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丞的表情非常精彩。

  褚寒峰甚至能猜到对方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若不是外面冰天雪地的,大少爷大概是要跳脚走人的。

  但他并不觉得恼。

  只要那人的心情是有关于他的,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他都觉得有趣。

  因为是这个人。

  总归不是其他什么鬼东西。

  梦境在某一刹那与眼前现实相叠, 令褚寒峰有瞬间的恍惚, 分不清究竟哪边才是真实存在的。

  这甚至让人难免带来某种错觉。

  眼下这动不动就要给自己摆脸色看的小祖宗, 明明就这样如此鲜活地站在他的面前, 但依旧无端让人生出难以控制的不安与悸恐——

  待久梦初醒, 或许他仍在站在那个久违的房间里,冷冷注视着跟前那张与余丞长得如出一辙的脸。

  其实他是想来看看这个人的,或者说是,想来见见这张脸。

  可对方骨子里透出的某种近乎陌生的感觉, 或喜或怒,或嗔或恼,都带着令他挥之不去的嫌恶, 哪怕挨着都觉得脏。

  对方就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着他,装可怜的本事似乎比谁都厉害, 偏偏说出口的话犹如一条吐着信子的蛇,连漂亮的眼角眉梢间都带着几分撩拨,瞳色浅淡的双眸即使毫无焦距, 也像是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笑。

  “不是喜欢吗, 明明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东西, 为什么不要?”

  “我整个人都可以是你的,可以把你伺候得很舒服。”

  对方说:“你看看我,我不是余丞, 又能是谁呢?”

  不过须臾,犹如过了几个世纪。

  万籁俱寂。

  良久后, 褚寒峰才听见自己毫无温度的声音:“既然不是余丞,你究竟是谁,这跟我无关。”

  他直视着对方的眉眼:“但你不应该任意妄为,不仅把这个身体弄得遍体鳞伤,还弄瞎了他的眼睛。”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觉得这双眼睛漂亮的很。

  若不是如此,应该会更漂亮才对。

  就像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时候一样,偷偷打量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的方向,又偏偏在他望过去的时候先一步挪开眼,装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别扭的很。

  “这就是你把我关在这里的理由?”闻言,对方荒谬的大笑,“把我关在疗养院里,让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个?”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褚寒峰?”

  “我才是余丞,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只会是我——咳!”

  喉间猝然而至的深深窒息让对方不免急促抽气,原本勾起唇角的嘴也按捺不住的张阖喘息。

  褚寒峰眉头紧蹙,掐在对方脖颈的五指修长,手背因为攒劲的缘故绷出道道凌厉的骨节线条,仿佛只需他再多使那么一分力,就要将人的脖子给彻底拧断。

  但下一秒,感受到掌下人的气息渐微,他又陡然收手,看那人瘫坐在病床上,佝偻着身子剧烈咳嗽抽泣。

  这种情绪其实很复杂。

  那张脸明明应该是张扬、意气风发的,哪怕是偶尔垂头丧气地不愿搭理人,那股犟脾气也执拗地不像话,有点儿像是只随时都要挠人的猫,高傲的很。

  而不是应该像现在这样。

  偏执且毫无生气地坐在他面前求他可怜,犹如落难的老鼠,张牙舞爪令人恶心。

  可惜这只老鼠顶着一张他喜欢的脸,令人心有顾忌,无法下手就此根除。

  默了许久,对方才终于缓过气来,从濒死的恐惧中挣脱后的滋味令人惶恐不已,但转念一想,又将得意的神态浮上唇角:“想杀了我,你舍不得是不是?”

  褚寒峰没作声,不露痕迹地在眼前人试图抓过来的同时,避开对方的手。

  那人扑了个空,又跌在床角,又哭又笑道:“你杀了我,他也活不成。”

  所有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这话仿佛提醒了对方,终于拿捏到褚寒峰的软肋:“你就这么喜欢他?哪怕我捅你一刀,你是不是也不敢还手?”

