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种可能,谢司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呢?”
“对啊,你自己想多了吧?”
谢司长本人根本就不清楚自己这么一句话给周延带来了多么大的伤害,周延苦苦思索无果,最后还是选择了求助他人。
再鉴于他狭窄的交友圈子,这种事更不可能真的拿回去请教秘书长夫妇,所以最后只能和两位损友大眼瞪小眼地瞎琢磨。
彭阳怀疑周延只是为了秀恩爱借题发挥,崩溃地说:“要不你给你自己找点儿事儿干?我看整个部门上下就只有你最闲,才能抓着这么一点事不放。”
周延不满:“影响我干活儿了吗?”
他又转头看向卜子平。
“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跟彭阳一样的看法,谢司可能就是逗你玩儿呢吧,你别太放在心上。”
卜子平则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一来是纯情少年根本不敢多打探上司这种程度的私事,二来他觉得谢予安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周延形容的上司仿佛是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九尾白狐妖夺舍了,听得他毛骨悚然,于是默默缩在角落里埋头干活儿不搭话。
两个光棍儿并不能理解一个刚刚开了荤的纯情少年对于这件事的在意程度。
周延觉得这两个光棍的话并不可信,于是并没有搭理他,而是一脸高深莫测地杵在会议室一角。
然后,他发出了这两天第无数次的灵魂质问:“他真的觉得我做得不好吗?”
彭阳:“……”
劝不动,真的劝不动一点。
彭阳深吸了一口气,想了个万全之策。他从自己海量的工作内容之中暂时退了出来,登上自己的私人账号,随便在公共网络上挑选了一堆文件资源,一股脑地打包发给了周延。
“喏——都在这儿了,自己看吧。”彭阳切回工作界面,深藏功与名:“要什么有什么,既然说你不行你就好好学。哪里不会学哪里,总有一天能惊艳所有人。”
周延:“……我惊艳个屁。”
他打开一看,顿时陷入了深思——彭阳显然办事效率高且精准度达标,传过来的资源种类齐全并且附带详细说明,从联盟民政部门官方发布的科普资料到人民群众偏好的热门品类应有尽有,看起来十分专业。
……他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刻苦研究一下?
这时候,突然有人敲开了办公室门。
三颗脑袋齐刷刷转了过去。
卜子平看到来人,顿时惊喜地跳了起来,道:“李副!?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门外正是左右手都没闲着的李保罗——副官先生如同半夜莅临人间的天使,浑身上下闪烁着如同慈母一样的光辉,冲着几个人喊道:“我这不刚刚返工吗?愣着干什么?出来吃夜宵!”
“李副你身体没事了吧?”彭阳也暂时放下了手上的事:“上回我们去医院还碰上了点事儿,没来得及多待。”
“听说了,你们办得很不错。”李保罗招呼一众年轻人过来坐下:“我早没事了,被家里那位祖宗压着硬生生在医院躺了好几天,骨头都快散架了。”
卜子平从桌上薅了杯可乐,插上吸管,“嘿嘿”笑道:“嫂子这不是关心你嘛。”
李保罗为人温和友善,与其他人都很亲近,他跟几个年轻人说了几句话,又问道:“谢司在不在?我去跟他打个招呼。”
“在。”周延插声道:“你去找他吧。”
李保罗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抬手在周延肩头拍了一把,转身走了。
一众年轻人还在嘻嘻哈哈地分食李保罗带来的食物,谢予安做人做事风格都非常鲜明,在管理下属这方面也是一样,整个部门管理都非常扁平化,日常的氛围非常轻松。
彭阳咬了一口披萨,忽然回过头,拐了一下周延。
周延抬眼看着他:“干嘛?”
