃点头:“她是这么跟我讲的。”
想都没想,顾千筠便摇头,“是我的疏忽,一定不是,我不在的这两天,究竟发生什么了。”
顾千燃:“我也不知道。”
顾千筠叹气,“我还是不放心。”眼神微动,她又说:“安安是不是没好好吃药。”
顾千燃:“吃了,但我仔细想过,有时候,她的情绪是不对劲,也是我粗心,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顾千筠将输液器调到最快,目光渐深,“我还是不放心。”又等三分钟,还剩小半瓶药,她索性拔掉针头,“我得去看她一眼。”
“唉。”顾千燃留在原地,絮叨说:“我算是知道时安那性子随谁了。”
可顾千筠压根不理她,步子很快,等推开那扇门,她才放缓脚步。
一步,两步,迈不开第三步了。时安瘦小的身躯,像一根针,扎伤顾千筠的眼。
嗓子一哽,鼻子一酸。
很想掉眼泪。
可顾千筠是成年人,不能用哭解决问题,她微仰头,生生将泪憋回去,等眼睛泛干,才走过去,坐在时安身旁。
上下打量。
她知道,时安的脸上,手腕,后背,腿,都有或轻或重的伤。
顾千筠脸庞布满忧愁,她自责,并质问自己,怎么就把时安照顾成这样了。
轻轻握住时安的手。
顾千筠眼中蓄满泪水,“对不起。”
等交握的双手完全交换对方体温时,顾千筠还是不松手,只有感受到这种温度,她才能心安。
她怕时安不醒,就一直和她讲话,“安安,你不是想学做红烧鱼吗,我现在教你。”
摩挲时安手心,顾千筠语气悲伤,“首先呢,我们要去市场买一条新鲜的鱼…”
一句话没说完,喉咙就被哽住。
调整呼吸,顾千筠接着说:“回家后,先把鱼清理干净,用盐和料酒腌制半小时。”
她眼里渐渐蓄满泪,“然后,往锅里倒热油,安安,这时候要往后站,你害怕热油,别被油溅到…”
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了。
顾千筠低头,双眼通红,忍着不流泪,“安安,你快醒过来好不好,陪我说说话。”
就现在吧。
为了时安,顾千筠想再放纵一次,痛快哭一场,只有她们两个知道。
时安不会笑话顾千筠。时安只会心疼,又把她的顾姨惹哭了。
升腾,降落。
时安总归还是要回到顾千筠身边。
*
两星期后。
时安出院了,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她眼里没有东西。
那天,顾千筠和医生聊起时安的病情——
顾千筠:“林医生,安安怎么又回到以前的状态了,甚至比从前还要糟糕。”
林医生:“只要时安配合我,愿意去治疗,我有信心把她治好,只是她不开口,我也没办法。”
顾千筠无奈摇头,“之前就算她心情再不好,都会和我说话,可现在她整天面无表情,从醒来后,一次都没笑过,我很害怕,她又会伤害自己。”
林医生:“这段时间,一定不要松懈,不仅是BD,她还有自闭症倾向。”
顾千筠:“自闭症?”
林医生:“嗯,你别太担心,只是有这个倾向而已,还需要观察,而且我认为,这次她的病情复发,是有原因的。”
顾千筠:“什么原因?”
林医生:“可能是看到、听到、又或者是遇到什么让她恐慌的事,她不肯开口,我猜测,是有心结。”
心结。
顾千筠默念,并记下。
之后,顾千筠请了一周假,几乎寸步不离陪伴时安,因为没有什么,比时安更重要。
回家当天。
时安坐在椅子上发呆,顾千筠走到她身后,“安安,我们去看海吧。”
迟钝很久。
时安才开口,“我不想去外面。”
尽管如此,顾千筠还是笑了,时安终于肯开口讲话了,她站在时安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好,等你什么时候想去了,我们再去。”
再然后,是沉默。
时安闭了闭眼,她无法冷落顾千筠,最终,说出一句,“顾姨,你是不是很累。”
手一滞,顾千筠说:“我不累。”
她说完,时安站起来,“你一定很累,坐下吧,顾姨,我给你揉揉肩。”
“不行。”顾千筠眸光震动,看向时安手腕,不再出声。
时安秒懂,她僵笑,“还有一只手能用。”
怕拒绝后,时安又不讲话,顾千筠只能坐下,“安安,那你小心点。”
“嗯。”
时安手劲不大,力道正好,她不紧不慢,像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无比认真。
时安心里空空,又不空。
因为她想珍惜这件艺术品,只在这一刻,她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有意义。
一旦这样想。
就暂时不想死了。
林医生说得没错,时安的确有心结。
即使侥幸活过来,但其实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负担。
这些年,时安努力尝试走出阴影,好不容易,就快要好了,但时大川的死因,让她把往昔的罪孽细数一遍,苏然的伤,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些罪。
该怎么赎。
这秒,时安又在想,如果继续封闭内心,顾姨该多担心,她不想再做罪人了。
于是,没有任何征兆。
停下手上动作,时安往窗边走,缓缓道:“顾姨,我时常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活着。”
视线放远,她自言自语,“我想见爷爷,爸妈和爷爷就死了,沈阿姨跟我说,她是真生病了,我却没告诉你,她就死了,叔叔为我去见心理医生,他就死了,苏老师呢,我很想跪下来给老天磕几个头,感谢他没带走苏老师,想想还是算了,别让我身边的人再遭殃,不就是想要一条命吗,我的命给他好了。”
说完了,并未解脱。
时安的眼睛不用来看人,她眼底荡漾枯色,摇曳凄怆,像棵枯草,根枯了,又得死。
可时安说过无数次,“顾姨是我的药”,幸而,在天地归一之前,她还有顾千筠。
当被搂在怀里时。
时安狠狠地哭了。
土壤有了水,根就不会枯,时安早晚都会好。除非,除非顾千筠不愿意抱她。
等哭到眼睛肿胀,时安渐渐安静。
而顾千筠,则是仔细回想时安刚才的话,忽然,她眼神一黯,“安安,你是怎么知道大川哥的事?”
时安小声道:“那晚我睡不着,就在书房看书,从那本《哈利波特》里看见一张纸,是叔叔出事前一天写的,顾姨,是你怕我看到,撕下来放在里面的吧。”
顾千筠:“不是。”
她面色凝重,薄唇抿出弧线,抛出几个字,“到底会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一章吧,我去吃个饭,另一章,还有三分之一没写完,晚点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