  他在褚寒峰的冷眼下发狂般嘶吼道:“或者有本事你杀了我,不然咱们走着瞧,早晚有一天……”

  “你会毁在我手里。”

  ……

  余丞神色诡异地对上褚寒峰的眼,有刹那的晃神,又急匆匆将视线别开,凑近手机小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信号不太好。”

  谢星河不疑有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随口一问,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让张云驰老师改天再约你。”

  余丞没作声。

  谢星河说着说着,话锋一转:“要不大过年的,我来找你也行?”

  后知后觉,听见谢星河说了什么,余丞飞快一瞟褚寒峰,连忙走远了些。

  他匪夷所思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谢星河本来是想找余丞来试戏的。

  有个角色本来已经定好了人选,结果临到关头那人突然跟他讨价还价,他一时气结,干脆合同也不签,直接换人算了。

  只是想来想去,合适的演员不多,左思右想便觉得余丞似乎很不错。

  可话到嘴边,谢星河又记起自己联系孙灿时,对方百般推辞的话语:“不是我不帮您,主要是余丞他比较忙,工作的事情我实在插不上话,他连个拜年视频我都催了无数遍,这会儿还没发给我。”

  毕竟孙灿也没敢老实讲余丞这边的情况。

  比起余丞跟薛济的那些流言蜚语,自己前一刻亲耳听见的那几道嗓音那才叫震撼人心。

  想来要做个海王,也得有几分本事。

  尤其是当下关于褚寒峰的言论争议不断,他只能默默祈祷余丞别翻车,至少在这档口别出事才行。

  谢星河琢磨几秒,改口道:“还能做什么。”

  余丞:“嗯?”

  谢星河:“这不是想你了么。”

  余丞:“……”

  余丞拿余光瞅了瞅正若有所思的褚寒峰,一时间心里有些发憷。

  实在不是他多心。

  毕竟他刚被褚寒峰吓得不轻,这会儿谢星河又含糊其辞来这么一句,余丞觉得自己心脏有点不太好。

  “我最近比较忙……”余丞将原先对付褚寒峰的说辞,又拎出来废物利用了一遍,“你知道的,我爸身体不太好,我想多陪陪他。”

  谢星河一想也是。

  也不好再勉强。

  待闲聊几句后挂断电话,余丞一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小心翼翼上了桌。

  比起昨晚上,今天中午是浇了黑椒汁的牛里脊和一碗奶油海鲜汤,简单了不少,想来是褚寒峰自己下得厨。

  而褚寒峰似乎刚刚才从长久的思绪中脱离出来,瞧着他满脸警惕的模样怔松了少顷,旋即又恢复常态,慢慢悠悠问:“还没到需要下药的程度,你放心吃。”

  余丞喉头一哽,似是故意要跟褚寒峰作对,将浓汤从手边挪开分毫,尝了口肉质鲜嫩的牛里脊,倒没想到褚寒峰手艺不错,煎得刚刚好。

  吃着吃着,差一点忘记正事。

  “对了,”余丞清了清嗓子,“等雪停了我就回去,反正看你活蹦乱跳的,也没什么事。”

  褚寒峰稍顿:“提起裤子就不理人了?”

  余丞恼羞成怒:“你闭嘴。”

  褚寒峰看了他两秒,旋即慢慢悠悠眯了下眼,眸底漫上几许极其浅淡的笑意:“其他人知道你这样吗?”

  “笑什么笑,”余丞咬牙切齿道,“再笑揍你。”

  褚寒峰盯着他的眼睛:“行啊。”

  “……”

  “这都要揍好几遍了,也不见你动手,”褚寒峰想了下,“那你回去后记得联系我,之前给你提的事,咱们再商量商量。”

  “……”

  “知道你脸皮薄,我尽量不告诉别人。”

  尽量。

  这话实在是威胁感满满。

  果然,一步错,步步错。

  色字头上一把刀。

  余丞几乎快要忍无可忍:“褚寒峰,你再不做人我——”

  一句话未毕,忽然被褚寒峰打断。

  对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饶有兴趣提了一嘴:“说起来,之前你非讲我要把你关小黑屋,整天折磨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