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之前做了许多准备，秦良真正见到沈铭后还是被老爷子不怒自威的气势给怔到了。毕竟是在商场杀伐果断三十多年的人物，即使穿着居家服，吹着口哨逗鸟，随意扫过来的视线还是让人感到锐利无比。好像一台射线机器，把人里里外外都扫了个遍。
沈岚风带秦良回住宅的当天，家里面没什么人。沈玉飏带着鲁卡斯回英国了，其他沈家人也不在，偌大的别墅也只有沈铭和几个帮工。
客厅内，只有他们三人，沈岚风坐在秦良旁边，氛围有那么些尴尬。秦良正襟危坐，基本上沈铭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沈岚风和沈玉飏在神态上像沈铭，眉眼之间都有他那种冷峻果决的样子。沈岚风毕竟是儿子更像一些，连体型都有些相似。只不过沈岚风的眉眼神态之间，还有更多不经意的松弛和柔和，不像沈铭看起来那么严苛。
话题自然是围绕着秦良展开的，与上回沈克问的不同，沈铭把秦良家的仔仔细细问了个遍。比如家里几口人，哪里人士，父母都是干什么的，在什么单位工作，什么职位，个人资产状况如何，家里面长辈都有些什么病等等。然后又问秦良哪个学校什么专业毕业的，个人履行又是什么，之前有谈过什么人。真的就差问秦良的生辰八字了。
中间有两三次沈岚风忍不住想打断他们这种刨根问底似的对话，秦良看了他一眼，表示自己还能应付，沈岚风才作罢。
对于沈铭的问题秦良全部如实回答了，最后沈铭抿了口茶，对上述对话进行总结。
“嗯，倒还算诚实。”
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感到惊讶，秦良和沈岚风立刻察觉了这句话背后意思：沈铭在此前调查过秦良的背景。
至此，秦良心情有些复杂起来了。他确实是带着诚意和敬意来的，没想到沈铭对他进行了这样的试验。他自是问心无愧，所以意识到这一点，脸上表情也没怎么变，就是嘴上的笑意淡了不少。
沈岚风忍无可忍，无语道：“沈董，就算公司面试也不是你这个路数吧？”
可能是听到沈岚风这么叫他了，对“沈董”二字有些免疫。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不急不缓地回复：“我问你，我刚才问秦良的那些问题，你都知道吗？”
沈岚风一时语塞，他与秦良相识多年，甚至之前还去过他家，但更详细的信息他确实没有问过。他觉得没有必要。
“我不问你也不知道不是？”
“……”老头子真的坏得很。
秦良一笑，点头称是，他其实能理解沈铭的想法。为人父母的，谁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找个不靠谱的人。
“沈董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这回秦良不叫“沈伯伯”了，也跟着沈岚风叫起了“沈董”。他话刚落音，坐在一旁的沈岚风就不动声色地笑了下。秦良和他才是一个战壕的。
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沈铭也不好再发难，指着秦良拿来的伴手礼问道：“你刚带来的是什么？给我介绍介绍？”
语气倒也没怎么挑剔嫌弃，就事论事一样。只不过平常人收礼真的不会这样，只有沈家人奇怪！一个当场拆箱，一个还要附上人工说明书的。
秦良也不怠慢，起身把之前求的方子和熬好的药拿到沈铭眼前，开始介绍。
年纪上来之后沈铭当然会中西医结合进行养身，他用过不少中药，但也不知道太多知识。听秦良介绍完，他捏着那张药方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把年纪与他差不多的管家给叫了过来。
“李桓，你来看看这个方子。”
沈家主宅的管家叫李桓，和沈铭一个年纪，原本是沈家的邻居，从小和沈铭一块儿长大。很小他的父母就过世了，一家人靠着沈家的接济才生活下来，对沈家很是感激。李桓也没有太大的才学，但为人敦厚，沈铭后来就让他做了自己的管家，帮他管理内勤事务。
拿到沈铭递过来的药方，李桓隔着老花镜看了一会儿，便连连点头。
“是个好方子啊。”
“你再看看，那个签字是不是有些眼熟？”
“眼熟吗？”经沈铭这么提醒，李桓这才又把所有的签字和印鉴看了一遍，“陈祥生？”不知怎么的，他好像有些印象。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给我们看病的那个医生叫什么来着？我看着有点像。”沈铭的记忆力显然比李桓好上许多。
李桓恍然大悟，连忙“诶呀”了一声。以前的医疗条件不比现在，他们小时候那都是50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们以前看中医还挺平常的，尤其是李桓父母西医无救后，都是靠着中医续着一口命。
沈铭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李桓父母走后他把那些药方子全部撕了，大骂对方庸医。要不是大人拦着他还要上去打人家。后来他自然是被自己的老子给训斥一顿，一边哭着一边去捡他撕碎的碎纸。
