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校园里,苏音格外引人注目,经过的学生都要看她两眼,她却面不改色,她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被罚站也洒脱。

  细微的风吹散阳光,天空逐渐阴沉起来,灰蒙蒙的,是要下雨的征兆。

  苏音微仰头,这种闷闷的感觉真糟糕,但挺好的,让其他糟糕的事显得没那么糟了。刚才的心慌不见了。只是心里空空的,说不出缘由的空。

  是后悔吧。

  不该抱着侥幸心理,不该又犯低级错误,不该成为许倾尘眼中的“坏学生”。

  懊悔的感觉越重,苏音站得越松垮,她不得不承认,她很烦躁。

  许老师会怎么想我?

  可是苏音明明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怎么偏偏会在意许倾尘的看法。一个老师的看法,能有多重要。

  有雨滴从天空砸下来,苏音愣愣的眼里恢复凄迷的薄光,她心里有了答案——

  重要。

  显少有人能牵动她的情绪,既然有了,那说明这个人已经和别人不一样了。

  许倾尘就是这个人。

  想到这,苏音伸出手,用掌心接住一滴雨,再轻轻握住,凉与热交融,好熟悉的凉,好熟悉的温度,和许倾尘的手温一样。

  雨忽然下大了。

  大批学生从校外涌进来,提着大包小包往教学楼跑,他们纷纷路过了苏音,他们都是路人。

  雨愈发狂妄。

  乱糟糟的雨中,苏音被雨水浇弯了腰,她睁不开眼,一遍又一遍擦掉脸上的雨水,再遍遍被淋湿,很狼狈,可她就是不走,像在固执什么。

  雨好凉,她虚抱住自己,身体悄悄发抖,心脏轻轻跳动。

  期待无穷无尽,天不知,地不知,连她自己都不知,她有多期待。

  -

  下雨之前,宿管老师叫了几个学生去宿舍里面帮忙干活。宿管老师记性不大好,早就把苏音忘了,至于说要找许倾尘过来的事,也是吓唬她的。

  许清词就在其中。

  她现在正在擦楼梯扶手,听见雨声,心里特别不踏实,立刻跑去想找宿管老师。

  许清词刚才眼睁睁地看着苏音被罚站,她很愧疚。明明是两个人的错,却要苏音一个人承担责任。刚刚她想主动认错,可宿管老师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直在交代她们等会该做什么事。

  许清词只能被迫作罢。

  这会儿,楼上楼下的找,根本找不到宿管老师,许清词也不管了,直接跑出宿舍。

  推开门,她愣了。

  瓢泼大雨中只有一个苏音。她站在雨里,坚毅地站在雨里。

  这个画面该如何形容。

  沉重的雨,被浇湿的女孩。无人问津的每一秒,都类似悲剧电影的片段。

  一阵大风刮过,苏音经受不住,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一步。

  许清词一头扎进雨里,冲到苏音面前,连气都没喘一口,她喊说:“先回宿舍里面避避雨,等雨停了再出来行不行!”

  苏音摇头道:“不行。”

  许清词还从没见过这么犟的人,她知道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于是问:“一直这么淋雨身体会垮掉的,你到底在固执什么?”

  苏音脱掉校服外套,撑起来挡在许清词头上,“你回去吧,我等许老师来了我再走。”

  许清词一把将校服夺过来给苏音披上,担忧道:“你看看你都淋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心思管我,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等我姐?”

  苏音一字一顿:“宿管老师说,要等许老师来,她让我走,我才可以走。”

  许清词:“你还真是傻。”

  说完,她往教学楼跑去。她知道,许倾尘不来,苏音就不会走。

  苏音犟起来,谁也劝不了。除了由着她,别无办法。

  这段路不长,也就三分钟,许清词便进了政治办公室。她猜的没错,许倾尘果然在里面,她在看书,看枯燥的文字。

  听见声响,许倾尘抬头,一见许清词淋成这副鬼样子,她拧紧眉头,起身走向她,“怎么淋雨了,没带伞吗?”

  许清词边脱湿校服边说:“我没事,姐,你快去看看苏音吧。”

  许倾尘:“苏音怎么了?”

  许清词着急,加快语速道:“苏音被宿管老师罚站了,说是得你说她可以走,她才能走,我让她去宿舍里待着她不肯,非要等你,现在还站在外…”

  听到这,许倾尘大概明白了。

  她打断她的话:“清词,你去跟你班主任请个假,然后回宿舍换身校服。”

  然后她拿出两把伞,一把递给许清词,一把拿在手里,急匆匆地出去了。

  毕竟是自己的学生,怎样都要去看一眼。在走出教学楼之前,许倾尘坚定这样的想法。可是当她撑开伞,遥遥望向远处那个身影时,心中顿时一阵不忍。

  苏音被浇透不知几轮,头发湿黏在脸上,雨水大概顺着衣领流进她的身体。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哪里能受得住。

