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我也不知后面发生之事。”

  莫天权话止于此,抱歉摇摇头, “你若好奇, 我明白了首尾便告诉你。”

  曲隆忙道:“不敢劳动主上。属下只是隐隐猜想,应当是前世主上做了什么,才招致如今局面……然事已至此, 知道或不知道,都无甚所谓。”

  莫天权赞同道:“是啊,事已至此。”

  曲隆垂眸:“只是此命为主上所赐, 若主上需要……”

  莫天权笑容微敛,打断他道:“曲隆——”

  曲隆知道莫天权定然会动怒,但他还是要说。

  他跪地叩首, 郑重道:“若有一日,需属下以命换命,属下绝无怨言。属下自知这请求极不负责,看在属下为主上尽忠多年, 求主上成全。”

  他说得坚定, 两人对视, 曲隆眼中无半点退让。

  或许眼前的莫天权重于前世那抹残魂,但无论哪个莫天权, 都比曲隆自己重要千百万倍。

  如果能替主上去死,他不会有片刻犹豫。

  莫天权胳膊放在桌上, 静静看他许久后,才问了个隐含委屈的问题:“曲隆,你将我置于何地?”

  曲隆叩首答:“属下常常觉得, 主上是属下的黄粱一梦。”

  十年前, 他有此感想, 十年后,这想法只增不减。

  他失去了,又得到了。得到了比曾经更多的东西,他不后悔。

  “……曲隆,”莫天权站起身来,“起来。”

  曲隆跪地不动。

  “起来!”莫天权声音中已有怒火。

  曲隆知道莫天权没同意,他沉默叩首后站起身来,本想再做争取。可不等他站稳,莫天权便拉着他胳膊将他拽入自己怀中,曲隆只觉得后腰箍上一个强硬的小臂,唇瓣上多了一抹莫天权的温度。

  只是这一次,莫天权没等他慢慢允许,就强硬掰开他下颚,软舌无情的掠夺他的呼吸与言语。唇瓣摩擦,柔软又细腻,湿润又甘甜。有酥麻的感觉自尾椎升起,一路传至后颈。

  曲隆用力拽住莫天权胸前衣领,指节发白,却并不拉近或推远。

  他只是紧紧抓着这方衣物,无声表达自己对这衣物主人的爱意,隐忍又克制。

  他也不舍得这个主上,可他更不舍得那位主上一抹残魂无处可去,消散崩解于天地乾坤之间。

  待双唇缠绵片刻,最终分开,莫天权与曲隆前额相贴,语气近乎乞求:“别这样对我,曲隆。对我来说,他才是梦。”

  他怎会允许爱人为一个梦中人献上性命。

  曲隆说:“属下终究是属下。”

  主上永远是主上。

  听他这般说,莫天权苦笑一下:“你明知我从不把你当下属……”

  曲隆还想再说,被莫天权一个手势打断。

  “此事不许再提。曲隆,我许你一切,但不许你死,也不许你离开我身边。”

  莫天权表情罕见的严肃,曲隆知道多说无益,便没再提起。

  两人再谈了些事宜,临走前,莫天权嘱咐道:“半月内等我消息,你再去北境。”

  曲隆应下,莫天权又要了一个抱抱,才带着影四影五和一群等在院外的魔族离开。

  曲隆送他出门后,暗凭栏战战兢兢凑过来,盯着曲隆的表情仿佛盯着一颗炸弹。

  曲隆无奈看他:“怎么了?”

  暗凭栏想了很久,憋出来一句:“你和尊上……多久了?”

  “……问这个干什么。”

  “我预估一下我活下去的几率。”暗凭栏视死如归。

  曲隆:……

  这家伙两辈子都喜欢同别人勾肩搭背,曲隆都习惯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比自己还觉得不妥。

  “主上不是那样的人。”曲隆说,“我之忠心,主上清楚,断不会因为男女私情而与下属起争执。”

  暗凭栏沉默片刻,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尊上不会吃醋?”

  “我的意思是,主上不会——”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暗凭栏一脸冷漠打断他,“说不定尊上只是在偷偷解决竞争对手,不让你知道而已。你别拿你们龙卫那一套来思索我们……”

  曲隆不欲与他再讨论两人关系,故道:“主上所言之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北境现在情况如何?我去之前要做什么准备?”

  “噢,是这样的。”暗凭栏挠挠头,俩人一起坐下。“之前尊上问过我关于如今人手问题。北境一直是我和沉羽在管着。沉羽是王将候,和漆雕百勿离得近,传消息的机会少。我就顺便用千里传音指示一下。前半个月尊上亲自掌权后,北境乱了一阵。现在我听说漆雕百勿状况不太好,但是具体消息北境王庭封锁得很严,我不是很清楚。”

  “我明白了。”曲隆想了想,“你同我说说北境魔族的构成吧。”

  虽然莫天权终于放他出门了,但是曲隆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猜测主上大计已成,自己就是去做个管理调度的,肯定不会冲在前线。然而令他没想的是,半个月后,他抵达北境王庭,第一个见到的,居然是一袭国师重袍的嬴棋。

  嬴棋身后摆开国师仪仗,若明光神王。身上礼服层叠,后摆曳地丈许,肩披云锦外罩鳞氅,虽然仍旧笑意盈盈,但与当年洛山那位教书先生相比,仍旧让人觉得差距颇大。

  嬴先生,是温润。国师大人,是仁慈。

  权倾朝野,身份显赫。

  悠悠百年,曲隆已经学会波澜不惊面对这些人世变化、沧海桑田。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的天子重臣。

  曲隆与这队国师仪仗相遇,在嬴棋温和的目光下走至他面前,拱手道:“国师大人。”

  嬴棋笑意渐深,轻声问:“这几年过得还好?”

