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阳光肆意。

  客厅没拉窗帘,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一片透亮,夜的神秘不在了。

  许清词站在沙发旁边,困意顿消,她左看右看,看来看去一脸懵——

  茶几和地上尽是酒瓶。许倾尘和苏音对坐,她们不讲话,也不看对方。零交流却无比和谐,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

  许清词一瞬间感觉自己站在这里很突兀,但她不得不中断这份‘和谐’,因为这两人的状态看起来实在太糟。

  “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倾尘很慢地抬眼,起身时说:“我昨晚来的,你那时候睡着了。”

  她黑眼圈很重,声音很低。

  许清词看向苏音,“音音,你是刚醒吗?”

  苏音:”嗯。”

  她没说谎,的确是刚醒,只不过不是从卧室醒过来的,而是躺在沙发上被许倾尘洗澡的声音吵醒,哗啦哗啦的水声,现在还在苏音脑海中回荡,真是一刻不偷闲。再加上又困又头痛,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许倾尘:“苏音。”

  没反应,等待半分钟后,她去拍苏音的肩,很轻很轻,刚碰上手就拿开了。

  苏音却反应很大,迅速抬起头,“老师。”她用力看,如愿以偿撞见许倾尘眼底的红。

  许倾尘似乎不喜被窥视,微侧身道:“你这两天都在这是吗?”

  苏音也知不妥,连忙收过眼,“嗯,怎么了老师?”

  许倾尘抬手指了指许清词,“明天是她生日,我不一定在,你帮我看着她,别让她去不该去的地方。”

  一听这话,许清词一脸不乐意,苏音坏笑道:“放心吧,老师。”

  许清词:“…”

  这是什么情况,她们不是关系不好吗,怎么开始联合起来对付她了。

  许倾尘很疲乏,懒得管她,边揉太阳穴边往卧室走。刚才洗完澡,她换上一套朱红色睡衣,没昨夜的红裙辣,但也不逊色。她只是走了几步,苏音却感觉像经历一个世纪般漫长。

  等门开门关,苏音双眼间浮现出失落之色,她不禁轻轻说:“老师很适合穿红色。”

  许清词久久盯着那扇门,声音紧绷道:“可她不常穿。”

  苏音:“为什么?”

  许清词牙根快要咬碎,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她说不出口,她不忍心说。

  她记得,那年夏天很热。在热闹的街市上,许伟义指着许倾尘破口大骂,“你他妈就是个婊.子。”

  他骂声很大,逐渐有很多看热闹的人凑过来,许倾尘站在人群中心,被人指指点点。有人说她是给人做小三的,还有人说她是出去搞外遇了…

  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许倾尘抿住苍白的唇,冷眼走出这片议论声,她背脊挺直,步伐优雅,自始至终,她没有低眼去看任何人,像一朵骄傲的红玫瑰。

  虽然许清词还那时还小,但她知道许倾尘被骂的原因──

  仅仅因为她穿了一条火辣的红裙。

  后来再很多年,她穿衣保守,纽扣经常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她再也没穿过红裙,即使她穿红裙有迷倒众生的魅力,可她就是不穿了。

  那昨天,为什么忽然穿红裙了。

  这无法解释。

  -

  苏音睡了个回笼觉,中午才醒。她做了个诡异的梦,梦里一片红玫瑰,其中有一朵,花瓣刺红,根叶却烂了,不停地流血,将整片泥土都染红…

  缓了很长时间,苏音才清醒,她下床走出卧室,当经过许倾尘房间时,看着紧闭的房门,她小声问正在看电视的许清词:“老师还没醒吗?”

  许清词转过头,“没醒。”

  苏音立刻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往前走并说:“清词,你吃饭了吗?”

  话音刚落,许清词立刻揉肚子,“没吃,但是我饿了。”

  许清词饿了,许倾尘一定也饿了。

  苏音:“有菜吗,我给你做。”

  许清词露出惊讶之色,上下打量苏音一遍,“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还会做饭。”

  说完她放下遥控器,踩着拖鞋边往厨房走边说:“我看看。”

  苏音倚在厨房门口等她。

  许清词打开冰箱,当看见烂在里面的几根菜叶时,她嫌弃地往后退两步,“我出去买吧,你在家等我。”

  苏音:“我和你一起去吧。”

  许清词飞快地逃离厨房,“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菜市场离这远,我骑车去。”

  苏音便点头。

  许清词火急火燎地穿衣服,没两分钟就出去了,她走后,苏音就去清理烂在冰箱里的菜,好不容易擦干净,她正洗手,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以为是许清词,于是去开门了。

  下秒,苏音就冷脸。

  因为门外不是许清词,而是贺舟,那个非常没有分寸感的男人。

  苏音想:他是许老师的丈夫,给他点好脸色吧。

  可是越这样想,脸色越差。她多想直接把人拒之门外,可这不是她的家,她只能退至一旁,任由贺舟进来。

  贺舟进门后连鞋都没换,就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他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

