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市北。

  空气中还残留昨夜的爆竹味道,许倾尘和苏音牵手走在南巷,天是冷的,手是热的。

  苏音悄悄叹了口气,她曾在这条路上,经历过许许多多难以忘怀的情绪。

  她感慨道:“老师,十六岁真是一个非常无能为力的年纪,那时候,我只能默默看着你,远远跟着你,却不能追逐你,奔向你。”

  许倾尘握紧苏音的手,给她温暖的力量。

  走到熟悉的路口,苏音继续说:“那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我不是十六岁就好了,再如果,我要是有一辆能追的上凯迪拉克的自行车就好了。”

  她低头,苦涩地笑了。

  许倾尘将她们交握的手放进大衣兜里,十指在秘密角落纠缠取暖,正如同她们这些年,无论是否陪在彼此身边,心与心的纠缠从未停止过。

  苏音不怕许倾尘看穿她的伤感,幸好许倾尘也懂得她的伤感来源于哪。

  苏音说完,许倾尘才说:“音音,你知道吗,那个雨天,你骑着自行车带我去海边,那种轻松和快乐,是任何时刻都无法比拟的。”

  苏音捏了捏许倾尘的手指,说:“老师,我知道你有钱,但总有一天,我要凭我自己的本事,让你坐上比凯迪拉克还要好的车。”

  许倾尘露出幸福的笑容,“好。”

  苏音开玩笑说:“那我压力好大啊。”

  红灯亮时,她们停下脚步,许倾尘说:“我希望我的每个学生都能有所成就,都能在他们所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但是音音,你不仅是我的学生,更是我的爱人,对我而言,你的开心快乐才是最要紧的。”

  绿灯亮,她们同时迈步,走向路对面那家书店。

  苏音坚定道:“老师,你就是我的开心快乐,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让你骄傲的学生,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一定会做让你骄傲的爱人。”

  许倾尘眼中泛起一层薄光,当走到书店门口时,她从衣兜掏出两把钥匙,小声说:“已经是了。”

  “是骄傲的学生,还是骄傲的爱人?”苏音故意逗许倾尘。

  许倾尘羞笑,“都是。”

  苏音也笑,不过她的笑就没有许倾尘那么“唯美”了,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她爱死许倾尘这种反差感了。

  苏音一直盯着许倾尘傻笑,直到许倾尘用钥匙拧开门锁,笑没了,她傻了。

  “老师,这家店…”

  许倾尘顺手将另一把钥匙塞到苏音手里,“给,以后你可以随时自己来。”

  然后,她推开书店的门,示意苏音进去。

  苏音走进去,许倾尘跟在她身后说:“这家店原本是外祖母开的,她去世后,我有时间就会来店里坐会儿。”

  “原来是这样。”

  苏音又一眼盯住那幅画,真奇怪,无论她怎么盯,都感觉不到这幅画是失去灵魂的。

  更奇怪的是,明明这里是那么破旧,她却不那么认为。

  她看向别处——

  普通的墙,普通的书架,普通的老钟。怎么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普普通通了。

  不。

  苏音很快否定这一想法。

  除了。

  除了许倾尘,除了和她十指相牵的许倾尘。

  苏音恍然大悟,大概是因为她太幸福了吧,幸福到她的眼睛可以自动美化世间一切陈旧残缺与腐朽。

  她们曾分别看过这个世界。

  但是,无论是透过许倾尘的眼,还是透过苏音的眼,她们所看到的这个世界都烂透了。

  直到现在,她们站在彼此身边看这个世界——

  土地是丰饶的,海浪是清澈的,月亮是美好的,文字是浪漫的。

  她们来到这个世界,承受过万般苦难,她们原本是要流浪一世的,命运让她们遇见了。

  她们是不信人间有爱的囚鸟,她们把各自困在孤独的岛上。

  但爱的力量太伟大了。

  爱,撞碎岛屿,爱,冲破枷锁,爱,把她们往一处推,爱,把两片破碎的灵魂紧紧黏合在一块。

  她们,多完美,多契合。

  她们再也不必流浪了。

  只要她们依偎在彼此身边,她们眼中的一切,就不再贫瘠,肮脏,丑陋,虚伪。

  爱让——

  海北天南,山河万里。

  盛放温柔的红玫瑰。

  永不凋零。

  …

  距离和杨月华约定的时间还早,她们便窝在书店最角落,头挨着头,挤在一起看那本日记,时不时叽叽喳喳几句。

  “那项链不是我送你的。”

  “啊?”