“要不你去找李副官咨询一下?”彭阳认真建议:“你看看我们这个办公室有家有室的人,一只手都能够数出来,没人能给你提供经验。就这么一个已婚人士摆在你的面前,你要好好珍惜。”
周延:“滚。”
李保罗站在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进。”
李保罗随即推开门,打了声招呼:“谢司,我今天回来报道。”
谢予安对李保罗的到来似乎是早有预料,丝毫没有感觉到惊讶:“坐。”
“艾琳主任前几天问我,有没有考虑转岗。”李保罗抓了抓头发,在办公桌前坐下,语气放松得不像是在谈公事,而是在拉家常:“我想……应该是谢司你的意思吧?”
说起来谢予安比李保罗还要小几岁,但是李保罗向来以他为主心骨,说实话来还是习惯用询问的口吻。
谢予安点了下头:“对,是我跟她提的。”
“我们部门的人员配置一向偏年轻,有家室的人艾琳都会建议他们尽量往文职上面转,你也不例外。你是我的副官,又在一线待了这么多年,按照你的资历和能力完全可以转岗去做一个统计部门的正职,待遇比起现在只好不差。”
“谢司。”李保罗摆摆手,好笑地说:“你是真的变了。”
谢予安本来是照顾李保罗的心情斟酌词句,猝不及防地听了这么一句,没反应过来:“什么?”
“人呢,心里一但有了什么牵挂,说话做事果然都不一样了。”李保罗打量着自己的上司,揶揄:“放在以前,你只会把转岗通知书发到我的邮箱,然后告诉我第二天可以不用出现在办公室了。”
谢予安:“……”
他扪心自问,自己倒是也没有那么专制。
“我明白您的好意,谢司。”李保罗这才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正色起来:“我也是土生土长的中央城区人,我的父母、老婆孩子全都在这儿,可以说我这一辈子都离不开中央城区。如果中央城区真有了什么事,就算是谁要拿我的尸体去挡炮弹我都没有意见。”
“我在一线这么多年,知道的肯定比普通人要多一些,这世界不可能永远太平。”
“我不是没有私心,正是因为有牵挂,我才更不怕死。如果真的有一天动乱,比起躲在后方惶惶度日,还是战死在前线更加让我心安。”
李保罗声音和缓,但是无比坚定:“所以,我不同意转岗。”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似乎是天生就擅长爱人,他们擅长付出,在他们身上从来没有希望自己是幸存者偏差中的那一个“幸存者”,而是无怨无悔地成为大无畏的牺牲者。
谢予安神色未变,虽然保留看法,但是明显不那么强硬:“我还是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李保罗:“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谈话到这里,彼此谁也没有说服谁。
正是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人,在拿起武器的时候,才会更加坚定。
谢予安按了按眉心,他不是能够随随便便和谁交心的性格,但是还是忍不住说:“接下来会有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甚至我还没有找到我真正的敌人,我不知道会有多少牺牲,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能不能成功,更加不能预料失败的后果。”
“你的女儿还那么小,你就真的放心就这么把自己的命交到我手里吗?”
李保罗点了一下头,却反问:“你这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你自己?”
“如果你是在问我的话……”李保罗微微一笑:“那么我只能说作为下属,我相信你。”
直到李保罗起身离开办公室。
“唔……你是要开了李副官吗?”随后周延的声音响起来:“怎么我看他的脸色怪怪的?”
周延带上门,不知道从哪儿顺了一盒水果,他往谢予安嘴里塞了一块。
谢予安淡淡道:“差点儿。”
周延准备给他塞第二块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大惊失色:“这不好吧……刚刚吃完人家的,你就要把人家饭碗砸了?”
谢予安顿时破功,笑道:“没开,你想什么呢?”
“我就知道。”周延看了一下时间,问道:“今天还回家吗?我看其他人已经准备下班了。”
谢予安思忖片刻,放弃了今天的加班计划:“回。”
回去的路上周延负责开车,谢予安坐在副驾驶上,难得空闲把花花提溜出来揉搓了一顿。
儿子如果不用来玩儿的话,那么将毫无意义。
花花话唠且活泼,还有点玻璃心,被谢予安欺负得哇哇大叫。
在花花蹲在角落里生闷气的间隙,谢予安转头看了一会儿周延的侧脸,忽然问道:“你知道谢兰么?”
