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丞睡得迷迷糊糊, 一会儿是原书中用尽手段以求获得褚寒峰青睐的反派炮灰,一会儿又是想方设法远离褚寒峰,彻底脱离苦海的自己。

  等他好不容易避开了褚寒峰的视线,旋即又是朝自己欣然打招呼的梁宥杰, 没来得及回应, 身后被人轻轻拍了下肩膀, 回头是谢星河不耐烦但又颇为期待的眼神:“我以你为原型写了部剧本, 你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我?”

  余丞茫然出声, 还没想明白谢星河干嘛专门替自己写本子,薛济从飞机上跳下来,带着降落伞一起撕心裂肺喊只要他能接住自己,年底就给他涨奖金。

  余丞:“!”

  但再一转眼……

  梁宥杰原本还笑容可掬的脸突然垮下来, 蹙眉望过来的眼神仿佛像看见什么十分煞风景的脏东西。

  而谢星河也嫌恶上下打量着他,毫不吝啬自己对于眼前人的烦厌:“就你也配参演我的电影?”

  不远处薛济和褚寒峰并肩走在一起,瞧见他时, 薛济言语中藏满了讥诮,与旁边人戏谑道:“这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余丞?追你追得够紧啊, 需要我帮忙吗?”

  而他站在原地,毫无征兆与褚寒峰对视了一眼,冷冷淡淡的眸光在微敛眼睑的同时随之垂落, 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 却像是压着满腔的不快, 给予他无声的警告。

  一直到最后哪怕意识还没完全清醒,余丞都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猛一睁眼,入眼的是满室的漆黑, 索性感受到的被褥和枕头都柔软且暖和,让他不至于错乱到以为自己已经被人囚在小黑屋动弹不得了。

  迷迷糊糊间, 放在枕边的手机震了又震。

  刚睡醒后的眼睛还有些倦,被陡然亮起的屏幕光亮刺得顷刻间睁不开眼,余丞眯着眸子,不情不愿地朝光源处捞了一手,点开接听将手机放在耳边。

  电话接通的刹那,另一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你家老子不痛快了?”

  余丞的反应有些迟钝,一时间没能听出来对面的人是谁,莫名其妙地低声咕哝:“什么?谁老子?”

  “嗯?”对面顿时一怔。

  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打错手机号码,几番犹豫后才不确定问了句:“你是余丞?已经睡了?”

  余丞起床气没消,被别人这么一问,更是觉得这人明知故问,实在是很烦人。

  “不然呢?”余丞哑声道。

  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最后实在憋不住了,薛济说:“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余丞:“?”

  薛济人还有些懵,甚至来不及组织好语言,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你们进展速度这么快,是怕被火箭追上吗?”

  余丞:“??”

  薛济:“我为什么要在大晚上的吃这种狗粮?”

  余丞:“???”

  薛济叹气:“算了,宝贝你让褚寒峰等会儿回我电话,有事找他。”

  褚寒峰的名字钻进耳朵,仿佛被当空淋了盆凉水,余丞睁大眼,一时间清醒了大半。

  “你说谁?”余丞诧异地拔高嗓音,瞬间从床上惊坐起。

  借着手机光,隐约可见还有一个身影睡在他的旁边。

  听筒里是对方迅速挂断后的忙音。

  屏幕弹回锁屏界面,余丞看着简洁得过分的手机壁纸,以及显示凌晨五点多的待机时间,眼神迷茫地抬手揉了把乱糟糟的额发,随即用拇指用力按了按眉心。

  毫无疑问,这手机不是他的。

  好半天余丞才稍微缓过神来,他偏了下脑袋,像是反复确认般,将茫然目光长久落在床的另一侧。

  他是谁?

  他在哪儿?

  现在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余丞只觉得脑袋里有一团浆糊,根本无法整理思绪,第一反应就是: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跑!

  他掀开被子,刚打算溜下床。

  忽地被人牵住了手。

  对方的掌心炙热,就这样猝不及防将他的五指包裹其中,任他怎么都没能挣脱。

  余丞一急:“褚寒峰,你干嘛啊你!”

  他猛地把被子一掀,声线里有连他都没注意到的颤音:“再装睡就灭了你,你快给我解释一下咱们这是……”

  话到一半,余丞顿住。

  刚才被他拿错的手机已经息屏,周围随之一暗,陷入幽暗的漫漫长夜里,仿佛刚才他那番一惊一乍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就连室内这波澜不惊的温暖空气都没能被惊扰半寸。

  睡在旁边的那个人也一样。

  不管他如何吵,怎么闹,依旧呼吸绵长地睡在枕头的另一侧,眼皮没有丝毫要睁开的意思。

  其实很奇怪,明明眼前暗得要命,可在适应了少顷后,余丞也能逐渐能看清对方埋在柔软枕头里的脸。

  只见褚寒峰侧躺在他的旁边,额前的乌黑发梢便随着这侧躺姿势凌乱地垂落几分,遮挡住对方平日里清冷过头的清隽眉眼,可又恰到好处地能够看见长久没能舒展的眉心,就一直这么轻轻蹙着,如同梦见了什么极其不悦却又令人紧张在意的画面。