  “肯定是谢可瑶搞的鬼,改天我得问问谢宁,她妹怎么回事儿,以我的名义送你地摊货,她安的什么心啊。”

  苏音越说越气。

  许倾尘安慰道:“乖,不气了。”

  苏音这才稍微消气,

  她们继续往后翻,可还没翻几页,她们的眼眶一起红了。

  但她们还是把它翻完了。

  苏音摸着尾页被泪浸湿又风干的褶皱,心疼道:“老师,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话音刚落,一道长长的泪从许倾尘眼尾落下,只不过,她是笑着哭的,这行泪,一点都不苦。

  苏音手足无措地给她擦泪。

  许倾尘握住苏音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轻蹭两下,她说:“音音,现在我真的很幸福。”

  苏音低头,吻去许倾尘眼角的泪后,她抱住她,说:“老师,我改变想法了,你想哭的时候就尽情哭吧,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替你擦干所有泪水。”

  许倾尘感动地笑了,她拨开苏音的长发,在她脖子上留下一个滚烫又颤抖的轻吻。

  一吻结束,许倾尘问了苏音一个问题。

  “音音,我刻意把日记本放在了清词那里,如果那天,你打开了它,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我会。”苏音毫不犹豫道。

  “我信你。”许倾尘同样毫不犹豫。

  “老师,我们错过了彼此那么多年,你遗憾吗?”

  “我很遗憾,不过,正因为这样,我们才知道这份感情来的有多不容易,我们才会更加珍惜对方,更加爱对方。”

  苏音也这样想,她说:“再也不会有遗憾的事发生了。”

  这时,许倾尘推开她,皱眉道:“怎么没有?”

  “嗯?”

  许倾尘站起身,一脸委屈道:“你还跟虞枝一起去看海,她还送你玫瑰花,你们还拍照,还贴的那么近,你都没跟我在海边拍照,苏音,你太过分了。”

  说着说着,她憋不住笑了。

  太可爱了。

  苏音也笑了,她攥拳,轻轻敲了两下许倾尘的腿,声音里带着调皮的凶劲儿,“翻旧帐,让你翻旧账。”

  许倾尘故作生气地转过身,“不让就算了。”

  苏音本能地拉住许倾尘的手,往她那边拉了一下,谁知许倾尘一踉跄,猝不及防地跌坐到她腿上,一瞬间,苏音心跳慢了半拍。

  苏音结结巴巴道:“没…没事吧。”

  许倾尘用肩撞了撞苏音胸口,顺势往她怀里一倒,用撩人的声音说:“有事。”

  “是不是磕哪了啊?”苏音紧张地问。

  许倾尘双手勾住许倾尘的后脑,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好久,然后,她抱着苏音的头埋入自己胸口,下巴顶在她头顶蹭了蹭,说:“你只能跟我做暧昧的事,音音,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许倾尘自顾自地说,完全不知道此刻,苏音的脸红成了什么样子。

  许倾尘还说:“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打你。”

  “怎么打?”

