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借你之手杀了我。”莫天权沉声。

  只是, 这个人只把他当棋子,并不知道这枚棋子才是王。

  境界与招式的关系, 有点像粮草与马匹。

  境界越高, 粮草越多,即使是同等数量的马也能爆发出更加强大的能力。凤箫虽然是元婴期,但他用了隐蔽阵法, 所以算是用元婴期数量的粮草喂金丹期数量的马匹。莫天权隐藏修为,和他用的套路几乎一样,只是莫天权并不会调用与自身境界相同的粮草喂养马匹, 所以一直没被发现过。

  可是现在,凤箫明显是来杀人的,所以根本没留手。

  凤族族长上一次用此剑还是两三百年前, 没人知道这一剑是否不符合普通金丹期的标准,凤箫这么光明正大的害人,没人能发现。

  可是反过来说的话,若要破此剑却不被人发现——

  就只能将这剑, 还回去了。

  面对那呼啸而至的凤凰虚影, 莫天权一振手中雪剑, 双眸爆出金光,熠熠生辉如两颗启明星。

  有天道飘渺的玄机在他目中拆解、分散、展现、重组。两只凤凰像被刨出骨骼、神经、肌肉、血液、器官、皮肤, 一层层迅速摊开,最后拆解成点点光粒, 又快速拼合在一起。

  展开、重组,展开、重组。弹指间,数万遍。

  随后, 莫天权说:“舞凤——”

  观礼台的凤族长老面色突变。

  “飞凰。”

  本应失落的传承之剑, 在此刻又一次重现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 场中再次猛然卷起呼啸的风,空气中有灵力无穷无尽升腾飞扬。曲隆被这风刮得战力不稳,还是暗凭栏扶住了他,把他放回身旁。

  场上,两人此刻剑上都爆发出刺目金光,好像场中突然出现了耀眼的两个太阳。众人闭目,眼前皆是光照出的腥红。

  待光芒稍弱、众人再睁眼时,那雪剑鲸吞海吸般转化天地之能,有闪烁的金色亮点自雪剑两侧升腾,远远看去,就像太阳倾盆了无尽的鎏金,地狱喷涌出金红的岩浆。

  场上,出现了四只凤凰!

  凤族长老瞪大了眼睛,跌跌撞撞跑向看台栏杆旁,面容扭曲,不可置信:“他,他是何人!为何能用凤族传承之剑!”

  观众也觉得不可能——上一次凤族族长众目睽睽之下用出此剑,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除非莫天权见过此剑剑法谱诀,不然怎么可能直接复刻!

  场上,浮光粼粼,似天宫射影。四只凤凰周身的金色细光挤于一处,哀鸣长啸,突然僵持起来。

  连嬴掌门和陆崖岚也停下争执,面色紧张的看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只是,还没等莫天权这边的凤凰振翅,他面容一凝。

  白仁巨震,似乎承受不住这样突然庞大的灵力灌注。莫天权由单手握剑改为双手握剑,却仍然止不住虎口崩裂,血划过剑身,留下一道红痕。

  他皱眉看向手中雪剑。

  白仁品质上佳,但是曲隆为莫天权打此剑时,明白前世莫天权本命法器不会是这个,所以抱着一种让他先用着的态度,请占止造了此剑。

  虽然并不是绝世神兵,但这么多年来,莫天权从未感受过它的短板,此刻却终于感觉到了。

  雪白剑身震颤不已,为了这么庞大的剑意和灵力而痛苦嘶鸣,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莫天权不想毁了它,他宁愿自己重伤,也不打算破坏这把剑。

  他正打算停下招式站起身来,谁知起到一半,他身影摇晃了一下,随即单膝跪下,以剑撑地,突然闭目不语。

  他身边的凤凰虚影凝滞在空中,因为没有灵力后继,故缓缓透明起来。

  凤族长老惊疑不定:难道只是模仿?

  场内众人也提起一口气:难道只是什么模仿的禁术?

