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昂无奈,知晓自家三弟与洞庭龙女相识,早年间便看不惯泾河龙王一家的行事作风,即便是对着嫡亲的姑姑、父王的妹妹,也不曾有几分亲情,就更遑论是九个表弟了。

  不过要说摩昂对自家那九个表弟有多少感情倒也不是。只是担忧父王会疑心此事上有敖烈从中作梗,迁怒于敖烈罢了。

  “叔父既然决定要龙族与齐天大圣、未来的佛门中流砥柱交好,父王又岂会顾惜一个在龙王下令后还敢对唐僧下手的外甥?”敖烈对此倒是毫不担心,反而劝说摩昂。“大哥,你此番千万要在父王面前保下鼍龙的性命。如此,父王对他的厌恶才会日益加深,而不至于因为一朝身死、诸事皆了,反倒让父王事后怀念起他的好来。”

  只有鼍龙活着,时时出现在父王的面前,父王才会一直记得他给西海龙宫、给龙族惹出的麻烦,而不至于轻描淡写地淡忘。

  他们那个姑姑,当年一心要嫁与泾河龙王,为此与父王一度决裂,但婚后又常常不顾脸面地跑来西海龙宫,拿自家事物补贴泾河龙宫,父王又何尝不曾因此恼过她?只可惜,在亲眼看着妹妹郁郁寡欢地死在自己面前后,父王那一点稀薄的兄妹之情又骤然泛滥了起来,倒是昏了头似地对九个外甥掏心掏肺,彷如睁眼瞎一般看不到泾河龙王这九个儿子对他没有出面替他们父亲求情而生出的怨怼和将一切视作补偿的理所当然。

  “我明白。”摩昂自然知道敖烈谋划那么多,都是为了他好。

  两兄弟在深夜的密林中再说了些家常话,直至天色渐明,摩昂方才不舍地准备离开。

  “三弟,西行一路艰辛,你且保重自己。”

  “大哥放心。”

  敖烈不顾摩昂身上的玄色披风沾上了一层晨露,给了自家大哥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才重新化为白马的模样,小跑着回到了唐僧他们借住的小屋院外,自己将缰绳重新拴在了木桩上。

  而摩昂则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小白龙远去的身影,待得屋内隐隐传来响动后,方才一个旋身化作龙形,将身影潜藏于云层中,直往西海而去。

  孙悟空起来后,趁着晨起给马儿喂草料的功夫,跑来顺了顺小白龙的鬓毛。对上小白龙明显还带着晶亮喜悦的眼神时,无声地笑了笑。

  小白龙低下头拱了拱孙悟空的腹心,于是换来了猴哥的爽朗笑声。

  不远处,是八戒和沙僧准备好了斋饭,与唐僧一起依次落座。而唐僧则看着一大早便跑去逗马儿的大徒弟,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高声音喊道:“悟空,来吃饭了。”

  田间,各家各户都推开了院门。有炊烟自每户的屋上升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无声地自云层间穿行而过的龙子脸上亦浮现了笑容,龙气卷起祥云,仿佛昭示了一整日的好天气。

  “敖烈与摩昂接触,我等不需要阻止吗?”

  小秘境中,方砚看着这和谐的一幕,想到其中付出了他们多少努力,不免也升起一种成就感。

  “西海龙宫兄弟间的深厚感情外人多多少少都清楚。敖烈若是对摩昂避而不见,才更惹人生疑。”

  “那孙悟空?”

  “教主既然让虬首仙在孙悟空面前展露了那么多东西,就意味着有些事也该透露给他知道了。更何况,混元一气太乙金仙,又有火眼金睛在身,我等的小动作,你当真以为能全然瞒过他?”

  方砚一怔,旋即自嘲地叹了口气。

  也是,他们纵使背靠帝君,但本质上,修为却大多都不如那齐天大圣。帝君的手段,孙悟空不能察觉。但他们前前后后在孙悟空面前出现了那么多次,指望尽数瞒着他,确实不大可能。

  “既如此,日后可要直接现身相助?”他们隐藏自己所花费的功夫,也是不菲。

  采碧摇了摇头。

  “齐天大圣不会挑明这一点,我们也不可现身。”

  否则,天庭和西天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就未可知了。

  “沉殷主动要去通天河擒那灵感大王,如今可是归来了?”采碧算了下时日,不禁微微蹙眉。

  “不曾。”方砚也想了想,发现沉殷走的时间确实长了些。但那灵感大王不过是一条小小的金鱼,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又有一柄颇有几分不凡的九瓣铜锤在手,方才能在通天河中兴风作浪。沉殷虽然不擅水战,但在通天犀与他同行的情况下,自可以在水中辟出一方陆域来,应当不至于敌不过那灵感大王。“有通天犀随行,当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采碧却仍有几分放心不下,将此间情况告知远在蜀中的菩提祖师,使他凭昆仑镜看了通天河那处一眼,这才发现情况不妙。

  “不好,慈航出手了!”

  菩提祖师也没有想到一条小小的金鱼竟然能与慈航扯上关系。见他手中提了一个紫竹篮儿、一个紫竹笼儿,被困在其中的正是灵感大王与沉殷,菩提连忙再行演算天机,这才发现原本的天机被人篡改,那灵感大王竟是慈航莲花池中养大的金鱼!

