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偷偷亮了。

  暗夜的秘密不再是秘密。阳光率先窥视到她们的亲近,然后是人,许许多多的人。

  早上六点。

  教室门口,站着七八个人。

  他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我的天,苏音和许老师怎么睡在这里啊,什么情况?”

  几人震惊。

  赵月月挤到前面,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她脖子伸好长,一脸八卦地看来看去,并说:“她们不是关系不好吗?”

  孙新连忙附和,“对啊,那天在课上苏音还和许老师叫板呢。”

  王乐霞:“我也记得这事儿。”

  她提提书包带,掩嘴道:“我连和许老师多讲两句话都不敢,苏音是真行。”

  孙新竖起拇指,“佩服。”

  这时,许清词来了,“你们挡路了。”

  她摆着一张臭脸,细看她的眉眼,和许倾尘很是相像。

  他们心里不爽,也不敢生气,谁敢惹班主任的妹妹,只好散了,各回各位。

  许清词则是去推许倾尘,“姐,快到早自习时间了,别睡了,快醒醒。”

  许倾尘应该是很困,被连推好几下才醒,她刚睁眼便迷糊道:“苏音,来电了吗?”

  声音不大不小。

  屋子里的人全都听见了。

  即使是重点班,也不缺八卦的人。偏偏这几个人,全都是大嘴巴。

  许清词没空管他们,而是低声说:“姐,你先走吧,我叫音音。”

  许倾尘起身,微微倾下身体,虎口绕过苏音的衣领去捏她的脖子,“起来。”

  这么温柔。

  还是许倾尘吗。

  后面几人瞪大眼,纷纷揉眼,不敢相信他们的眼。太不可思议了。

  许清词也是纳闷。

  许倾尘丝毫没意识到有不妥,晨光揉进她覆在苏音脖子上的手,她眼中柔意泛滥,弯唇一笑,“苏音,起来。”

  苏音正在做荒凉的梦,梦里一片枯玫瑰。是许倾尘有温度的声音将她唤醒,她睁开眼,后颈处传来的阵阵凉意瞬间烫红耳朵。

  玫瑰活了。

  苏音小心抬眼,她不擅长掩藏什么,渴望对视,便一直对视。

  清晨第一眼,短暂又永恒。

  苏音记起昨天,笑容便在脸上绽开。醒来就是好心情,那这一天都会是好心情。

  可她还没开心多久,就被许倾尘扯着衣领拽起来,“跟我走。”

  苏音完全没缓过来,跟着她走,嘴上还在碎念,“老师,慢点慢点。”

  许倾尘:“吵死了。”

  苏音登时闭嘴,她从许清词手上接过装校服的袋子,一声也不敢吭。

  苏音像被拎小鸡一样拎着走,有几个女生杵在门口,诧异地看着她们。

  许倾尘在笑什么?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等许倾尘走到门边,眼神掠过女生们时,笑容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变脸真快。

  女生们心里一惊,同时也反应过来,许倾尘的笑容给的是苏音,而不是她们。她们羡慕,但也只能羡慕。这是苏音的本事。

  当然,苏音并不知晓身后有多少艳羡目光,她脸涨得通红,“老师。”

  许倾尘淡淡瞥她一眼。

  苏音小心翼翼道:“我自己可以走路,你拽着我走,有点怪。”

  许倾尘忍笑,“不行。”

  苏音也不墨迹,而是说:“老师,那我们要去哪啊?”

  许倾尘松了手,并说:“去宿舍,洗漱,然后你把校服换上。”

  苏音:“好。”

  她摸摸后颈,感觉空落落的,但不是因为后颈,而是,心。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许倾尘。因为这样,心会满。

  许倾尘目视前方,平静如水。她只是走路,却能给人惊艳感。

  苏音收不住眼。

  一眼即万年。

  除了名著,苏音也看过讲情爱的小说,她常在书中看见这样的描写:女人风情万种。

  这世上不缺漂亮女人,苏音也见过许多,即便她们非常漂亮,苏音也只是感觉漂亮而已。

  直到,她遇见许倾尘。

  于是,“风情万种”这四个字,活了,在苏音心里活了。

  此刻,苏音若能吟诵一首诗,必是字字有关许倾尘,和她的风情万种。

  可惜苏音文科不好,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真够扫兴的。

  苏音闷闷不乐一阵,当即下定决心,要好好学文。她立刻问:“老师,文科怎样能学好啊?”

  许倾尘诧异,“你对文科感兴趣?”

