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段枕歌惊讶,怀昌王摇摇头:“但禁地中有奇花异花保护,凡进入者,关于禁地的记忆,就如同服用过丹药一般不甚清晰。正是因此,皇兄挑战数次,却不知自己究竟失败在何处……即使是我掌权这短短几十年来,禁地挑战者不知凡几,死伤者无数。若你还未做好准备,不必心急。”

  让他不必心急?

  段枕歌一笑,看向他身后的何鹄一,“皇叔今日特意来此,究竟是为了劝我的,还是为了给我送那钥匙的?”

  “皆有之。”怀昌王笑了笑,“你想要什么,自然没人拦得住你。”

  确实如此。

  段枕歌指尖轻敲杯沿,发话:“冷清风。”

  一声令下,一道残影冲向对面。

  何鹄一面色一凝,忙起双刃招架长剑直袭他面门的冷清风。

  剑影缭乱,瞬息两人便过了五六招。黑色身影在这小小厢房内辗转腾挪,带出澎湃浩瀚的杀招,却都十分默契的没波及桌边坐着的两人。

  打斗间,段枕歌挽袖,为怀昌王和自己倒了两杯“八荒”,随后放下酒盏,缓缓说:“十皇弟死前,我去见了他一面。”

  怀昌王拿过杯子,“噢?”了一声。

  “他觉得我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父皇偏心于我,所以才处处维护……”段枕歌举杯,问:“可我自认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总不可能让皇叔也偏心于我吧?”

  谈话间,何鹄一已被冷清风一剑抽飞,撞在厢房墙上,落地后吐了口血。

  怀昌王对此场景只眯了眯眼,轻抿薄酒,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段枕歌继续自己先前的话道:“究竟为何,皇叔愿意将御影宫拱手相让,令父皇放弃原定计划?”

  如果怀昌王不愿意放权,继续用御影宫的规矩压着他,苍庄帝绝对会继续原本设想的方案,绝不可能将太子之位传给段枕歌。

  但现在苍庄帝决定了太子人选是他,加之怀昌王又带着何鹄一出现在自己面前解释一切,摆明了是在纵容苍庄帝这违背祖训的计划。

  段枕歌不太明白:他有什么魅力,让怀昌王妥协?

  与此同时,冷清风执剑走至何鹄一身边,剑尖聚气,翻手用剑点了他周身穴位。随后蹲下,在何鹄一暗恨的眼神中伸手摸进他胸前暗袋,将那枚形状特殊的禁地钥匙拿了出来。

  怀昌王叹了口气,示意就是这个,随后便偏头不看了。

  何鹄一面露屈辱,解开穴道后艰难起身,跪至怀昌王腿边,低头道:“属下武艺不精,求宫主责罚。”

  另一边,冷清风走至段枕歌身边,恭敬将钥匙呈上。

  两相对比,极为惨烈,何鹄一隐忍的低下了头。

  怀昌王看着冷清风手中钥匙,轻声回答段枕歌的问题:“朝堂更迭,江山动荡,没必要走这么一遭。这一辈皇子中,无人能与你争锋。天下高手,也无人能比得上你的御影。皇兄的计划定然能成功,我也就不必做个坏人了。”

  没有必段枕歌更优秀的皇子,也没有比冷清风更优秀的御影。

  在他们相遇相知相识那日,结局就已注定。

  段枕歌叹了口气,“我敬皇叔。”

  说罢,他仰头饮下八荒。

  他以为他机关算尽、跳脱局外、逼苍庄帝许下太子之位,实际上,若不是怀昌王松口,恐怕他根本得不到太子的身份,只能按照苍庄帝的旨意去夺御影宫。

  完不成任务,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杯,只因怀昌王救了他一命。

  任由喉咙划过火辣的酒液后,段枕歌放下杯子,扭头看了看冷清风呈上来的钥匙,却没有接过的意思。

  他说:“你收着吧。”

  冷清风睁大了眸子,抬头看他。

  冷清风如何不知道:方才怀昌王说御影宫秘境一次只能容纳两人,现在主人让自己收着钥匙,也就是说……主人打算同自己一起去!

  他恭敬收好钥匙,跪地道:“属下定不负主人托付。”

  不管那秘境是刀山火海,他都下定了决心要带着主人闯过去。

  段枕歌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他知道,怀昌王说得没错。

  有了冷清风,他要什么都能得到。

  怀昌王见状,也看了看自己身旁紧紧抿着唇跪着的何鹄一,好似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于是悠哉撑着下颚说:“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不甘心的。难道你真能当天下第一,把所有挑战者都挡回去,守我一辈子?”

  在冷清风面前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当天下第一”,实在是太打脸了。

  何鹄一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输的。这么多年来,他确实并非每次都能守住禁地钥匙。但他可以输给任何一个挑战者,唯独不应该输给段枕歌的御影,将禁地钥匙拱手让给这个即将成为太子、得到皇帝宝座的人。

  他明知道怀昌王为了护住御影宫、护住宫主之位耗费了多少心血,可他却技不如人,让宫主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何鹄一只敢回答:“求宫主责罚。”

  怀昌王端起酒杯,摇了摇头道:“有甚好罚,起来吧。”

  见他们二人表情凝重,段枕歌缓和气氛的笑了笑:“皇叔不必如此紧张,闯御影宫禁地,绝非一朝一夕能准备好的。就算真的去了,也不一定能成功。”

  说话间,他抬手,端起“长夜尽”,再次为两人斟满。

  酒落,语尽,这便是最后一杯了。

  该说的话早已说完,剩下的就是闲谈。四杯酒下肚,两人间氛围也轻松了不少。

  怀昌王性格洒脱,坚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他做了这个决定,该说的说完,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于是他看了看段枕歌身后的冷清风,好似突然想起什么,问:“……说起来,我听闻你为他赐了姓名?”