  许倾尘靠在苏音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这下,苏音彻底抬不起头了,她红着脸说:“听你的,都听你的。”

  许倾尘扬唇笑了。

  她先看怀里的人,再看那本已经合上的日记本,最后,她看向面前那排书架。

  以后。

  她再也不用藏在书架后面,偷偷看苏音离开的背影了。

  苏音是许倾尘的,许倾尘也是苏音的。

  许倾尘看着灰蒙蒙的天想:下一场大雪吧,我想和我爱的人看雪。

  她们将要离开书店时,天空真的飘了雪。

  她们不看窗外风光,她们踮起脚尖,共同把那本日记藏到书架最上层。

  她们做了一个约定——

  从今天开始,如果谁有了不能跟对方讲的秘密,就来这里,把秘密写到日记本上,等想告诉对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时,她们就一起来看。

  等满头白发时,这个约定也作数。

  后来,后来。

  这本日记,永远地躺在了书架最顶层,落上一层厚厚的灰。

  它再也没有被谁拿下来过。

  因为。

  她们没有不能跟对方说的秘密,她们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相爱,用尽全力地相爱。

  爱,至死不休。

  -

  下午两点。

  再次来到“ST”,苏音心中百感交集,上次离开这里时,她怎么都没想到,她能跟许倾尘这么幸福。

  杨月华欣慰地看着她们。

  苏音坐在许倾尘身边喝美式,安静地听她和杨月华讲话。

  “倾尘,有件事,因为阿姨的私心,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阿姨,什么事?”

  杨月华掐了掐手心,说:“当年你妈误会你爸出轨后,她精神上受了刺激,没过多久,她…她就出轨了一个男人。”

  许倾尘一直在摇头,“怎么可能,我妈…我妈是那么好的人,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杨月华叹气。

  许倾尘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怪不得许伟义完全变了一个人,怪不得陶颖整天以泪洗面。

  许倾尘呢喃道:“我爸早就知道了吧。”

  “嗯。”

  许倾尘又说:“他恨自己,恨我妈,也恨他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美好回忆。”

  她湿了眼,说:“所以,他恨我。”

  苏音猛地握住她的手。

  许倾尘苦涩地摇头,“你们说,他到底是恨谁多一点呢。”

  杨月华:“没有爱,哪来的恨。”

  许倾尘语气沉闷道:“他用肮脏的言语辱骂我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我走入不幸福的婚姻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想起过,我也曾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呢。”

  她低头,泪眼朦胧,“可我永远都记得,他曾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许倾尘仰头,把泪憋回去了。

  她又想起那天,她去殡仪馆,和许伟义说了最后一句话,她说:

  “爸,我恨过你,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做你的女儿,你不要再对我不好了。”

  许倾尘一直是最善良的许倾尘,冰冷只是她的伪装,她是感性的,是热的,是滚烫的。

  这一刻。

  苏音对着许倾尘的隐忍默默起誓:她一定要守护好这座冰山。

  守住她骨子里的忧郁,破碎和厌世感,守住她的脆弱与不堪,守住她所有所有的阴暗面。

  这是苏音无声的承诺。

  许倾尘不知道。

  日后,在她们彼此相伴的时光里,许倾尘一定可以感受到。

  做比说重要。

  陪伴胜过一切。

  此时,苏音只是握着许倾尘的手,她什么都没说,但许倾尘的情绪就是渐渐平复下来了。

  杨月华:“倾尘,他们相处的细节我并不知道,可我很确定,如果当时他们能好好沟通的话,就不会有之后接二连三的悲剧发生了。”

  许倾尘无力道:“太迟了。”

  杨月华:“对他们来说是太迟了,可对活着的人来说,一点都不迟。你们两个,一定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她们点头。

  “阿姨祝你们幸福。”

  这时候的她们还不知道,这是杨月华对她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ST”闭店了,谁都不知道杨月华去了哪里,过了怎样的生活。

  苏音和许倾尘依然在过她们的生活,她们生命中的人,来了去,去了来。

  但她们,一直在一起。

  …

  她们走出“ST”后才发现,素雪已经在地上铺了很厚一层。

  许倾尘唇边含着一个柔情似水的笑,她松开苏音的手,往前迈了两步,伸手接了两片雪花。

  苏音看呆了。

  这时,许倾尘转头,她朝苏音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用很清很净的声音说:“宝宝,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