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A市,一家酒店包厢里,一位将近五十的男人顶着比他实际年龄年轻十岁的脸,用油腻又露骨的眼神盯着桌前一群比他年轻三十岁的男生们打量个没完。

  似乎是这个也可以,那个也想要。

  他犹豫许久,把面前的特制红酒倒进了离他座位最远的男生面前。

  那是一张佯装镇定的脸,几乎可以想象到不久后的床上,他会如何无力地负隅顽抗。

  男人和善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逐桥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经纪人满脸谄媚,说:“他叫谢逐桥。”

  男人又问:“你几岁。”

  谢逐桥不答,经纪人背对着男人沉着脸,冷声提醒:“谢逐桥!”

  谢逐桥面无表情:“二十一。”

  男人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二十一岁好啊,花一样的年纪,很多年前我也这样年轻过,有梦想,为了梦想什么都愿意去做。”

  “现在不行了,老了什么都不想了,只求个生活安逸。”

  经纪人说:“您还那么年轻,想做什么不行啊。”

  他意有所指,男人被捋顺了毛,两人相识一笑,表情在谢逐桥看来一模一样的恶心。

  男人问:“小谢,给你倒了酒,怎么不喝啊?”

  谢逐桥没动,经纪人又是一声压低嗓音的轻喝:“别给你脸不要脸。”

  男人适时地:“哎,别那么凶,年轻人都这样,有自己的脾气才有趣嘛。”

  谢逐桥沉默地喝了。

  眼见着谢逐桥冷脸将酒一饮而尽,男人无法自控地笑起来,和经纪人对视着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不久后,包厢门打开,谢逐桥被经纪人扶出来。经纪人一反常态,收起那张觉得谢逐桥不懂事的脸,语气友好的像是邻居家体贴的大哥哥:“你说你,没事喝那么多酒干吗,对身体多不好啊。”

  他抬头望着上方一个个明显挂在天花板起到警告作用的摄像头,面不改色地扶着谢逐桥往前走:“还好我之前开了房间,你先去睡,我们这边结束了再来找你。”

  “或者你也可以明天再回来,反正也没有行程,醉成这样,估计你也起不来。”

  ......

  他就这样带着怀里的谢逐桥自说自话地前往目的地,经过楼梯间的时候甚至谨慎地往里看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人。

  经纪人站在提前订好的房间门前拿出门卡刷门,他开门进去,把谢逐桥扶到床上躺好,为了以防万一甚至弯腰低头仔细确认谢逐桥是不是真的不清醒,醉到爬不起来。

  确认无误后,他转身正准备离开房间,转头看见许延声正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表情顿时变得惶恐:“你是谁,怎么进来的?”他急着做坏事,连忘了锁门都不知道。

  余光看见谢逐桥仍然一动不动,这才胆子大起来:“你进我房间干什么?”看许延声的表情就知道这人不好惹,他也没打算客气:“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许延声这辈子都没这么替人着想过:“不用了,”他晃了晃手机:“已经替你报好了,这是你的房间对吧,你千万别走,等着警察叔叔过来替你主持公道哦。”

  经纪人回头看了眼仍在熟睡的谢逐桥,不甘心地咬牙:“你破坏了我的好事,上门的人不会放过你的。”

  “没事啊,你快点跑。”许延声还是十分体贴,“再不走警察叔叔就不会放过你咯。”

  经纪人走后,谢逐桥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他行动艰难,几乎有些不受控制:“是你。”

  许延声便说:“是我,你记性不错。”

  谢逐桥很困惑,又因为说出这个词语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我的粉丝吗?”

  许延声晃了晃衣服上的隐形摄像头,谢逐桥一个人可怜巴巴的时候他才是他的粉丝,更多时候:“我是记者,还有个好听的别名叫狗仔,我连你弯腰时不小心露出黑色裤衩的照片都有,你想不想看。”

  谢逐桥知道自己是从一个狼窝掉到另一个狼窝了,而且看起来,他好像没得跑。

  经纪人想做什么他不是完全没有猜测,因此酒桌上其他人醉倒的时候他也装作醉过去,身体难耐的反应骗不了人,他不一定能逃,但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然后谢逐桥就听见许延声说:“我给你两个选择。”

  谢逐桥虽然意识混乱,却还是想明白了很多事。他今天跑了明天还是得面对许延声和那个老不死的,他想要强制和公司解约,可他根本付不起那么高的违约金。

  他长大了,从离开家开始闯荡社会开始,就没有想过再让妈妈为他不成熟的选择买单,养育一个孩子成长本身已经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了,而他长大了,不该再让妈妈辛苦。

  谢逐桥也给了许延声两个选择。

  这是他坠落深海前孤注一掷的博弈。

  锁紧门内的房间里两个人意识浮浮沉沉,灼热的滚烫的气息点燃了仲夏晚上深不见底的漆黑寂夜。

  那天晚上,谢逐桥没有问许延声叫什么名字,从那以后倒是经常连名带姓地叫他,像是怕自己忘了似的。

  “许延声。”

  “许延声。”