  “是。”段枕歌点头,“他如今名为冷清风,已让碧云改过卷宗了。”

  “冷?”听到这个姓氏,怀昌王一怔,轻笑,“他师父听到恐怕要高兴坏了。我经手御影不知几多,但他确是冷雨唯一承认的弟子。”

  “冷大侠近来如何?”

  “不知道,遇见了便找他喝酒,一般是遇不着的。”

  “若得了空闲,我定让清风前去拜会。”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后,段枕歌举杯,饮完了长夜尽。

  “剩下的‘逍遥’乃是留给皇叔的。夜深寒重,皇叔保重身体,我明日还有要事,便先行告辞了。”

  说罢,段枕歌带着冷清风离开酒庄。

  怀昌王看了看那推至自己面前的酒盏,盯着酒面上倒映的弯月,“逍遥……呵,何鹄一,赏你了。”

  何鹄一垂首:“属下受不起。”

  “别开玩笑,”怀昌王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你觉得今夜的四个人,哪一个受得起?”

  这世上,谁又真能逍遥自在?

  何鹄一沉默起身,端起桌上酒盏一饮而尽,将内伤翻涌而出的血液一并咽下。

  现在天色已晚,宫门落锁,段枕歌决定带着冷清风去自己在流月准备的住处。那儿离林向远的皇城军军营很近,安全十分有保障。

  段枕歌骑在马上,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只觉得酒的后劲缓缓升腾,脸颊被月光烤得发烫。清风拂面,解下些许温热。

  他恍恍惚惚问:“方才你对何鹄一……是不是留手了?”

  冷清风牵着两匹马慢慢往前走,听见他这般说,转身抬头看他,“是,属下听到主人同掌柜对话,不想破坏主人酒庄,故下手轻了些。”

  段枕歌笑了,“何鹄一可是十八阶武者,在你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他甚至还有余裕注意地形。

  冷清风回了个“是”。

  段枕歌趴到马背上,凑近他问:“你觉得,你能带我闯过那秘境吗?”

  他相信苍庄帝找过的武林高手绝非泛泛之辈,但他们都没能成功,说明这秘境很可能并不看重单体实力,而是难在别的问题上。

  其实一次通不过也没什么,他有6442,可以记录影像。别人记不得,但他有机会从录像当中找出破解之法。

  当然,冷清风现在的武功只用“好”来形容已经远远不够,以他独步天下的实力,说不定能带着自己一命通关呢?

  冷清风扭头看他,认真答:“属下定让主人得偿所愿。”

  段枕歌直起身子笑了起来。

  “得偿所愿吗……我一开始的愿望,已经遥远得见不着了。”他看向冷清风后脑勺摇晃的马尾,和行走间黑衣带出的身体弧度,带着醉意道:“不过眼前就有一个新近的愿望,我还在想要不要……争取一下。”

  冷清风扭头好奇看他,“主人指的是什么?”

  看着他久违的亮闪闪的金色双眸,段枕歌微愣,话到嘴边了,才嘿嘿一笑,凑近他道:“不告诉你。”

  冷清风被他这醉鬼般的发言弄得哭笑不得,只乖乖牵着马继续往前走,轻声道:“主人醉了。”

  他醉了?

  确实是这样,也早该这样。

  母亲死的那年他还是个孩子,连借酒消愁都做不到。所有的委屈与烦恼都咽进肚子里,让他误以为世界就是这般令人绝望的模样。

  现在他总算能喝上一杯,迷蒙之间,把什么阴谋诡计都暂时抛在脑后。他是替原著的反派喝的这一杯,也是替年少时的自己醉的这一回。

  只是人人皆为棋子,他再怎样厉害也跳不出棋局。回首往日,醉意迷蒙间,他脑中唯一清晰的光景,反倒是那五个月里养伤逗猫的冷清风。

  百相皆为虚妄,但看着他时自己内心的快乐不会作假。

  段枕歌把手枕在双臂上,着迷的看着冷清风的背影,只心想方才真是酒壮怂人胆,差点说了些不该说的。

  虽然他不怂,但有些事情,总不能随便说出口。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不说出口呢?

  噢,原是因为此地乃镜花水月,他不过匆匆过客,冷清风也只是一梦南柯……

  这便是段枕歌当晚最后的印象了。

  第二日清晨,冷清风把他叫醒。

  “主人,再不起恐误了早朝。”

  段枕歌迷迷糊糊醒过来,眨了眨眼睛,抬头,看见床边一双波澜不惊的金瞳。

  冷清风蹲在床边,乖巧的与他对视。

  段枕歌:……

  啊啊啊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今天还要受封太子之位呢,别迟到了吧?

  可恶,都穿越当太子了,为什么他活得还像个怕迟到的总裁?

  好像有读心术,冷清风抬起头答:“主人,离早朝还有半个时辰。”

  段枕歌从床上弹起来,选择性无视自己身上为什么只穿着寝衣:“备水沐浴,拿衣服来,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