  没等大家松一口气,莫天权突然睁开眼睛,金眸深处,暴绽出点点红光!他再起身站直时,整体气势浑然一变,不似万剑峰大弟子,倒更像手握权柄多年的帝王。

  ——莫天权,好像不一样了。

  他仰头看了看对面凤箫的剑势,平静、淡漠,随即他单手执剑。左臂负后,右手横挥白仁,周身的灵力从粗暴狂野的风,神奇般变成沉静涌流的潭。

  白仁静了,静得像是借了寸黑夜深处,天上星斗,浓云薄雾间的一寸月光。

  迅猛又有力的水,如丝绸般划过周身,凝入白仁,再平静流出,星星点点,造就凤凰虚影。

  凤凰振翅,两声长鸣。

  两相对比下,莫天权身侧的凤凰,甚至比凤箫身侧的凤凰更胜一筹。

  众人只是看着,便已能察觉区别。更遑论就站在莫天权身前的凤箫。

  看到这一幕,凤箫不可置信。

  从小到大,凤族不惜一切代价,注入无数成本培养他。即使是凤族老祖,也对他十分和善,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而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竟被莫天权手中的祖龙族凤兵临城下,如利刃悬颈,下一刻便有可能鲜血四溅,身首分离。

  从莫卿锋入峰时被陆崖岚另眼相待、莫卿锋被宗门派往江城、吞天双璧的称号出现、吞天秘境里莫卿锋大局独揽……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凤箫的失败,莫卿锋的耀眼。一幕幕场景划过凤箫脑海,他头颅充血,丹田暴涨。

  就连这一次,就连这一剑,就连这个凤族族长的身份,莫卿锋都要和他争吗!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凤箫的表情从惊讶到诧异,到痛苦到疯狂,最后归于绝望的沉寂。

  ——他居然连凤族传承之剑都争不过。

  下一刻,凤箫道心崩碎。

  那空中遮天蔽日的金色崩解,如尘埃般纷纷洒落人间。

  凤箫表情痛苦,五官扭曲,喉咙中发出哀鸣。

  看台上观众纷纷面露不忍。一个天才在另一个天才面前,又是怎样的不值一提呢。

  然而,本来已经凋谢的金光居然慢慢凝实,那空中飞舞的凤凰虚影,居然一点点被鲜红浸染,纯粹的金中,带出不详的紫色闪电。

  凤族老祖本欲前去救人,待看到这一幕后,面色猛然灰白,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猛然跌到地上。

  “原来是……凤凰血……”

  看他这样子,陆崖岚猜到应当是凤箫服食了什么禁物,获得短暂的修为加持,才突然用处此剑的,因此陆崖岚也不再犹豫,“掌门!”

  还没等观礼台上几位大能出手,莫天权便踏出一步,眨眼来到凤箫身后,手持剑柄一挥打在凤箫后颈。

  凤箫表情一僵,噗通一声昏倒在地上。

  只是连在凤箫身上的血腥凤凰影像越来越凝实,虽然宿主依然昏迷,那虚影却像寄生的奇草异花,在不断抽取凤箫体内的灵力和骨血以维生。

  莫天权表情不变,手上长剑一转,盯准了凤箫与那凤凰的灵力连接处,一剑斩开脐带般的灵力连接。

  旁观了全程的曲隆,皱眉收回手中银钢梭,看向场中静默站着的莫天权。

  他明白,这是天衣无缝的应对措施。除了那个幕后黑手外,不会有人明白莫天权的真正底牌。

  所以接下来,他只要注意看究竟谁面对此情此景最为手忙脚乱。

  场上,陆崖岚和嬴掌门齐齐落在莫天权身边。嬴掌门对抗那凤凰虚影,凤族长老一起查看走火入魔后晕倒在地的凤箫。陆崖岚上前检查莫天权时,莫天权无声摆摆手,后退一步,示意他并无大碍。

  事件转折颇大,看台上众人议论纷纷,不可置信。无数人眼睁睁看着莫天权用出了凤族的传承之剑,也有无数人眼睁睁看着凤箫道心崩碎、走火入魔。在这样的情况下,凤族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实在令人好奇。

  还没等人群中的曲隆移开目光,莫天权便扭头,视野跨越人海,直直看向他。

  两人对视,曲隆表情一变,如坠冰窖。

  ——那不是莫天权的眼神。

  或者说,那不是此世莫天权看自己的眼神。

  还没等他再看,莫天权便收回眼光,铁戎自他身后火速跃上台子,低身在他身边说了些什么。莫天权听罢扭头便走,陆崖岚忙跟在他身后,低声同他交代些什么。

  暗凭栏抱臂看着,“我就说没啥问题吧。”

  曲隆呼吸渐沉:不,绝对有问题。

  刚才场上莫天权气势突变,不是因为他参悟了凤族传承之剑的剑意。而是因为此刻的莫天权,根本就不是莫天权!