  汽车经过广告牌,有关于周攸攸这个人,和她曾经存在在许延声和谢逐桥之间不动声色的试探都随之散去。

  “嗯?”为了保证乘客安全,许司机尽职尽责,目不斜视。

  谢逐桥说:“没事。”

  这一天有阳光,天气晴好,高架桥上拂面的风终于是一股温暖的味道了,桥上风景被迅速掠过脑后,三个月来所有不好的情绪似乎从未存在过。

  像是回到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谢逐桥靠在床头,单手枕在脑后,就可以轻而易举问许延声:“晚饭想吃什么。”

  而许延声还是那副不想动的样子,懒懒地趴着,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地:“随便,来罐可乐。”

  谢逐桥说:“杀精。”

  许延声说:“我不需要那个东西。”

  他头上的呆毛迎风招展着,谢逐桥揪着在指尖绕了个圈,然后在购物车加了罐可乐。

  谢逐桥说要做饭,确实是闲来无事想要在家尝试一波,想到上次综艺吃的苦不堪言的老大爷,谢逐桥隐隐紧张,像第一次拍戏那样,谨慎又仔细地回想着将要做的事情的所有步骤。

  冷静问许延声:“你想吃什么?”

  许延声诧异:“还可以点菜?”

  没等谢逐桥回答,继续道:“肉蟹煲,剁椒鱼头,水煮鱼片......”点的全都是步骤麻烦的海鲜。

  谢逐桥连忙打断他:“你知不知道海鲜最好吃的做法是清蒸?”

  刚好红绿灯,许延声停下车,扭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就说你会不会做。”

  谢逐桥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片刻后,默默道:“不会。”

  绿灯亮,许延声缓缓踩下油门加速,他对这里不熟,开车全凭感觉。抬眼看到了不远处有一家商城,里头应该有超市,大概两三个红绿灯的直线距离。

  许延声开过去,说:“不会做就吃泡面,别勉强自己。”

  “本来勉强的事情也不少。”谢逐桥顺口说。

  说完才后悔,难得这样好的气氛,他不应该和许延声吵架。

  前方经过第一个路口,绿灯最后几秒,车子刷一下疾驰而过。

  谢逐桥没在看眼里,拙劣地转移话题:“太难的我不会,简单的可以试试。”

  许延声静静地听着,谢逐桥说:“要不然吃火锅吧,煮个汤底也可以,这么冷的天......”

  “吃烤肉也行,很久没吃过了,反正最近没有工作。”

  许延声还是没吭声,无声地嘲笑谢逐桥不行。

  谢逐桥不服气,回想着宋承悦上次在节目里做了什么:“真不行我就炒个白菜,拍个黄瓜,炖个排骨萝卜汤,再红烧小黄鱼?”

  “宋承悦是宋承悦,你是你,他做的叫菜,你确定知道什么叫红烧吗?”许延声忽然转过来看他,笑起来,忽视他恶毒的话,神情温柔到让谢逐桥沉溺。

  谢逐桥伸手去捏许延声的脸,有一点凉,把他脸掰回去:“好好开车,我确实不知道什么叫红烧,要不然真的吃泡面好了。”

  谢逐桥很沮丧的样子,他这一天真的想要做点什么,忙碌了一整年,好不容易出一趟门,不用工作,时间可以自己支配。

  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绕过谢逐桥,照在许延声俊秀的脸上,为他渡上了一层谢逐桥不敢碰触的光。

  “许延声。”谢逐桥问他:“你为什么喜欢吃泡面?”

  许延声:“谁说我喜欢?”

  谢逐桥说:“你经常吃。”

  许延声说:“心情好才吃。”

  “你今天心情好?”

  谢逐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许延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停顿,随即又恢复如常。

  车子经过第二个红绿灯,谢逐桥没看见许延声闯了红灯,许延声声音很轻,听起来却很虔诚,似乎是神充满着对世人的爱意:“谢逐桥。”

  “什么。”

  许延声笑着问:“你现在还想和我分开吗?”

  谢逐桥下意识回答说:“想。”

  没什么缘由,他就是想和许延声分开,想结束他们之间不清不白的关系,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想。

  “记得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许延声翘着唇角,没有温度地笑着。

  “你不可以和我分开的,谢逐桥,除非你去死。”

  汽车将要经过第三个红绿灯,许延声脚踩油门,半点没有要减速的意思。前方路口拐出一辆大货车,谢逐桥终于意识到车窗外凌乱的喇叭声。

  谢逐桥转头去看,因为恐惧,瞳孔下意识变大。

  “许延声,”谢逐桥喝道:“你疯了!快刹车,刹车啊!”

  轰——

  街道旁的路人眼前,一辆汽车疾驰而过,猛地撞上还未从路口完全拐出来的大货车。

  谢逐桥怀里体温温热,似乎被一个人牢牢抱着。

  那么短的时间里,许延声解开安全带,整个人挡在他面前,紧紧抱着他。

  许延声闭着眼没有看他,那么乖像是睡着了,白皙的脸上沾了点腥红的血,像极了剧组的道具糖浆。

  许延声睡着了,什么话都没有和谢逐桥说。

  所有混乱的杂乱的声音,谢逐桥都听不见了,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是那天在家,许延声失去理智,疯了一样地笑问他:

  “谢逐桥,你要不要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