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高照,酒店窗帘拉紧,一丝光都照不进来,屋内弥漫着皂角味道以及一阵难以言喻的气息。

  雪白且凌乱的大床上,女孩掀开被子,坐起时用被角遮了下胸口,楚楚可怜道:“你就这么走了吗?”

  “嗯。”

  意料之中的答案。

  又一次失落,女孩却又一次忍住,她尽可能展现出最完美的笑脸,轻声细语道:“我知道你很忙,但你能在百忙之中分我一点时间我已经很满足了。”

  “嗯。”

  总是这样,连说几句违心的花言巧语骗她都不肯。女孩努力地强颜欢笑,但她笑不出来,她只是悄悄裹紧被子,裹住那早就灰飞烟灭的自尊心。

  毕竟。

  她只是一只不被重视的金丝雀。

  但她不得不承认,一开始她想要的仅仅是钱,可她却愈发贪心,现在想要的竟然越来越多。

  尽管知道不应该,女孩还是决定义无反顾地感情用事一次,她问:“你选择我的原因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因为。”

  “因为你最像她。”

  听到这个回答,女孩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她曾幻想过自己被选择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年轻漂亮,也可能是自身某个闪光点让对方所心动。她想过一万种可能,万万没想到竟会如此荒唐。

  像。

  像谁?

  她究竟是谁?

  既然已经越界,那便放纵这一回,女孩索性问个明白,“我像她,那就是说你和她没在一起,是吗?”

  阳光在窗外飘游,找了个缝隙钻进来,女孩的视线紧紧追随着眼前人,她在期许着什么。可是,最后一点生机还是被击垮,不留一丝情面地垮掉。

  “是。”

  “不过,等她长大,我就能和她在一起了。”

  -

  运动会结束后,大家很快调整状态,毕竟放松只是暂时,学习才是最要紧的事,而且最近有传言说:从这届高一开始,将从高一下学期进行文理科分班。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但没有证实过,所以谁也不知是真是假。

  苏音也听说了,按理说什么时候分文理对她都没有影响,反正她要学理,但很奇怪,只要一想到要离开这个班级,胸口就堵得厉害。

  是在舍不得什么吗?

  苏音盯着黑板,视线转移,又望向厚厚的墙,她在寻找,寻找真相。

  如果那阵玫瑰香没有飘来,苏音或许会停止这番自我审问,但她来了,真相也来了。

  是—

  舍不得她。

  苏音任由心底轰鸣一片,她相信,只要不管不顾,这种感受总会消亡。

  一分一秒过去,消亡的却只是时间。

  苏音不懂,她抬起疑惑的眼,试图通过注视来抚平这片波动,奈何又是徒劳。

  许倾尘就像一片海,一眼,便让苏音掉入无边海底。苏音失了魂,只听见海水砰砰作响。

  然后,一阵快意将她侵蚀。

  苏音浑身绷紧,她的手不知不觉攥成拳,眉眼间燃烧着雀跃的喜悦。

  苏音想和许倾尘讲话。

  可是,自那天过后,也不知在别扭什么,她们没再那么亲近地讲过话了。

  此刻,苏音心中有一股非常强烈的念头:她需要和许倾尘说话,她必须和许倾尘说话。

  苏音是行动派,想做什么便做了。

  于是,她缓缓站起身,即使动作幅度不大,还是发出了轻微声响。

  听见声音,许倾尘下意识皱眉,还没来得及舒展开来,便看向苏音。

  奇了怪。

  一望向苏音,许倾尘那点不悦登时消失不见,她走下讲台,在苏音身边站稳,轻声说:“怎么了?”

  三个字,很轻很轻,尾音很短且有点哑,温柔得像要化了一般,将苏音一贯坚硬的心戳得细碎。

  苏音又听见海浪砰砰作响的声音了,这回,她分清了。不是海浪声,而是心跳声。紧接着,心骤然缩紧,她既迷惑又兴奋。

  为什么?

  为什么心会跳得那么快?

  慢慢地,兴奋战胜迷惑。苏音太兴奋了,她什么都不去想了,只想做个肆意妄为的傻瓜,她偏头,与许倾尘对视,“老师,下午有体育课。”

  许倾尘唇角轻挑,伸手搭上苏音的肩,凑在她耳边说:“体育课前来办公室找我。”说完,她指尖发力,将苏音按回座位。

  苏音一脸茫然,只顾点头。

  直到上课铃响,班长喊了起立,苏音依然有几分恍惚,她看着站在讲台上这个从容不迫,指腹捏着半根粉笔的女人。这一刻,风月都暗淡了。

  苏音仰头,她看许倾尘侃侃而谈,肆无忌惮地看着她。蓦地,神色空了一瞬。

  她庆幸,她能坐在这里;