  许倾尘放心不下,瞬间加快步伐,连雨水钻进伞下都不管不顾,她的注意力完全在苏音身上,她总感觉苏音随时会倒在地上,所以越走越快。

  不过苏音暂时不能,她的视线一直跟随许倾尘,直到她走过来,苏音开口说:“老师,对不起,我不应该…”

  许倾尘根本不听她讲,直接拉住她将她带到伞下,非常强势。

  苏音无法拒绝,只是很懵地睁着一双眼。嘴忽然变笨,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时,肩膀被揽住。

  苏音心一紧,余光扫过那只白皙的手,手背上沾着几滴雨水。

  “啪嗒”。

  又一滴,顺着伞檐掉落,弹到许倾尘指尖。无声,却在苏音心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脑袋一瞬清醒。

  苏音意识到自己全身湿透了,连忙挣扎两下说:“老师,别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许倾尘更用力地揽住她,用不容人反驳的语气说:“别动,跟我回宿舍。”

  苏音盯着雨伞的格纹,又说一遍,“对不起,老师。”

  许倾尘:“这事以后再说。”

  苏音点头:“好。”

  她只能说“好”,因为她什么都说不了,特别是在走进宿舍后,她的状况更糟了,连站都站不稳,几乎整个人倒在许倾尘身上。

  苏音用残存的理智说:“老师,麻烦你了,我能自己回宿舍,你不用管我…”

  越说越小声,最后意识模糊到重复说那一句:你不用管我。

  许倾尘听见了,但她不可能不管。

  她扶着苏音,就近把她带进一楼的寝室。许倾尘偶尔在这里住。

  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和学生寝室不同,教师寝室不是上床下桌,只有一张单人床,余下空地放着桌椅,衣柜等。和小公寓差不多。

  许倾尘虽然不会在这里过夜,但是午休时会过来休息会儿。这还是她第一次带学生过来,不,确切来说,应该是带人过来,连许清词都没来过。

  事出有因,不然许倾尘是万万不会让人触及到她的私人领域。

  好在苏音不是没规矩的人。

  进门到现在,她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着,连头也没抬过。

  许倾尘先将她安置在那,便去铺床了。

  看苏音的状态,一定是在发烧。她身体太弱,冷风吹都容易生病,更何况是淋雨。

  淋雨…

  究竟是怎样的毅力,能在雨里站那么久。

  许倾尘不清楚。

  不过她看向苏音时,没那么生冷了,眼神变得柔软许多。

  或许是那两声“对不起”,又或者是那种倔强。许倾尘真的不清楚。

  她就是突然心软了。

  对,是心软。

  这种“心软”,催使许倾尘去烧热水,然后去给苏音脱湿外套。

  但外套黏在身上,再加上苏音不配合,就特别不好脱了。

  许倾尘:“醒醒,把湿衣服脱掉。”

  苏音不动弹。

  许倾尘索性不给她脱了。喘口气,她一手挽着苏音的胳膊,一手搂住她的腰,艰难地带着她往床上走。

  苏音眼睛半眯半睁,配合许倾尘往前走,她应该是烧糊涂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对不起…”

  许倾尘没什么表情,即使她知道苏音的道歉是对她说的。但那天苏音和虞枝说的话,她忘不了。比起现在说的糊涂话,她更愿意相信那句话。

  权当没听见。

  苏音躺下后,许倾尘便去端水拿药了,她说:“起来把药吃了再睡。”

  苏音点点头,但没睁眼,像是睡着了。

  许倾尘站在床边,等苏音醒,可是当杯中水凉掉,她都没醒。

  许倾尘无奈摇头,将杯子连同药放到桌子上,她走回床边,弯腰替苏音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低眉垂眼间,她发现苏音的脸特别红,睡得也是十分不安稳。

  应该是烧得厉害。

  许倾尘不放心,伸手摸了摸苏音的额头。比火炉还烫。

  必须得吃药了。

  许倾尘手向下移,拍拍苏音的肩,轻声唤道:“苏音,醒醒,把药吃了。”

  苏音睫毛颤了颤。

  许倾尘以为她要醒了,又唤:“苏音…”

  她弯着腰,几缕长发散下,扫过苏音苍白又滚烫的脸。

  很轻很轻。

  脸不苍白了,更滚烫了。

  但苏音依然没反应。

  许倾尘叹口气,覆在苏音肩上的手正要抬起,却猛得被攥住。

  许倾尘愣了。

  苏音丝毫不知晓,而是颤抖并用力握住那只手,像握着她的全世界。

  “……”

  她在嘀咕什么。

  许倾尘没听清,于是低下身,小声问:“你说什么?”

  苏音:“…”

  许倾尘:“嗯?”

  苏音偏过头,右脸紧贴许倾尘的手,蹭了两下。完全没了平日的戾气,像个小孩子,声音软绵绵的。

  “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