  而那绷紧的下颚和微抿的唇线,在他十分粗暴拽掉对方取暖的羽绒被后,立刻暴露在这寸安谧过分的气息里。

  视线下移是脉络清晰的修长脖颈和锋利明晰的锁骨,就连喉结处凸出的那一快骨节,也随着呼吸起伏时不时滑动,乃至每一寸肌肉线条都隐约可见,清瘦但不单薄,不知不觉间在无声的静谧昏暗环境下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氛围。

  余丞连忙打开手机灯光找到床头灯的位置,随即打开。

  仿烛台灯昏黄温暖,刹那间落了满室。

  余丞看了看没穿上衣的褚寒峰,又低头瞧了瞧衣着完好躺在人家床上的自己。

  余丞:“……”

  就离谱。

  尤其是被灯光这么一照,褚寒峰原本的冷调肌肤便现出柔和的色彩,仿佛有细薄的血色自那层白到几乎能看见浅青经脉的皮肤下透出来,带着某种不算自然的淡红,配上那张脸,无端给人一种脆弱的精致感。

  而那精致脆弱的美人,此刻正死死攥住他的手,半点不肯松懈。

  而且那美人还是褚寒峰。

  谁敢想象一觉醒来看见褚寒峰这样子躺在自己身边的画面?

  反正他不敢想。

  可偏偏就发生了。

  有那么一瞬间,余丞甚至怀疑昨晚上喝醉酒的那个人不是褚寒峰,而是他自己。

  就好像他神志不清喝断片,把人给怎么样了似的。

  这实在是让人很难解释。

  余丞一时间有些慌,连忙又捻着被子替人盖上,一直盖住了褚寒峰瘦削的下巴,仔仔细细裹得严实,彻底遮去那份引人遐思的风光才罢休。

  但转念一想,又不太对。

  余丞伸腿,脚尖轻踢在对方蜷起的膝盖处:“褚寒峰,你什么情况啊?”

  结果不碰还好。

  被褥下的触感带来更为真实的体温和感受,随着对方的深重呼吸声一并清晰袭来。

  灼人的很。

  余丞的脑袋空白了一秒,俯身凑近。

  他拨开褚寒峰的额发,拿手探了下对方额头上的温度。

  与那只紧抓住他不放的手掌心一样,褚寒峰的额头也烫得吓人。

  随着他靠近,那人犹如察觉到什么似的,稠密的乌睫颤了几下,幽深的眸在柔光中睁开一条细缝,那点细碎的光便透过眼睫缝隙间落在对方眼底,将那双眼睛刺激地涌起一圈极淡绯色。

  褚寒峰一声不吭地看他一眼,像是困得厉害,片刻间又把眼睛给阖上了。

  余丞人都傻了。

  他平时总喜欢骂褚寒峰有病,但这会儿病起来的时候,居然还挺……

  不是,重点不是这个。

  余丞一阵哑然,欲言又止:“发烧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褚寒峰这副模样实在是过于虚弱,带着某种耐人寻味的易碎感,余丞一张嘴就不知不觉把嗓音放轻了许多:“大哥,你发烧归发烧,一直抓着我的手是怎么回事?”

  褚寒峰没应他。

  余丞无语:“怕我走了没人给你收尸吗?”

  褚寒峰眉梢轻轻一动,像是想笑,又没有笑,最终只是把眼睛睁开,沉默地眯眼与他对视。

  估计是难受地厉害,对方本就沉的呼吸又重了许多,深深喘息后按捺不住地低低咳嗽了几声。

  余丞:“你松手。”

  褚寒峰不动。

  一时半会儿余丞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就烧起来了,也不晓得是因为喝醉酒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余丞问:“你家里有没有体温计或者退烧药?”

  褚寒峰默了少顷,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把手松开。

  一开口,嗓子就沙哑的厉害,褚寒峰轻声回:“还在书房以前的位置。”

  闻言,余丞有瞬息的怔松。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褚寒峰说的是哪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来这里了。

  而当年那个放在书房的医药箱,一开始其实是为他准备的。

  最先是他被裴彦拉着去打架,鼻青脸肿的被褚寒峰从派出所领回来,那次没用完的碘伏和创口贴,就被随意放在书房的柜子里。

  后来偶尔有点磕磕碰碰或是感冒,那柜子里乱七八糟的药就慢慢多了起来,褚寒峰索性让人准备了个医药箱,把各式各样的胶囊和瓶瓶罐罐都收进去。

  说起来,大部分都是褚寒峰帮他买的。

  这个人平日里看起来无欲无求,毫无烟火气也就算了,在他们一起住的那大半年里,他也从没见过褚寒峰喊疼、喊病的模样。

  倒是他自己,哼哼唧唧的有点头晕脑热就摆出一副不得了的阵仗,连擦破了口子被褚寒峰上药的时候,都一个劲地喊疼。

  如今那点回忆不合时宜的冒出来,总让人觉得矫情不已,余丞甚至恨不得穿回去抽自己一大嘴巴子。

  余丞闷声回了褚寒峰一句“哦”,随即穿上放在床下的一双棉拖,趿拉着鞋就跑。

  余丞一出门,褚寒峰注视余丞离开的背影,从柔软暖和的被子里半坐起身。

  霎时间,仿佛屋内的灼热空气都随着对方的离开降下温来,他学着余丞之前试探额前温度的模样,也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眉间。