  又不幸,她能坐在这里。

  苏音并没失神多久,她很快调整过来,但表情却变得越来越古怪。明知该抬头听课,但她就是克制不住,她情不自禁地低头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不到半秒,又飞快地划掉,涂黑。

  许倾尘。

  这个名字,这辈子,只能在心里默念,不能写出来,更不能,念出来。

  多庆幸,你是我的老师啊。

  多不幸,你是我的老师。

  -

  一上午,苏音心情都很沉闷,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下午,以至于她找到许倾尘时,依然是那副不大开心的模样。

  见她来,许倾尘便开始写假条,她边写边说:“这次给你开一个长假条,以后你一个月来找我开一次就行。”

  苏音:“谢谢老师。”

  正是下课,办公室里的人很多,也很嘈杂,苏音的话也被淹没在这些声音里,许倾尘并没有听见,她在专注地写字。

  苏音便专注地看着她。

  今天许倾尘穿了一身黑色,黑衬衣黑裤子,肩上披了一件黑色风衣。这样的搭配,再配上那张冷脸,十里之内没人敢走近她。

  许倾尘越是冷,苏音越想靠近她。可苏音不敢看她的脸,她只是盯着那只握着钢笔的手,细长,泛着病态的白。她用眼睛去感受她手心的温度,仅仅是这样看两眼,就将她持续很久的阴霾全部扫尽。

  苏音笑了。

  正巧,被许倾尘看见。许倾尘神色飘忽一瞬,继而将假条在空气里晃了两下,“想要假条吗?”

  苏音点头,“想要。”

  许倾尘将假条拍回桌面,侧过身,自然地将手搭在椅背上,仰头说:“我给你假条,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音微怔,“什么啊?”

  许倾尘目光闪烁,笑了笑,“不是什么过分的条件,你不用这么看着我。”

  苏音想问:我怎么看着你了,但又觉得不妥,便生生憋了回去。

  许倾尘看出苏音的踌躇,她微垂眉眼,伸手扯了下苏音的衣角,很轻很轻,几乎没用上什么力气,却扯得苏音浑身猛得一颤。

  苏音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她嘴唇翕动,半天没讲出一句话。明明她是个讲话很厉害的人,但一面对许倾尘,怎么就变成了半个哑巴。

  许倾尘打量她很久,虚攥下拳,对于苏音刚才的反应,虽然很疑惑,不过她还是打趣说:“怎么,你怕我?”

  苏音悄悄吸气,呼气。在确保不会再出错的情况下,连连摇头,“不怕,我不怕。”

  许倾尘:“那就行。”

  随后,她把假条从桌往苏音那边推,并说:“月末放假,假期你有约吗?”

  苏音:“没有。”

  许倾尘:“那我想约你,放假当天你能借我半天时间吗?”

  苏音求之不得,她开心死了,但她善于隐藏情绪,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没问题。”

  几秒过后她才反应过来,补充说:“老师,就这么简单?再没别的了?”

  许倾尘:“嗯。”

  音调微扬。

  苏音在心中窃喜,既能拿到假条,又能和许倾尘在一起待半天。

  赚死了。

  许倾尘当然不知道苏音在打什么小九九,随口问道:“想什么呢,小朋友?”

  上课铃声适时响了。

  苏音抿嘴微笑,拿起桌上的假条,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她什么都没说。

  因为。

  千言万语,你知我知。

  不必说。

  苏音这样想,殊不知,这全是她的自以为是,人心难测,谁又能真的了解谁。

  许倾尘不知。

  不用知,不想知,不会知。

  -

  苏音走出教学楼后,立刻去班级队伍里集合,还好体育老师还没来,不然免不了一顿说。

  苏音站在排尾,和前排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实际上,她心思并不在此,早就飘到许倾尘那里了。在她想七想八时,体育老师来了,苏音把假条给他之后,便去清净处呆着了。

  天气一般。

  风很大,也很冷。

  苏音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象征性地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坐下了。这个位置还不错,视野开阔,适合看风景,更适合发呆。

  她需要这种安静的时刻。看看天,吹吹风,让浮躁的心安定下来。以往她也这么做,每次都颇有成效。

  唯有这次,败了。

  苏音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连冷静都做不到,何谈其他。

  她一直在想许倾尘,不停地在脑海中回忆刚才那番对话,仔细品味许倾尘的每个表情。许倾尘对她说了几句话,许倾尘对她笑了几次。

  苏音欲罢不能地想。

  以至于,她脑子里全是许倾尘。

  她见风吹,想分享给她;她见万里无云,想分享给她;就连见每日都能见到的太阳,还是想分享给她。

  可是,这会儿的太阳不够漂亮,等等吧,等最漂亮的时候再分享给她。

  苏音仰面,片片金光散下,在她脸上拐了弯,她想:还是市南的太阳最漂亮。

  许倾尘。

  和我去市南看看太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