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学生运气不错,宿舍楼是去年重修的,很新的六层楼。

  教师宿舍在一楼,学生宿舍在二至六楼。

  男女宿舍一东一西,隔了整个操场,学校在防止男女生交往过密方面,一向做得谨慎。

  苏音背着装满换洗衣物的包,先去买生活用品,然后去宿舍一楼报尺码,领了两套校服,再去领行李,就上楼了。

  她的宿舍在二楼。

  207。

  楼梯右拐第三间,上下楼倒是方便,苏音走到门口,直接推门而入。

  四张床,上床下桌。

  一个女孩正在擦桌子。

  她长得很清瘦,侧脸像刀削一般,周身一点温度都找不到。

  是个冰冷的人。

  从苏音进门到现在,她连头都没抬过,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这人太闷了。

  苏音放下行李,将背包放到离门口最近的桌子上,拉开凳子坐了下去。

  她需要先喘口气。

  感觉热,苏音便去背包里拿湿纸巾,她刚拉开拉链,有敲门声响起,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苏音下意识转头。

  是—

  许倾尘。

  她来干什么?

  怎么,追着要检讨追到宿舍里来了?

  苏音安安静静地眨眼,轻轻地呼吸着,当眼神与许倾尘交汇上。

  她应该是有在期待什么的。

  却不自知。

  直到许倾尘走向别人,苏音不声不响低了眼,继续去找湿纸巾。

  身子却悄然偏了些。

  又不自知。

  许倾尘:“清词,还适应吗?”

  许清词一改刚才的冷淡模样,笑着握住许倾尘的胳膊,晃了两下。

  “不适应,姐,我不想住校。”

  撒娇的音调。

  苏音弯起眉目,偷偷笑了。

  没发出声音。

  她以为无人知晓,殊不知她那高高扬起的苹果肌,全被在她身后的许倾尘看了去。

  不讨喜的刺猬原来还有可爱一面。许倾尘的眉轻轻抬起,又缓缓落下,

  她拍了拍许清词肩膀,“别想了,不可能,老实待着,别给我惹事。”

  许清词:“我能惹什么事。”

  苏音回了头。

  那双血管都要爆开的像蛇一般攀爬在许倾尘手上的青筋,刺激着苏音的神经。

  精致的性感。

  苏音喜欢这双手,仅仅是这双手。

  她就这样看着,可许倾尘却没看她。太吝啬了,半点眼神都不给。

  苏音抿下唇,转过头。

  许倾尘这才开口讲:“给我省点心。”

  许清词抿嘴一笑,“好。”

  许倾尘看了她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苏音身上,说道:“一班和二班各自多出一个人,所以给你们拼了一个寝室。”

  许清词:“再没别人了?”

  许倾尘:“嗯。”

  屋子里太闷,她想开个窗,身子正半转,苏音站了起来,眼一黑,她扶住桌子,低着头。

  许倾尘意识到不对劲,走到她身边,询问说:“你怎么了,苏音?”

  这是许倾尘第二次念她的名字。

  第一次,带着如深水一般的冷漠,没有这一声好听。

  因为,这一遍。

  在苏音没去看的许倾尘的眼里,温暖冲破冷漠逆流而上,她慷慨出温柔的两个字:苏音。

  是温柔也。

  这个意识一旦产生,便在苏音心中跳跃,翻滚,最终,在心底栽培出了什么。

  苏音的手更深地往硬木的桌子里钻,她轻声说:“没事老师,起来猛了。”

  许倾尘点点头。

  随后去把窗子打开,交代了许清词几句,她又走回苏音面前。

  苏音缓好了,疑惑地等她讲话。

  许倾尘用无人可懂的眼神看着苏音,阳光笼在她们头顶,许倾尘说:“收拾完来找我。”

  苏音:“……”

  她想问,我该去哪找你。

  许倾尘主动说了。

  “一楼最东边的教室。”她边说边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苏音愣着。

  她在看许倾尘的背影,她的背好薄,缭绕着一种青烟向高空飘浮的脆弱虚无感。

  容易让感觉到这种感觉的人冲动。

  如果能从身后拥住她就好了,狠狠地揉掉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拥住她…

  苏音将湿纸巾拍在桌上,好笑地摇头,她到底在想什么鬼东西啊。

  离谱。

  -

  许倾尘不会笑。

  当苏音站在她的办公桌前,她草率地在心里吐槽说。

  办公室就她们两个人。

  苏音已经换上校服,土土的蓝色。

  她似乎对这身衣服并不满意,拉链也不拉,就那么敞着。

  吊儿郎当。

  虽然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一个女孩不是很妥当,但这就是许倾尘此刻心中所想。

  许倾尘皱了眉。

  苏音不解道:“怎么了,老师?”

  许倾尘眉头松了松,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你把校服拉链拉好。”

  苏音低头看了看,“哦。”不是很情愿地拉上了,完事以后,她还像小学生一样汇报,“老师,好了。”

  “嗯。”许倾尘淡淡的,眉头却舒展开了。

  随后,她将桌上的盒子推过去,“这个你拿去。”

  一个漂亮的心形盒子。

  这…

  苏音拿出揣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拿起盒子问:“这是什么啊?”

