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隆面色一变, “放肆!你怎可随意编排主上!”
占止:……
看见曲隆这般表现,占止只觉得一道灵光划过脑海, 仿若醍醐灌顶, 主上与大哥之间奇怪的互动一下子就有了原因。
难道……真不是?占止自我怀疑了一瞬。
不对啊,那为什么主上和大哥上演那么多爱恨情仇弄得跟被分手了似的啊?
想不通,彻底想不通。
“啊, 啊是,”占止打算把这茬揭过,转身欲走, “大哥我瞎说的,你别在意。”
“你等等,”曲隆拽着他胳膊一把将他拉到身边, “此事究竟是谁在背后胡说?主上与我有嫌隙,是否就是此人挑唆?我自认问心无愧,从未觊觎主上,怎可被此人污名?”
占止缓缓打出六个点。
“大哥, 您绝对问心无愧, 我看出来了。”占止认真回答, “没有比您更问心无愧的了。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就是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件事情, 它可能是真的呢?”
“胡言,若主上喜爱我,为何主上不直言?”
占止看着曲隆, 突然产生一种迟疑。
他自贫寒一步步爬起, 能站在这里, 全靠自己手艺和识时务。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看的比曲隆更清楚,但是……真的要说吗?
他说出来,大哥日后会更顺遂,还是更蹉跎?
占止拢紧身上的斗篷,脑中突然浮现那日大雪的场景。
他站在屋门边喊曲隆回来,可曲隆只低头看手中剑匣的一幕,冰冷的盘旋在他脑海之中。
见他不说话,曲隆皱眉:“以后不可……”
“若是主上当真直言,大哥你会怎么做?”占止长叹一口气,只觉得要是没有自己,这个家肯定要散了。
曲隆被他打断,愣了一下,虽然觉得他仍在大逆不道,但还是回答:“虽然惶恐,但若得主上看重,自然应恭敬侍奉。”
占止悄悄退后半步,做好逃跑准备,生怕曲隆一个想不开就揍他:“大哥啊,我猜主上从未和你说,是因为就算你不喜欢,也不会拒绝主上亲近,主上又不是想要这个。所以只静静陪着你,想着有一天你能开窍并回应。要是你一直没有那种意思,主上也认了,反正你就在他身边。万一和你说了,你自己把自己洗干净躺床上,那样反而是把主上的真心往脚下踩,主上得多伤心呀……诶不过大哥,我觉得你真能干出这事儿来……”
“闭嘴!”曲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还敢说这些。
刚刚回答,他都是代入柳奈何来想的,和自己扯什么关系?
“大哥!”占止也大声回,第一次如此坚持,他反问:“你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主上突然好像生气了吗?既然我给你答案,你不如将它代入你所有的问题,看看这个答案究竟对不对。”
曲隆静静看了他片刻。
他一直都是个尊重下属的人,即使占止说的事情在他看来完全没有任何道理,他也尝试着想了想。
随即他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来。因为他并不清楚主上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更不认为主上会喜欢一个龙卫。
何况,听主上方才言辞,明明是已经有了心上人。需要主上成了尊贵的人后才有机会追求的,又怎么可能是自己。
“肆意揣测主上,当论重刑,不可造次。”曲隆松开他手臂,沉声道:“你不知规矩,我今次不罚你。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占止被推开,站稳之后小声吐槽:“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
“自然不对!”见他还敢猖狂,曲隆高声打断他,“不可在外人面前胡说这些,污主上名声。更不可在主上面前胡言,污主上视听。”
“好好好我说的不对,”占止委屈巴巴缩手,“你吼那么大声干吗嘛…”
见两人举止亲密,状似情侣吵架,路人皆看热闹起哄了几句。
“在长山打道侣犯法啊!”
“你不要老婆我要,给我吧!”
“分!马上分!”
曲隆头疼,拎着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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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天宗,万剑峰。
万剑峰气势雄浑,可谓以剑意筑城池,乃是吞天宗中最险一峰。其上层云遍布,如临仙境。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碑文匾额,皆留着不同大能的剑意。它们的主人或已死多年,或飞升神界,可这些或大或小的剑意,仍旧保留着它们那最光辉灿烂的一刻,在修士来往之际震颤嗡鸣,亘古不变,撑起这万剑峰的脊梁。
如今万剑峰峰主,名为陆崖岚,其当年一剑,云卷风急,剑气激荡。山野间那些烈风、天地间那些白云,仿佛都成了剑的一部分,争先恐后为他所驱使,融进了他那道剑意之中。而他本人,则一身白衣兽纹,在这飓风急云之中,拔剑,击碎了对面敌人头顶玉簪上一朵花。
此后三十年,陆崖岚再无败绩,成了当之无愧的吞天宗万剑峰峰主。
此刻,这位峰主正负手而立,面容沉静,黑衣冰冷,看自己的本命剑在空中化出一道道凌厉剑气。
剑随念动,弹指破军。
那空中凭意念挥动的剑正至《风召流云诀》第三重,依托化神境的神识,在这殿中展出铺天盖地的剑意与杀气。
殿外突然一阵喧闹。
有两位侍剑小童的声音仓促道:“莫师兄,你不能进去——”
“莫师兄,峰主说了——”
“让开。”
陆崖岚微挑眉,认出这是自己亲传大弟子的声音。长剑在空中一划,最后飞回。他抬手接剑,收至身侧,招式凌厉,浑然天成。
莫天权猛地推开殿门,与满室凌厉剑气打了个照面。他皱眉甩袖,破了这片剑意筑成的图景。
侍剑小童们此时才急匆匆的跑到莫天权身后,比莫天权破开的剑气划伤脸颊,然两人看到陆崖岚就站在殿中央,皆惊慌拜礼,擦都不敢擦脸上血迹,“师尊,莫师兄他……”
“下去吧。”陆崖岚挥袖随意道。
侍剑小童对视一眼,怯生生告退:“是。”
两人走后关上殿门,莫天权第一次没行师徒礼,只挺直了脊梁看他,握紧身侧长剑说:“师尊,你骗我。”
看他这般着急,陆崖岚便知道他肯定有事,但是怎么都没想到他开口说的是这没头没尾的话:“你指的是什么?”
