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比戚逐芳定下来的时间还要早到了半个小时。
戚逐芳文件还没改完, 只好指了张椅子给他，让他先等一会儿。
少年毫不掩饰，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 从手到脸，目光专注而认真。
然而戚逐芳半点没有受到干扰, 在掐点的基础上，甚至还多批了几份文件。
他停下动作，平静对上周琅的视线，“可以开始了。”
“可是教授，马上就要到午餐时间了。”周琅扫了一眼挂钟上的时间, 眸色真诚, “我可以先请您吃个饭吗？”
“还有二十分钟才到饭点。”戚逐芳提醒他，“这点时间已经足够我把话说完了。”
言下之意, 不会耽误到彼此吃饭。
“好吧，希望下次邀请您的时候，您可以答应我。”周琅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
他就知道是这样。
戚逐芳不吃软, 更不吃硬, 以至于有时候周琅会觉得他这位学长兼教授是石头做的, 冷冰冰不像个人。
可他见过戚逐芳其它样子。
对校长的时候，对其他教授的时候, 有时候仅仅是很细小的弧度，有时候则会干脆笑出声。
那张脸上也可以有很生动的表情。
周琅一开始仅仅觉得他好看, 想要认识这个新同学，结果转眼间所谓的“新同学”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狠狠刺伤了他从来都被照顾得很好的自尊心。
哪怕他接下来就知道所谓的“新同学”其实是学长，心里面还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像道明寺和杉菜。
只不过周琅自认比道明寺要好很多, 戚逐芳也绝非杉菜那样普通平凡。
他那样的人放到哪里都会是焦点，不仅仅是样貌，其他方面也无可挑剔。
周琅曾经去问过文教授，哪怕文教授没有告诉他太多，看穿他的意图后冷冷地让他放弃，但他还是用了一点方法，从别的地方弄到了一些资料。
他知道戚逐芳曾经是个完美的学生，现在也是个完美的老师。
最开始，他抱着找茬挑刺的心态去问那些问题的，试图挽回自己曾经被狠狠伤害过一次的自尊。在发现不管怎样偏僻冷门的疑惑都能得到解答后，他应该放弃这种幼稚的行为。
可是周琅发现自己出不来了。
他越接触戚逐芳就越觉得对方强大完美，浑身上下都发光。
他喜欢戚逐芳。
不止一次梦见过对方，无论如何也希望是自己能站在他身边，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然而戚逐芳始终是那样的态度，不假辞色，每次不超过三句话。
时间久了，周琅难免会有点挫伤。
——就连今天也是这样，明明他都觉得已经快要铁杵磨成针看到希望了，结果戚逐芳只用了一句话就把自己打回了原形。
“你可以坐过来一点。”戚逐芳说，“面对面交谈效果可能会更好。”
周琅于是把椅子移到了他的办公桌对面，微微低着头，一副虚心认真的好学生模样。
使用钞能力的时候，这位小少爷可不是这样的。
戚逐芳支着下巴，莫名有些好笑，“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突然找你。”
还能是什么？
无非就是告诫他，劝他不要做无用功呗。
周琅不住地在心里撇嘴，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略带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唇。
“我不会放弃的。”他说，“除非教授突然有了结婚对象。”
就算有结婚对象，他也一定会想办法把人从戚逐芳身边撬开，拆散他们的。
戚逐芳耸了耸肩，无所谓地哦了一声，“放心，就算有结婚对象，也不会给你递请柬的，周琅同学。”
“我能够感受到你确实很喜欢我。”
他说，“你在其他同学或者其他教授面前，和在我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一个模样。你想要投其所好，希望我能够喜欢收敛后的你的样子——在研究过我之后。”
周琅在他面前温柔乖巧，认真懂事，简直就是个十足的绅士。
“我不懂教授在说什么。”少年死鸭子嘴硬，“您不能因为我喜欢您就随便定义我......我在您面前是这样仅仅是因为我想要对您这样，您也值得。”
喜欢一个人，投其所好，又有什么错呢？
周琅不明白。
可戚逐芳就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印象中，这是周琅第一次看见他对着自己笑。
“因为我更喜欢人类原本的样子。”戚逐芳说，“就好像如果你没有这样费尽心思地追求我，我会觉得你是一个有些脾气、但总体还算可爱的小少爷，会对你有对学生应该有的好感。”
“在这个情况下。”
他顿了顿，嘴角笑容更大，“你说喜欢我，用原本那种态度追求我......”