“知道。”
“联盟中央军校第一届优秀毕业生,联盟反恐特战小队第一任总指挥,全联盟最年轻的女性将级军衔。”
周延也不加任何隐瞒,坦坦荡荡地说:“她的头衔太多,外界对她的评价一直很两极分化。在军委内部,关于她的信息保密级别很高,普通人几乎没有接触的机会。我曾经调查过她的全部资料,是为了找你。”
谢予安略一点头,补充道:“她还是路易.兰伯特将军的学生……曾经有人说兰伯特将军曾经把她当成下一任军委负责人来培养,但是最后她背叛了联盟。”
周延斟酌了片刻,道:“我得到的消息确实是这样……她当年是作为军委秘密实验的军方代表,掌管整个实验基地的防卫,但是她最后以权谋私,勾结极端反人类分子,窃取了实验的最终成果,背叛了联盟。”
“后来联盟派兵剿灭了空港实验基地的叛军,官方盖章她是死在了空港实验基地。”
谢予安:“其实没有。”
“四年前……也就是我刚刚离开中央军校那一年,空港实验基地旧址出现了一批异常活动的武装力量,我奉命前去围剿。”
“在那儿我见到了我的生父温鹤远,虽然没亲眼见到谢兰,不过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没有死。”
周延对这个消息并没有感到过分惊讶:“你这几天让卜子平在全联盟搜寻那个叫做‘星火会’的民间组织,是怀疑这个组织与谢兰有关?”
“对。”谢予安点头:“这个组织非常诡异,他们不允许任何进化者加入,甚至一直以反对进化者特权作为口号活动,甚至可以说他们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敌视拥有特殊能力的进化者。”
“他们从来没有什么组织性,只不过一直在扩大人员组成,做的也是一些宣传人类权利的活动,所以卜子平人为他们只是一个极端宗教组织。”
周延的反应能力惊人,当即反应过来:“这么说……我当年遇到的人口走私案也和这个组织有关?他们需要普通人应该不是为了发展成员这么简单吧?那些是他们的实验素材。”
谢予安道:“不是没有可能。谢兰……她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说实话我从来就不了解她。”
周延专心盯着路面,有些好笑:“你没有必要了解她,你们从来没有打过交道,陌生人之间不需要了解。”
谢予安知道周延是不想让自己有过多的心理上的顾虑,便道:“不是这方面的……我是说单纯从一个陌生人的角度来分析,我很难给她的行为模式找一个合乎情理的逻辑。”
“她是一个高阶级的哨兵,据说进化水平非常惊人,我也是大部分遗传了她的基因。但是她并不是一个进化主义者,在她背叛联盟之前,她一直坚定认为进化者只是具有特殊能力的人类,主张对进化者进行监管,包括她后来的丈夫温鹤远,也是一个没有任何进化能力的普通人,他们当年能够走到一起让外界一度非常惊讶。”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在离开联盟之后,她一直致力于研究人类进化干预技术,甚至有传言她企图建立一支进化者组成超级武装,为的就是毁灭人类,让进化者统治世界。”
“如果说现在她又建立了一个网罗普通人的组织,排斥进化者加入……”谢予安疑惑道:“你说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呢?”
周延:“你是在探究她的立场?”