  许倾尘:“巧克力。”

  苏音:“……”

  许倾尘:“你不是低血糖吗?”

  苏音忍不住心上一软,她表面对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她特容易被感动。

  最受不了被人关心了。

  苏音想:其实许倾尘也挺好的,或许她可以假装懂事,让她少讨厌自己一点。

  许倾尘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说:“你回教室吧。”

  苏音:“好。”

  转身,她说:“谢谢老师。”过两秒,她又说:“检讨我今晚就写。”

  一股脑说完,她就走了。

  走出去,苏音低头看盒子,眉飞眼笑,看到鞋带开了,她将盒子放到一边,系起鞋带。

  在她蹲下身子之际,一个男人经过她身边,在看到那个盒子时,他脸沉了下去。

  男人个高,五官硬朗。

  穿衬衫西裤,活脱一个衣架子,头发剪得很短,蛮帅。

  苏音系好鞋带,男人进了办公室。

  “老婆。”浑厚又腻人的声音。

  门虚掩着,苏音听得很清楚。她在摆弄已经系好的鞋带,并未起身。

  许倾尘不悦道:“这是学校。”

  紧接着,里面传出推搡以及刺耳的凳子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男人很凶,“许倾尘,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把我送你的礼物给别人?”

  苏音心里一紧。

  许倾尘语气很冷,“我不喜欢吃巧克力,不喜欢就给她了。”

  男人重重拍了桌子。

  他再讲话因愤怒已经变得走调,“今晚我也不回家了。”

  说完,他把门摔了。

  走了。

  苏音站在原地,心里很不是滋味。鬼使神差地,她上前两步。

  透过敞开的门,看见门里面的许倾尘——

  头发乱了。

  充满极致诱惑的左手正在揉胳膊,一下,又一下,后来,手不动了。

  她紧紧攥着衣袖。

  手在颤抖。

  长发完全将她的脸遮住,苏音无法看到她的表情,她应该很难过吧,但她的后背依然那样笔挺,过一阵,手也不抖了。

  她将头发撩上去,随意挽起,找了个夹子夹住,松松散散地,拿起笔继续写教案。

  平静如水。

  似乎这件事对她并未产生任何影响,她不关心男人回不回家,什么都不关心。

  这般淡漠世事的态度,让每一个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普通人都忍不住想亲近她。

  人总是想从别人身上寻找自己没有的东西,缺什么想要什么。

  苏音心中百感交集。

  她在想:她不会笑,难道也不会哭吗?

  许倾尘这样的女人,只会是别人的劫,大概永远不会有人成为她的劫。

  在有人朝这边走来时,苏音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朝教室走去,她不再回忆这件事。

  那盒巧克力,被她塞到桌子最里面。这个讨人厌的男人买的东西,不要也罢。

  她又将校服拉链拉下来。

  至于写检讨的事,也将其抛诸脑后,她不打算写了。

  算了,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

  虽然,许倾尘并不会在意。

  -

  下午开始正式上课了。

  每个班级都是只上两节班主任的课,一班上政治,许倾尘教政治。

  大家忙了一上午,又是收拾寝室又是打扫教室,哪有心思上课。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大部分人都没有精气神。

  临上课前两分钟,许倾尘走进教室,她在黑衬衣外头加了一件纯白薄衫。

  一身白,堪称仙子。

  将教案和课本放到讲桌上,她拿起一根粉笔,背身写板书。

  苏音的桌上摊着白纸,她攥着笔,笔尖抵在纸上,她抬着头。

  在看许倾尘。

  上课铃响了。

  许倾尘也写完最后一个字,收尾动作干脆利落,她将粉笔扔回粉笔盒,拍了拍手上的粉尘。

  苏音甩甩头,低眼一看,笔墨将白纸印出一个很深的黑痕。

  刚才,是走神了?

  苏音埋下头。

  许倾尘讲话了。

  “靠窗的同学把窗帘拉一下。”向后望了一眼,她又说:“苏音,把后门关上。”

  正在写的字写偏了。

  苏音无奈,起身把门关上后,又快速地埋头写检讨了。

  许倾尘说:“看你们困得都睁不开眼,现在是一点,你们可以睡到一点半。”

  大家躁动起来。

  “老师,你也太好了吧。”

  许倾尘不吃这套,她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抓紧时间,现在你们只剩二十九分钟了。”

  这话果然有用,大家纷纷趴下,谁都想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不能辜负许老师的好意。

  只有一个人,与之格格不入。

  苏音坐得很直,眉头紧簇,在飞快且专注地写字。

  许倾尘站在讲台上,身后是墨绿色黑板,身前是她的学生们。

  她从四十七人中,唯独望向苏音。这个身上有刺,却很独特的女孩。

  认真起来,也不是那么不讨喜。

  还漂浮在空气里的粉笔灰落在她的眉尖,许倾尘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