“虹历四十二年,你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假话。”
“噢,”陆崖岚疑惑想了想,随即大惊,“你才看出来啊?”
莫天权:……
“我还以为你是给我面子才假装信了呢。”陆崖岚笑了一下,回身拿起桌上剑鞘,收剑,随意问:“吃饭了吗?”
莫天权沉默握紧身侧长剑,冷然问:“师尊为何要这么做?”
陆崖岚疑惑转身,待看清莫天权眉眼间的怒气,才发觉——噢,徒弟生气了。
“别搞错了,天权。”陆崖岚哈哈一笑,把莫天权当成无理取闹的小辈解释道:“为师所作,可不是害你,都是为了帮你,不然我干嘛要管一个金丹期修士的死活。你难道能说,今时今日的你,会比当年的你更差?”
“……我不否认师尊的话却有几分道理。”莫天权冷然,“但当年与现在,我心意皆不变,师尊欺侮他,便是欺侮我。若师尊要凭这等手段帮我,那这内门弟子之位,我当不起。”
他会为了一个龙卫,叛出师门。
话至此刻,陆崖岚才明白过来:这小孩是真生气了。
他与莫天权对视片刻,无奈又心累。
突然,莫天权眼中划过一道极轻极浅的锋芒。
只是他身侧长剑还未出鞘半寸,陆崖岚便反转手腕,随手一弹,一道剑气电射而出。
指尖剑气。
“哐当——”
瞬息而至的剑光,将莫天权身侧长剑连同弟子袍袍角皆一分为二。
陆崖岚笑出声来。
“天权,大道无情,为师很早很早就和你说过这个道理。你去看元婴期修士的眼睛,你去看化神期修士的眼睛,你看看他们的眼睛,你就能知道,何谓愈登大道,愈清愈冷。因为当功成名就,你会发现往日爱人,也不过人世间一只蝼蚁。”
说到这里,陆崖岚神色微暗,含笑看他:“你知道漆雕百勿那小子为什么罢黜师兄吗?”
莫天权沉默丢弃手中断剑,静静看他。
四目相对,陆崖岚瞳孔缩起,笑意中含了片刻杀意:“因为他修的是无情道,若杀情劫,得证大道。”
莫天权面色微变。
他怎么都没想到,两者之间,居然有这般纠葛。但是……看样子,并没有人知晓此事,连师父自己应该都不知道,为何师尊会知晓?
陆崖岚嗤笑看他,“你以为漆雕百勿不杀师兄是因为不舍得或者打不过?那小崽子是因为不敢!要是师兄什么都不做他就动手,嬴氏老祖会千里之外挥挥手把他碾成肉沫。所以他在等机会,等师兄自投罗网的机会。若师兄动手害他在先,他杀人便是情理之中,谁也管不着。你看看人家北境领主,若能得道,心上人也杀。你看看你——”陆崖岚恨铁不成钢,言语间含了一丝愤怒,“这般不懂事,境界比不过就算了,心狠也比不过,反倒上赶着给自己找绊子。为了那只狼,连吞天秘境都不去了!还将为师好意视为无物,当真让为师心痛。”
若曲隆在此,他便一定会明白——原来前世漆雕百勿站在城楼上的那个若有所思的表情,不是怀念,而是无情道大成的修士面对尽在掌握的局面的一种……无聊。
钱,权,利。
妖族太狠了,越往上爬,便越是鲜血淋漓也要得到金砖玉瓦,建了座豪奢宫殿,却只有自己一个住客。
那当初为什么要得到这么多的砖瓦、建这么大的屋子呢?好像大家都没想过这点。
莫天权没办法否认陆崖岚说的是对的——如果他真的能把曲隆当成下属来使用,那他如今成就,绝不会低。陆崖岚是为了他好,所以想帮他彻底斩断情丝,了解因果。
可他怎么愿意放下。
他想要金砖玉瓦的宫殿,是因为他想让里面住的人是曲隆。如果没有曲隆,是金是玉还是土,都没有意义。这个道理,他很久就明白了。
至于曲隆在这个殿里会不会看他一眼,会不会回应他,会不会再对他笑一笑,那都是之后再说的事情了。
莫天权沉声说:“弟子明白师尊的意思。弟子愿意入吞天秘境,只求师尊莫要再对曲隆动手。”
陆崖岚倚在椅子上,良久后,问:“你要为了一个龙卫,和为师谈条件?”
“是。”
“呵,”陆崖岚嗤笑了一下,戏谑看他:“那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