周琅眼睛亮了亮。
随即，戚逐芳又无情掐灭了那丝希望，“我依旧不会答应你。”
周琅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对周琅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但我会拒绝得委婉一些。”
周琅搞不懂。
拒绝和拒绝之间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戚逐芳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回先前的话题，“就算我答应了你的追求，你又要怎么样呢，一辈子在我面前乖乖的，别说脾气了，连心里那点微小的怨言也不敢说出口？”
“这不是玩角色扮演的过家家，我也没有你想得那样完美。”
莫名其妙的，周琅的脸涨得通红，整个人仿佛都烧起来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戚逐芳自认该说的话已经说的差不多，“当然，你不放弃也可以，我会给你的父亲发邮件，并向他建议尽早给你办理退学。”
还没有入局就已经出局，周琅怎么都没办法做到甘心。
“为什么我不可以呢？”他终于忍不住，私下伪装去问戚逐芳，“难道我表现得不够好吗？”
“你表现得很好。”戚逐芳摇头，“只是我不喜欢。”
他也不希望有人因为喜欢他，去特地扮演另一种性格。
这样说，他站起来，主动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还有十分钟，你可以再仔细想想，你喜欢在我面前的这个样子，希望一直这样下去吗？”
说罢，他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副校长办公室的门，准备给对方一点空间。
除此之外，还有点小朋友不太适合参与的私人恩怨要解决。
——刚刚那场谈话，除了作为当事人的他和周琅，窗外还有另外的听客。
一位非常麻烦的听客。
“奈亚拉托提普。”
他相当冷静地冲隐匿在暗影中的人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有何贵干？”
戚逐芳其实没有设想过这样的情形。
在他看来，奈亚恰恰是最不可能发现他的。
犹格·索托斯能发现他只是诈死，应该和他之前特地模糊过两次时间，删掉了一些内容脱不开关系。
确定他的坐标有极大可能在地球后，顺着个线索往下查，其实不难找到他。
毕竟他当时的计划一点也不缜密，最多只是利用了外神都会有的高傲和灯下黑心理，经不起太多推敲。
——当然，他绝不是说奈亚无法推断出来的意思。
伏行之混沌当然聪明，不然也不会能自如地游走在一堆外神和旧日支配者中间，让不少存在恨祂恨得牙痒痒，却偏偏又拿祂一点办法也没有。
戚逐芳只是近乎执着地认为奈亚不会去推敲。
无论是在他身上的失败，还是整个计划的失败，都够奈亚陷入狂怒的状态很久，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会去主动触这个霉头了。
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他又回想了一遍当时的计划，以及奈亚错愕的、不敢置信的眼神，没有发现任何逻辑上的纰漏。
那为什么奈亚还会出现在这里？——他明明在事后确认过莎布尼古拉斯不会发现他，应该也不存在告密这一可能。
戚逐芳突然想到某个选项。
但他觉得不太可能。
那个念头仅仅是出现了很短的一瞬，就迅速被他否决。
“好久不见？确实是很久了。”
奈亚远比自己想象中平静。
或许是在之前的试验中已经愤怒过太多次，或许是那些情绪还没有找到爆发的时机。
祂的目光几乎要将戚逐芳一寸一寸吞吃下去，带着深深的压抑感，“我为什么会来找你，你不清楚吗？”
戏弄祂。
欺骗祂。
然而比起欺骗或戏弄。
“不在乎”才是奈亚拉托提普最难以忍受的。
看祂的好戏，不等戏散场就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开——连冷漠无情的看客都不会像戚逐芳那样无情。
尤其是在对祂的否定和拒绝上，明明是向来软和好拿捏的家伙，居然能心狠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极短的嗤音过后，祂沉沉看着戚逐芳，等他从嘴里主动说出某个答案。
打破这场对峙的是吱呀的开门声。
眼睛有点红的周琅冲了出来。
他没有注意到阴影里站着的人，执拗地看着戚逐芳，小狗似的，“我已经想清楚了，喜欢您是我自己的事，您拒绝也是您的自由。”
“我是不会放弃的......！”
决心的话，戚逐芳确实感受到了。
但现在可不是什么表白心意的好时机啊。
这样想着，他把周琅往自己身后稍微拉了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