  苏音心中混乱不堪,当贺舟的手覆上门把手,她几乎是下意识跟上前几步。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不想他走进去,一点都不想。

  可是,她无法阻止。

  因为,他是许倾尘的丈夫。

  想到这,苏音彻底冷静,她向后退,退到原来的位置,一声不吭地将门关上,然后她走进厨房,拿起抹布去擦已经擦干净的冷藏搁板,她很烦躁,几乎要将搁板擦断。

  苏音尽量让自己不去关注外面的动静,可她还是听见贺舟是什么时候走进去的,从他进去之后,苏音一直在看腕表上的秒针。

  一秒,两秒,三秒…

  头一次,苏音体会到每秒都难熬的滋味,她用力擦,更用力地擦。她不想安静,一安静她就忍不住想要偷听。

  偷听什么。

  偷听甜言蜜语还是卿卿我我。

  苏音不愿深想。

  以前在她心里,他只是许倾尘的丈夫而已,仅仅是有一个身份而已。

  可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

  他是她的丈夫。

  她是他的妻子。

  他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他们之间是存在那种亲密关系的。

  苏音有点接受不了。她脑袋混沌一片,将抹布扔到水池,打开水龙头,把手洗干净,用手接住一捧凉水,将脸埋下去,浓重的洗手液味道,难闻。

  瞬间,她想起开门时,闻到的那阵混杂男性气息的烟酒味道,更难闻。

  苏音抬脸,关上水龙头。她鬓边头发都湿了,水珠一颗接一颗地顺着脸颊向下淌,她没擦,因为她的手正紧紧抓住水池边缘。

  她在克制。

  指尖泛出青白,她依然在克制。

  苏音看向窗外,看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人,看捡垃圾的老奶奶,看花看草,看栅栏看石头,哪怕看到眼睛发酸,她依然在看。

  这样就不用去想其他事了。

  这时,一棵火红的枫树出现在苏音眼中,红的刺眼,堪比梦中那片鲜红。但不管怎样,都比不上许倾尘红裙的红。

  红裙…

  红色睡衣…

  她又拧开水龙头,弯腰低头,不停地将凉水往脸上泼,越凉越好,越凉越清醒。她不知道是怎么了,所以她得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清醒,必须清醒。

  苏音逼了自己一把。

  再抬头,她去找那棵枫树,没那么红了,她眼底的冷静随之涌现出来。她顺手捡起水池里的抹布,认真清洗干净,在窗台上晾好。

  然后,她就那么站着。眼是静的。心呢,谁也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

  ……

  从贺舟进门时,许倾尘就醒了,如今,他们已经对峙有五分钟了。

  贺舟斜倚在窗台边,手里转着打火机,他说:“倾尘,和我回家吧。”

  许倾尘已经起身,她背对贺舟坐在床边,声音冷淡,“家?我们没有家,我过我的,你过你的,谁也不要去打扰谁,你走吧。”

  贺舟仰头将领带向下扯了扯,“所以你是不愿意原谅我,不想和我好好过日子了是吗?”

  许倾尘点头。

  自从那天贺舟想亲她后,她就对他产生生理以及心理上的排斥。

  贺舟追问:“那生孩子的事呢?”

  恶心。

  许倾尘登时感觉一阵恶心,她用不容人反驳的口吻说:“我做不到。”

  贺舟将打火机摔到窗台上,忍住怒气,继续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很难原谅我,让你短时间内接受我也不可能,没关系,你需要多少时间我都可以给你,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排斥我,试着去接受我好不好?”

  他话讲到一半,许倾尘站起身往外走,当他话讲完,许倾尘在门口怔住了。

  她不能离婚,她又无法接受贺舟,这条路怎么走都是死胡同。

  如果非要在前者和后者之间做出选择的话,她宁愿选后者。再走一遍来时的路,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想到这,她绝望地低下头。

  她消瘦的背,绝美的身姿,无一不将女人的欲和艳,展现的淋漓尽至。

  许倾尘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贺舟正在如何渴望地看着她,并不可自持地走向她。

  许倾尘听见脚步声,认命地闭上眼。

  几秒过后,脚步声停了。

  贺舟站在许倾尘身后,伸手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几乎是瞬间,许倾尘推开他,逃也似地推门出去了。

  她受不了,一秒都受不了,即使她已经做好准备,可她不能违背心底的声音,她无法接受贺舟。

  许倾尘不知该往哪逃,哪里都是死胡同,走哪条路都会撞的头破血流。

  没有路的,注定要死的。

  直到,在一片空荡荡中,她听见厨房传来水流声,死寂的眼中瞬间出现光芒。好像有救了,好像也不是无路可走。

  于是,像寻找救命稻草一般,许倾尘赤着双脚,缓缓向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