  心思纷乱之际,曲隆抽空看了一眼场内,有几个人在战局定下后便离开了,曲隆向暗凭栏指了指那些人。

  暗凭栏点点头,打了个响指,冲场内不知道什么方向做了几个手势。随后,有几道身影也跟了出去。

  见事情已结,曲隆沉默坐回暗凭栏身边。见他表情凝重,暗凭栏伸长胳膊捞住曲隆肩膀:“咋了?主上都赢了,你还有啥好担心的?妖界待不下去,咱们就去人界呗……听说人界做饭特别好吃!”

  曲隆无语打开他胳膊,紧皱眉头等着。

  果不其然,很快,铁戎亲自过来了。

  三人离开看台,站到逐日峰看台外一个小角落,铁戎说:“大哥,主上叫你过来一趟。”

  曲隆手一紧,问他:“主上说了什么?”

  “他就说……叫你过来,除此之外,谁也不见。”

  ……

  曲隆跟着铁戎到万剑峰。

  莫天权所在的院落外,站着陆崖岚。

  他一人,一剑,负手而立,黑袍在山风中飞扬。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长剑在他身前入地一尺,剑前那道用剑劈出的深沟壑已表了态。

  ——谁敢动莫卿锋,得先跨过陆崖岚。

  铁戎等在远处,曲隆便一人走向陆崖岚。

  等他脚踩在那道沟壑前,陆崖岚才屈尊降贵移动目光看了他一眼。

  随后,他眯了眯眼睛,小声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曲隆不安的看他一眼:“在下不知陆峰主的意思。”

  “那我问个直接的——里面那人,究竟是谁?”

  听他这般问,曲隆越过他身后,看了那幽静小院一眼,调整呼吸说:“应当是在下主上,魔龙殿下,莫天权。”

  陆崖岚无声勾了勾嘴角,“这我当然清楚,不用你重复。但那不是我徒弟,虽然躯体是,神魂定然不是。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清楚。”

  曲隆吐息停了片刻,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耳鸣鼓噪,他勉强定了定心神,也压低声音道:“陆峰主为何看不出有人夺舍?”

  陆崖岚挑眉,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重点就在这里——我探过了,神魂稳固,识海清明,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这几年来都是如此。可他又偏偏不像他了……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在下不明……”

  陆崖岚突然出手,一把拽着曲隆胳膊将他扯到自己身边。他低下身凑近曲隆,声音低沉暗恨:“天权自江城之后便觉得神魂有异,问过我多次我却查不出特别之处,就连极善离魂岐术的紫薇峰峰主也看不出特别。只有你和他去了江城,只有你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又实在不像夺舍,除非他自己夺舍自己。可他的的确确变了个人,这样不着痕迹的改换天子,真是好手段呐!如果让我知道你这么用心的布置害他——”

  “陆峰主。”

  突然,莫天权的声音平淡、冷静的响起。

  陆崖岚被打断,和曲隆一齐望去。莫天权甚至没有亲自出现,只有声音自那小院门中传出:“让他进来吧。”

  陆崖岚盯着那道小门看了很久很久,才猛然挥手,将曲隆甩了过去。

  曲隆几乎是被陆崖岚大力扔到院门外的。

  “陆峰主,我没有……”

  他无措转头时,陆崖岚冷冷看了他一眼,便扭回头去,不再开口,只负手站定在神风云影剑前,如一夫当关的沉默剑神。

  曲隆见他不再帮忙,只能自己绝望转头看向院门,他手心全是汗水,脑内思绪纷杂——是谁,这人是谁?他要干什么?

  如果真是夺舍的人,第一件事肯定是把曲隆杀了。毕竟曲隆是所有龙卫中和他关系最密切……或者说,关系并不单纯的,也是一眼就能识破他真假的。等把曲隆杀了,剩下几个龙卫因为有血契的存在,非常好办。

  可是陆崖岚就在外面,这人杀了自己,岂不是坐实了他夺舍的真相?

  那为什么他要特别见自己?

  曲隆压住狂跳的心脏和颤抖的呼吸,轻声推开院门,自己迈入后又转身将门合上。他站在门边很久,才听到那人用莫天权的声音继续说:“进来。”

  曲隆闭了闭眼,抬腿走过院子,站定在屋门前,轻轻摸了摸自己左臂。随后,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推开那扇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