  “我们中计了。”

  采碧得到这个消息,面色一沉。

  前时他们行事颇为顺利,故而不曾想过西方教会有菩萨出手扰乱天机,甚至不惜放弃一场布置已久的劫难也要误导他们的判断。不过此番观音打破他们一直保持的默契,骤然出手,想必是与失踪的文殊有几分关系。

  若是如此……

  “此事是老道之过,我……”

  菩提祖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有些焦虑,甚至险些扯下来几根。但是这件事确实是他的责任。若非因为他的推演让紫府灵官没有把通天河中的金鱼看得有多么严重,沉殷与通天犀也不会落入慈航之手。即便他实在是不想出现在三界众人面前,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还逃避下去。

  “真人不必如此。”采碧只是惊乱了一刹便镇定了下来,“既然观世音菩萨候在通天河等我们,想必此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先同菩萨见上一见,若事有不协,再有劳真人出手。”

  菩提见采碧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努力端了端自己的高人作风。

  “如此……唉,也好。若灵官有需要,老道绝不推辞。”

  采碧同方砚和[犭也]狼交代了几句,然后便孤身一人前往了通天河。

  通天河宽广无边,人烟稀少,唯有重利的行商冒着船翻人亡的危险,往来于宽阔河岸两旁,做着倒买倒卖的生意。

  采碧一路纵云来到了通天河旁,见河上高空,有祥云一朵藏于诸多云彩间,便知是观音菩萨的所在,恭恭敬敬地前去谒见。

  “紫府门下灵官采碧,见过南海观世音菩萨。”

  “不必多礼。”

  观音一手持着杨枝净瓶,另一手轻轻上托,便扶起了正欲拜倒的采碧。

  “灵枝玉翠,仙姿自成,不愧是紫府门下出身。”观音见采碧一身灵气逼人,周身灵光清正,不由得赞叹道。

  草木成精本就颇为艰难,似采碧这般凡枝所化,更是不易。她今日能有这等修为,一是有大机缘,却也是有大毅力。否则,世间桃妖魅心惑人者众,又为何不见有采碧这样的境界?

  “不敢当菩萨如此盛赞。”

  采碧拱手为礼,而后直言道:“不知我这位沉殷道友,可是有何处冒犯了菩萨?”

  此时沉殷被观音一笼罩住,早已被迫化为了原形,玉爪灰羽,在笼中不断地挣扎。

  观音微微一笑,一指定住沉殷,对采碧道:“不曾。”

  “那为何……”

  “此子与这鱼儿在通天河中缠斗,掀起滔天巨浪,使河上船家尽皆丧命。又祸及岸上百姓,水淹近百口人家。”

  见采碧似要有所言,观音一手立于胸前,继续道:“我既路过此地,得见此等惨事,我佛慈悲,自当擒下恶徒。”

  “想来帝君也是被此子蒙蔽,不知其凶性,或是不慎走失了门下弟子,方才有此一着。”

  “菩萨所言不然。”

  “哦?”

  “我知晓沉殷脾性。他是听闻通天河中有妖孽作祟,命百姓祭献童男童女,急公近义,想着要为民除害,方才出手与那妖孽缠斗。”

  “那莫非因他而死的百姓便要白白牺牲?”

  “非也。我等知晓沉殷性格,阻拦不及,唯恐他行事粗漏大意,伤及无辜,所以特意拜托了一位前辈与他同行。”

  “想是那通天犀吧。”观音面色不变,他放了通天犀,自然是为了引紫府灵官中能做得了主的人来此。虽不知为何采碧到得如此之快,但一只通天犀而已,又改变的了什么大局?

  “然。通天犀有避水之能,凡人落于水中,得通天犀相救,必然不死。”

  “通天犀见吾到来,仓促逃离。吾不曾见其救得凡人。”

  “通天犀救得下凡人,却因要看顾沉殷,不能长久护持。但这通天河中,还有白鼋。”采碧胸有成竹。他们虽然公然派沉殷与灵感大王相斗,但也不会忽视了通天河中原本的生灵。若掀了灵感大王,却又有一只大鳖与唐僧师徒为难,他们岂非白费功夫?

  更何况通天河宽阔无边,等闲舟船难渡。若要唐僧师徒宾至如归,好客雅量的白鼋岂不该主动负其过河?

  而那白鼋与通天河两岸百姓有香火之情,沉殷打起架来顾不上旁的,通天犀跟在他身侧,除了予他助力外,便是要好好“说服”白鼋一番。如此,自当不会放任沉殷这一架打出人命来。

  这也是采碧敢于直接跑来与观音交涉的底气。除非观音当真不管不顾,不讲究什么证据也要强行与他们讨要文殊。否则,怎么看占理的都是他们。

  毕竟,修行之人降妖除魔,总不至于犯了什么清规戒律吧?反倒是观音。不论他说得如何慈悲为怀,也改变不了他纵自己池中金鱼在此地吃了那么多年童男童女的事实。

  [1]《桃花源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2]《抱朴子》:“通天犀,角有一白理,如綎者,以盛米置群鸡中,鸡辄惊,故名曰骇鸡犀。得其通天,以刻为鱼,衔以入水,当为开方三尺,所得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