  “承蒙嬴先生关心。”曲隆垂首答,“在下一切都好。”

  嬴棋挥了挥手,众人跟着他一同转身自王庭大门入内廷。一行人浩浩荡荡,所到之处,王庭众人皆俯首。边走、嬴棋边同他介绍北境如今形势。

  “如你听见,我已恢复国师身份,北境由沉羽摄政,等将魔族、嬴低的人扶上高位,北境便稳了,沉羽也能退下。”

  曲隆没想到,自己不仅不用冲在前线,北境现在连前线都没了。

  他想了想,问:“国师大人可听说最近吞天宗一事?”

  有外人在场,两人不便直言,嬴棋点头“有所耳闻。想来,风口浪尖上的那位有自己打算,我也不便多问。如今局面,应当与那人所想相同。”

  曲隆应了一声,听懂了嬴棋的意思。

  ——这都是莫天权手笔。

  两人一同穿过内廷大门,沿着曲隆记忆中的道路走到了一处焦黑的土地前。

  从远处看,这黑色巨坑一望无际,已成一处已看不出原本面目的焦土坑洞。这洞极大极深,从临时搭建的木桥上走过时,曲隆还能看到下方冷凝的岩浆如裂纹般分布在洞底。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刺鼻硫磺气味。

  曲隆看向周围,仔细辨认许久,才发现这里是本是禁地的国师祭坛。曲隆能勉强认出来,还是因为他曾在此地守了五年的魔兽。只是现在,那只魔兽已不见身影。许多修士与工人来来往往,见到嬴棋便跪拜。等嬴棋离开再起身继续手头的工作。

  “祭坛损坏严重,法阵过度运转,年久失修。如你所见,百废待兴。只是除此处外,北境其他地方看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嬴棋笑笑,淡淡道:“他虽不是个好学生,却是个好领主。”

  嬴棋身后,有待从劝道:“国师大人,这么多年了,领主一直念着您呢。您留下的东西,领主都好好收着,若不是看中您,定然也不会留下旨意,让您在此等危难关头回来力挽狂澜。”

  见一旁曲隆面露疑感,嬴棋淡笑解释:“十日前,有一鬼族龙卫前来,说是想与漆雕百勿谈淡魔兽之事。谁知那龙卫突然发难,拼着自己性命重伤漆雕百勿,逃至此处。他穷途末路,便想解除魔兽封印,与大家同归于尽。”

  之前魔兽三出逃过一次,北境元气大节,漆雕百勿便下令不顾一切都要拦住那人,沉羽祭三千根轰雷针,将魔兽连带祭坛炸成这般模样。那鬼龙龙卫本就活不了了,现下更是户骨无存。

  曲隆那天见到的仙族男子,心甘情愿答应的条件居然是来此送死。

  “漆雕百勿正在闭关修养,沉羽摄政,按漆雕的意思将我召回,恢复我国师之位。”赢棋这般解释。

  曲隆明白,外人在场,嬴棋不好说太多。但这次鬼龙龙卫攻击,从头到尾都是莫天权计策。鬼龙龙卫已死,查无可查,沉羽上位众望所归,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嬴棋与沉羽站在同一方。

  两人走过大坑,一同来到内廷宫殿旁的国师塔。国师仪仗轻灵经过两人,静立道路两旁,目送嬴棋与曲隆一前一后走入塔中。

  “国师大人需要在下做什么?”待国师塔大门在两人身后关闭,曲隆问。

  嬴棋挥手点起塔内炬火,塔中央的大鼎腾起烈焰,照亮黑暗寂静的空间。此处无人,留音一芥子的阵法生生不息流转。两人在塔内软垫落座,嬴棋笑着看他:“祭坛的建造,还需要一位主管事。”

  曲隆敏锐察觉到嬴棋话语中的深意。

  苦他所料不错,莫天权应该是打算将新祭坛修成传送阵。

  一切顺利的话,魔族便能以妖界北境为营,以此展开接下来的计划。

  “除北境外,东境、南境领主也同意了祭坛的建造。” 嬴棋笑道。

  曲隆心中一惊。“即是说…”

  “是,”嬴棋点点头,叹道:“天权确实是筹谋不少。连我都不知道他已经与老祖见过许多面。我不知他们谈了什么,但这妖界权贵,已有半数以上决定袖手旁观,剩下的一些人,要么与连屿有直接利益,要么受了连屿的好处不敢多说。”

  “那漆雕百勿…”

  “虽然北境宣称,他正在此处修养。”嬴棋向曲隆示意了一下自己脚下的国师塔,“但其实…他已不在王庭之内。漆雕百勿重伤之后好像猜到了什么,沉羽动手之前,他便消失在领主寝殿之中,无人知其行踪。因此纰漏,天权罚了沉羽,故今日只有我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