  苏音:“嗯。”

  许倾尘稍加思索后说:“文科需要背诵的知识点很多,但单凭记忆远远不够,还需拓展思维…”

  苏音不想听这些,打断又不礼貌,于是她边走路边小幅度地举手。

  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许倾尘看见了,忽然笑了。下秒,她伸手摸摸苏音的头,“干嘛。”

  这一举动,让苏音心中喜悦疯长,足以将活过来的玫瑰全部挽留。

  留住了。

  那就在日后,通通送给她。

  此念,永垂不朽。

  苏音不再流浪了,她高傲且不可一世的灵魂,开始渴望远方。

  或许,她渴望的是别的。

  但现在的苏音,还处于半懵状态,她连讲话都磕巴,“老师,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怎样能提高写作水平?”

  许倾尘:“作文?”

  苏音点头。

  许倾尘秒答:“这不难,多读书,多写多练,时间一长,自然能看见成效。”

  苏音认真在听。

  许倾尘继续说:“我就说吗,你理科学得好,以后也是要学理的,怎么突然对文科感兴趣了。”

  苏音闷闷道:“我随便问问,不过学理也是要学语文的,老师,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许倾尘:“嗯。”

  苏音没再开启新话题,她在想事。如果学理,是不是许倾尘就不能教她了。

  要,学理吗?

  苏音很郁闷,上次和许清词在超市,讨论高二分文理的事时,她一点都不纠结。学理,当然是学理。理科才是她的优势学科。

  可现在,她犹豫了。

  要不然,试试文科?

  想到这,苏音暗骂自己:是不是昏了头,怎么会想学文。

  不可能。

  苏音抿唇往前走,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学文。不能冲动,她也不会冲动。

  她没再看许倾尘。

  前方的路该怎么走,她不想被任何人影响。前程,嗯,前程最重。

  -

  回到宿舍,苏音迅速冲澡洗漱,换上校服后,便下楼了。好巧不巧,刚出宿舍楼,碰见贺舟了。

  那天,苏音从许倾尘的来电显示上,看见这两个字,从而得知他的名字。

  贺舟倚在墙边,手上拿着奢侈品纸袋,看起来价值不菲,应该是买给许倾尘的礼物。

  苏音认得这个牌子,是许倾尘很喜欢的衣服品牌,她经常穿。

  苏音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不希望许倾尘从里面走出来。甚至在看见贺舟的第一眼,苏音想的竟然是:他来干什么。

  幸好,这个糊涂想法并没持续多久,苏音很快将其甩掉,她加快步伐,想从贺舟身边走过,这时,贺舟叫住她,“同学,帮我个忙。”

  苏音停下脚步,看着他。

  贺舟叹口气,将袋子递给苏音,“你帮我把这个给许老师。”

  苏音没表现出任何不情不愿,礼貌接过,“好的,老师。”

  贺舟友好地笑,“谢谢。”

  苏音:“客气。”

  贺舟走后,她低下头,无意间看见袋子里的东西时,她脸色瞬间变了。

  这不是普通的衣服。

  而是,内衣。

  苏音匆忙移开眼,她紧握双拳,拼命调整呼吸,可还是无法压住恶心感。

  内衣盒子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写道:你穿它,一定会很美。

  苏音瞬时感觉天旋地转,她反胃她想吐,她甚至有幻想出一些低俗的情境。

  越想,越恶心。

  为什么要让她看见。

  不过,幸好是她看见了。

  万一是其他学生,极有可能一传十,十传百。但苏音不会,她不会做伤害许倾尘的事。

  思及此,苏音顿时想透。

  也许贺舟的目的就是这样,他希望这种事发生,他想让别人说他们恩爱。

  苏音咬紧下唇,她眼里饱含泪水,不恶心了,她就是好心疼许倾尘。

  贺舟是她的丈夫啊,为什么毫不顾忌她的脸面,她的名声。许倾尘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她的丈夫要这样对她。

  可恶。

  苏音气不打一处来,重新走回宿舍,她想去找许倾尘问清楚。

  走到门口,她敲门。

  几秒后,许倾尘说“进”,她才进去。

  许倾尘正对镜涂口红,苏音进来时,她眼也没抬地问:“有事吗?”

  苏音一见许倾尘,气全消了,她站在门口,不知该怎样开口。

  许倾尘涂完口红,微张唇,用手指将其晕染开,直到她满意时,她起身走向苏音,“怎么不讲话。”

  苏音将袋子递上前,并说:“老师,这是贺舟老师给你的。”

  她说的是“贺舟老师”,而不是“你老公”。没别的原因,只是她不想说。

  许倾尘接过来,将便签揭起,下秒,她脸色铁青道:“你看见了?”