再后来他长大了，也明白了“癌”都是无救的，那个医生被他闹后也不在他们那片区住了。
“秦良，你在哪里找的老中医？”
秦良如实回答，沈铭便和一旁的李桓说：“回头你按着地方去找找。”
“好的。”李桓把方子小心地收起来，想着如果是故交那必然是好事一桩。
沈铭瞧着李桓的动作，与他对视几秒，然后眼珠子往沈岚风那边转了一下。几十年的默契，李桓立刻知道沈铭是个什么意思了，连忙笑着对沈岚风说道：“阿岚，你回来得正好。前段时间张姨帮你收拾东西，有些东西好像坏了，你来看看还要不要？”
沈岚风倒也不傻，拉着秦良一同起身：“行啊，我去看看。”
沈铭见状，发话了：“你去看看就行，秦良留下陪我聊会儿天儿。”
这下老爷子是什么意图大家伙儿都明白了。高高大大的沈岚风盯着和沈铭沆瀣一气的李伯瞧，李伯也只回了他“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秦良放开沈岚风的手，大大方方说道：“你去吧，不要紧的。”
定睛瞧了瞧秦良，沈岚风又看了眼稳如泰山的老狐狸，然后直接当着两个老头子的面摸了摸秦良的脸，表现出从进门以来未有过的亲昵。直接让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睁大瞳孔。
“好，那你等我一下。”
“嗯。”
沈岚风被管家调走后，客厅里面就只剩沈铭和秦良了。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和尴尬，但很可能也只是秦良自己觉得，他不认为沈铭会尴尬。
好一会儿也不见沈铭说话，秦良便主动了。他这次上门来不就是被人挑剔的吗？
“沈董想对我说什么？”
端着架子的沈铭这才把腿放下，背靠着沙发，去看秦良。
“想来你也是个明事理的人，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顿了顿，沈铭问道：“你可以给岚带来什么？性子看着还不错，不过其他方面怎么看也比不上他前一个。”
前一个？是指方泽林吧。至于普通，秦良听着都忍不住笑了，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啊。
“沈董你说的是，我就是个普通人，也帮不上岚太多的忙。”
“嗯，他会选你，我还挺意外的。”
“不瞒您说，我也意外。”
沈铭瞧着秦良完全没有因为他的话有一丝难堪的样子，还顺着他的话说，沈铭想也知道秦良这是“以退为进”呢。
“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他既然能带你来看我，说明他认你。不过来是一回事，不代表我承认你们。堡垒通常都是从内部坍塌的，你们好自为之。但是，别想着利用岚。”
沈铭活了这么多年，他的一些老熟人的孩子也有很多不听话的，那些棒打鸳鸯的桥段在他们这个圈子不是没有上演过。最后落的结局都不怎么好，他们家庭关系搞得一团糟，他沈铭才不会那么愚蠢去做那样的事，兴许他们自己谈着谈着自己就分了呢，上一个不也是这样的么。
秦良大概也知道沈铭对他是个什么态度了，不认可也不反对，甚至未来都不一定会认可他。不过这也是意料之内的事，他从未对自己抱有太高的期望。
“沈董放心，别的我没有办法保证，但是对岚不利的事，我一定不会做。”
瞟了眼秦良，沈铭挑了挑眉，终止了这个话题，开了另外一个。
“行了，你帮我劝劝岚，让他做试管要个孩子，他年纪也不小了。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秦良原本沉下去的心又被猛地提溜起来，这样的事情他从未和沈岚风讨论过。而且最近的舆论和价值导向表明这类事并不道德。既然沈铭当面让他去劝沈岚风，就说明他已经和沈岚风沟通过了，而且沟通无效。
对此，秦良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地回复沈铭：“抱歉沈董，恐怕我不能答应您。”
从上到下又把秦良扫视了一遍，沈铭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秦良，你也是独子吧？你爸妈怎么说？”
这算是说到秦良的一个痛点了，他确实还没有和他的父母说起自己和男人在交往的事。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解决。”
“怎么解决？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帮你和岚一起要个属于你自己的孩子，你们甚至可以一起养，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秦良知道，这个提议对绝大多数已经出柜或者不出柜的同志来说是顶好的消息，能和爱人在一起，还能留下后代，确实是皆大欢喜的事，但是这事有悖于秦良的原则。
“沈董，我还是抱歉。”
沈铭“哼”了一声，不再对秦良说什么，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