谢予安按了按眉心,轻声道:“我虽然不相信所谓血缘亲情会带来什么奇妙的心灵感应,但是我总觉得我和谢兰之间一直有一种很难描述的联系。她一直以来都给我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如果不是为了一击毙命,她不会这么多年隐忍不发。”
“她行踪成迷,甚至连立场都成迷,但是我知道她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如果她一直在暗中活动,我想我们会非常被动。”
周延没有立刻搭话,安静地看着车窗之外——在肉眼可见的距离之外,那个被谢予安称之为“家”的地方已经近在咫尺。
谢予安及时收了话头,同时也放松了语气:“我和你说过我不在家里谈公事,明天我们可以在会议室继续讨论。”
“我想……这可能是一场我和谢兰之间的战争。”
“没有关系。”周延踩下刹车,终于可以把注意力全部放到身边的人身上来,说:“在你自己家里,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过他没有先去推开车门,而是转过头问到:“你在担心吗?担心什么?”
“是,我不知道谢兰的目的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
谢予安难得诚实一回,毫无保留地向周延袒露自己的顾虑:“你是目前唯一一个自然出生的S级别进化哨兵,换位思考,她不会忽略掉你。”
“这是我和谢兰之间的战争,可能从我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一定会有这一天。”
“我以前从来都不怕死,甚至一直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哪怕是和那些前尘往事同归于尽,我也觉得是对我自己的交代。”
在夜色之下,谢予安看着周延温柔而又专注的目光,好像又回到了当时,他准备离开中央城区的那一天。
“但是现在我一点儿也不想了。”
周延心间一动,下意识道:“是因为……”
“是因为你,周延。”
谢予安心想:我从来没有这样眷念一个人,以至于他开始像这世界上每一个平凡人一样,开始忧虑离别和失去。
或许谢兰说得没错,他生来就是一个软弱的人。
周延熄灭了车灯,夜色下目光灼热地扫过谢予安:“所以……我现在有资格加入了吗?你这在邀请我吗?”
不仅仅是他和谢兰命中注定的命运,更是他作为谢予安这个人的一生。
谢予安深吸一口气,反问:“那你愿意吗?”
周延微微一笑,伸手替谢予安解开了安全带:“我荣幸之至。说实话,我等了很多年。”
谢予安却按住了周延接下来的动作。
周延察觉出来谢予安似乎并不想他离开座椅,当然是无比顺从地留在了原地不动。
而在他的视线之中,谢予安正一颗一颗地解着衬衫的纽扣,他的目光赤裸裸地扫遍了周延全身,又问了一遍:“真的愿意吗?”
话题转变得如此突如其来,尺度忽然如此之大,要是否认的话显得周延有点不行。
于是周延说:“你可以让我愿意。”
“好啊。”黑暗里,周延听到谢予安轻轻地笑了一声,像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上位者,让周延喉咙一阵发紧。
随后旁边的动作窸窣,周延想要挪动手臂,但是又被强硬地按住,拥有惊人执行力的谢司已经跨坐到了他的腿上,俯下身来调低了座椅的高度,顺势在周延唇边亲了一下。
两个人的衣服都是整齐的,军礼服的内衬同样修身,把这个人修饰得锋利而又危险。
谢司一向很会拿捏周延的,哪怕只是清清白白一个居高临下的眼神,都足以让周延昏头转向。
周延抬手,碰到他的腰侧。
谢予安按住他的手背,一路滑落到周延的腰间,轻声道:“别动,我来仔细看看……怎么样才能让你愿意。”
“其实我现在就很愿意了……嘶!”周延倒吸了一口凉气,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实在是没有这种级别的自制力,但是理智仍然挣扎,问道:“这次不是给我机会让我表现的?”
“不是下一次么?”
“好吧,那么请问上一次我有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谢予安在狭小的空间里有些动作不开,于是看起来有些辛苦,他还抽出时间和周延说话:“真想听?”
周延表示想得快要失眠了:“求求你了,说吧。”
谢予安深吸了口气,尾音有点抖:“多练练吧年轻人,要不是看你长得好,早把你赶下床了。”
周延:“……”
他磨了磨牙:“好啊……今天就练,还请谢司多配合一下了。”
【作者有话说】
新审核系统简直有毒,我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卷四:迷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