  他全身都烫的厉害,也没法知道自己究竟烧成了什么样。

  怎么可能不烧。

  从小心翼翼横抱着那人进电梯里,他就觉得自己烧得慌,稍不克制,便有把人拆骨入腹的风险。

  毕竟那人是真的很不设防,像是从没担心过二人独处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意外……

  反倒是有外人在时,便将彼此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他明明早就这样想了。

  想遮住那人的眼,吻住那人的唇。

  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想做一遍。

  想让那个人从内到外全都属于他,再不能分心在其余任何人身上。

  只是又怕人恼,软硬不吃的那种。

  至少不该是现在。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没法冷静。

  尤其是在大冷天里冲了半个小时的凉水澡后,本来渐消的醉意不减反增,连带着那股躁动难平的火气也一起窜上来,更让人烦闷难消。

  他又觉得若是不时时把人看着,怕是等到明天早上,那人估计得跑没影了。

  索性直接守在一旁。

  像是猛兽守着独属于自己的食物,本能地生出无可比拟的占有欲,护食的紧。

  没想到居然还能看见余丞的那副松懈表情。

  褚寒峰嗤笑。

  倒也值了。

  此时此刻,一夜没睡的股倦意混着难忍的燥意挥之不去,褚寒峰斜靠在床头朝旁侧瞥了一眼。

  那手机是他在冲凉前放在余丞枕边的,后来恍恍惚惚的,也没去管。

  倒没想到被人撞了个乌龙。

  他沉吟须臾,拿起手机瞧了一眼。

  是薛济的来电。

  自被余丞错接后,想来是急不可耐又怕扰人好事,又给他发了几条短信。

  【薛济】:听说褚世华接了个儿子回来,是怎么回事?

  【薛济】: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说只有你一个独子?

  【薛济】:褚老爷子知不知道这个事?你怎么想?

  就在他点开来的这档口,薛济又发来一条。

  【薛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恋爱脑,这都火烧屁股了。

  【薛济】:你就不能理我一下?

  恰好房门口外不远处传来动静。

  褚寒峰不紧不慢把手机放回原位,重新躺下。

  余丞一手拿着体温计和药盒,一手端了杯温水。

  他来到褚寒峰身边,重重把水杯往床头柜上一搁:“你自己量体温。”

  一边说着,下意识一瞄眼底,褚寒峰那忽然亮起来的手机屏幕,赫然就是——

  备注是:薛济。

  内容是:你就不能理我一下?

  余丞:“……”

  一抹凉意自背脊窜上后颈,余丞人都麻了。

  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他现在告诉薛济自己跟褚寒峰没关系,顺便再发誓会撮合他们俩……

  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想了想,余丞注视着没理人的褚寒峰,若有所思问:“对了,问你个事。”

  褚寒峰轻轻一撩眼皮,意思是有事就说。

  余丞斟酌少顷:“如果是你的话,薛济和谢星河……还有梁宥杰,你会更喜欢谁?”

  “什么意思?”褚寒峰拧眉,哑声问。

  余丞:“如果是我,我就选薛济。”

  毕竟是竹马关系,知根知底,两小无猜。

  褚寒峰:“……”

  余丞看着褚寒峰冷下来的表情,试探道:“刚才薛济给你打电话来着,可能找你有什么事,不小心被我接了……”

  褚寒峰抬眸看着他。

  余丞有些绝望:“要不你现在赶紧给薛济回过去,别让人家误会了什么,那就不好了。”

  褚寒峰足足沉默了三四秒:“有什么问题吗?”

  余丞:“这大半夜的,我跟你在一起,还不够让人误会?”

  褚寒峰哂道:“你自己清清白白的,还怕别人误会吗?”

  余丞:“……”

  清白个毛线。

  连他都差点觉得自己不够清白,更别提别人了。

  “早知道就应该留你在酒吧里自生自灭,”余丞没好气道,“烧死你算了。”

  话音刚落,褚寒峰忽地起身,赤脚踩上地板。

  余丞被褚寒峰这毫无征兆的举动吓得一愣,条件反射后退。

  结果身后便是靠墙放置的小沙发,被褚寒峰猝然逼近间,踉跄一下便直挺挺倒下去。

  他听见有玻璃摔碎的炸开声音。

  下一秒,褚寒峰勾腰,钳住他手腕的同时,强势压过来,将人狠狠抵在椅背上,不容逃脱分毫。

  所有一切不过眨眼之间,余丞抬眸便撞上身前人的阴晦目光。

  他的额头近乎就要抵上对方的额头,呼吸一滞,褚寒峰又轻又哑的嗓音便飘过耳畔,擦着耳蜗,每个字头裹着森森寒意。

  “烧死我算了?”

  褚寒峰唇角略微勾起,眼底却不见笑意:“烧死我,然后你就逍遥自在了是不是?嗯?”