  苏音点头。

  许倾尘忍住怒意,对苏音讲话时,她尽量放缓语气,“你回去吧。”

  苏音不想走,她说:“老师,我留下陪你一会儿,行吗?”

  她忘了。

  这里是学校。

  昨天的事,不会发生二遍。许倾尘也不可能,再对她表现出脆弱。

  许倾尘迟迟不讲话。

  苏音又问:“行吗?”

  她不忍地看着许倾尘,眼光里有同情,心疼,还有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许倾尘看见了。

  但她是老师,不需要被学生同情,更不需要被学生心疼。

  苏音只是一个学生。

  许倾尘像在提防什么一般,目光森然,“我的事,不用你管。”

  苏音瞳孔一沉,眼底悲凉漫上来,“老师,你是怎么了?”

  她不相信。

  许倾尘不是这样的,昨天她们还好好的,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关心的不够,还是话讲的不好听,苏音心急如焚,“老师,你别生…”

  “够了!”许倾尘满脸冷意。

  苏音垂下眼睑,她不知道许倾尘为什么会生气,更不知道许倾尘为什么会吼她。

  好委屈。

  渐渐地,眼被一层薄雾覆盖住,苏音嘴往下一撇,闷头跑了。

  跑出宿舍楼,苏音不跑了。

  她弓着背,缓缓往教学楼走去。明明是一片好意,想安慰许倾尘,却莫名其妙地被吼。好想哭啊。于是,眼泪从眼角滚出来了。

  她迅速擦掉。

  真没出息。

  哭什么哭。

  可眼泪却像决堤一般,只要一想起许倾尘凶她的样子,就特别想哭。

  这泪,根本止不住。

  眼泪不停地流,又不停地被擦去。

  擦到袖口都湿了。

  苏音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但两眼一热,又有新的泪水又涌出来,她仰起泪眼,暗暗发誓:以后不会再理许倾尘了。

  说到做到。

  -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政治,课已讲完,还没下课,许倾尘便让大家背知识点。

  她站在讲台上,看着大家背。说是看大家,其实她是在看苏音。

  苏音头埋得很低,脸和书之间快要失去缝隙,她也不出声,只顾闷着头。

  许倾尘看不过去,推了她一下,苏音没反应。许倾尘又推,这回,苏音直接趴到桌子上。

  像在赌气。

  许倾尘怎能不知缘由,但她并不打算承认自己有错。苏音这样跟她闹脾气,无异于雪上加霜。

  许倾尘敲了两下苏音桌面,冷言道:“起来,这是上课时间。”

  教室里读书声渐渐变小,大家在偷瞄她们。对于早上那件事,班里都传遍了。谁不知道,苏音现在是许倾尘最喜欢的学生。没有之一,她是唯一一个。

  当然,苏音不这样想。她正在装聋子,假装听不见许倾尘的话。

  许倾尘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起来…”

  话没讲完,苏音猛地抬起头,她眼圈通红,眼尾一颗泪珠呼之欲出。

  许倾尘愣了。

  苏音强忍泪水,在眼泪要掉落时,她低下头,没几秒,书页湿了。

  苏音平时从来不哭,她也不爱哭,可今天只要一看到许倾尘,就克制不住地想哭。因为她委屈,她快委屈死了。

  这一哭,把许倾尘吓到了。

  许倾尘也知道早上的话说重了,其实她说完就后悔了,可她也没想到,竟然把人惹哭了。

  这…

  怎么办啊。

  许倾尘有几分无措,把小孩弄哭了怎么办。她立即给出自己答案:哄啊。

  哄?

  许倾尘不会。

  一直到下课铃响,大家都走了,只剩她们两个人,许倾尘还是认为自己:不会。

  但她没闲着,她在反思早上的事,想来想去都是她的错,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才对苏音发脾气。

  不应该。

  越想,她越是愧疚。在愧疚之意最盛时,她伸手摸摸苏音的头,“对不…”

  没等她话讲完,苏音迫不及待地抬头,脸上几道干涸的泪痕还在,她笑容满面,“没关系。”

  许倾尘一道歉,苏音就找不着北了,把一切委屈都忘了。

  许倾尘被她逗笑,“你啊你。”

  阳光正盛,苏音仰头去看许倾尘,她的红唇铺着一层光,美极了。

  苏音心说:

  流泪就流泪,流泪也值得。

  如果苏音能早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现在她还会说出“值得”两个字吗?

  这个事。

  以后的日头,会告诉她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